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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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疲惫不堪地从山林里进入我们的壕沟新丁们还在挖表情里带着真正的恐惧我们比他们稍好因为在这个晚上我带的这队人已经经历过真正的死亡但我们无法不注意到壕沟时停放的一具尸体我们的某个新丁一块破布盖在他的身上但不能盖掉他胸口的一个刀孔——血已经浸透。
我们沉默地从那具尸体边经过。
一个逃晕头的日军跑上了我们的阵地给一个晕晕欲睡的新兵来了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但这形同给虞啸卿扇了一耳光因为此时虞啸卿正在阵地上等着我们的回音。
交通壕边挤着一众人迷龙和丧门星他们都已经回来我挤进去——虞啸卿正在对垂头恭立的死啦死啦大发雷霆他手上挥舞着一柄带血的三八枪刺那种怒发冲冠我不怀疑他会给死啦死啦来上一刀。
虞啸卿吼道“现在这把刀被你插在我的心口了!”
死啦死啦低着头那不表示他同意“谈不上刀顶多算根刺。日本兵极注重保全武器的杀完人连刺刀也扔下了他们已经全无斗志了。”
虞啸卿“头抬起来。”
死啦死啦抬起了头丫可真不像个军人一只手护着被抽过一记的那边脸至少不要两次全打一个地方吧?
虞啸卿“手放下去。”
死啦死啦很无奈地放下了手看来就是同一个地方啦。
虞啸卿瞪着他看了很久已经不是生气啦冷漠、鄙视、奇怪、甚至还有某种已经过去了的友谊——虞啸卿对死啦死啦并不像对别人那样的如果像对别人一样我想三两个死啦死啦也早已毙啦。
“你自生自灭吧。你和你的虱们。”说完他走了。他已经不再愤怒了因为早已出离。何书光几个以同样的冷漠跟在他后边但那种冷漠并不太持久——因为何书光半截想起他的另一个主人。
何书光“副师座走啦!”
我看见唐基搭着阿译的肩从交通壕后边漫步过来这边有多紧张他们那边就有多融洽阿译的脸通红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我想他就算撞见他死了的老爹怕也就是这种表情了——不我觉得他和他老爹并没这么亲密。
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要说那么久我们在江边和林里奔命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我只知道我们最近做的那些见光死的事又被卖了大概还包括我亲了小醉一口我愤怒的不是阿译而是死啦死啦他就当没事一样。
他们一边还在说着什么最后唐基轻轻拍了他的肩连告别话都没有的唐基总是深谙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朋友。然后阿译站在那目送加心送那贱样简直像一个三百年没碰女人的男人大战三百合之后的表情。唐基走过我们间和蔼的目光并不回避我们也不像虞啸卿那样视而不见他甚至还在死啦死啦身边停下轻轻拍了他三下肩说“好自为之啊。”然后他们便从我们的阵地上消失了。
阿译还戳在那幸福已经换算成同等份量的失落和茫然;死啦死啦又低了头想着事;我们全都一样的不知所措。
枪声零碎地响着我们在山林里狼奔豕突地追逐着一个看不见的目标都快累死了泥蛋扒着一个同僚站稳了。胃里没什么内容他只好吐清水。
泥蛋“湖……湖北……没这么多鬼山……”
枪声一响他扒着的人躺在地上泥蛋一起摔在地上。
我们回师终于找到了树丛里一个比狐狸洞大不了多少的洞穴我们往里一个个地扔手榴弹。
我们从此不得安宁。
一声枪响便得在连山羊都能跑死的肠路上颠扑。强身健体还得提防哪个被追疯了的日本兵来上一发准得要命的弹。
跑得半死的我们。坐在林边看着那支怪异的队伍过路由禅达百姓用老枪、火枪、大刀梭镖武装起来的队伍我甚至看见有家伙扛着一柄青龙偃月刀。他们走着时不常就拿下肩上的大火枪对着林里喷上一下。
一周后禅达城外的一家百姓被杀绝了所有的衣服和食物也都宣告失踪虞啸卿于是组织了一场大会猎杀了个抓住一个那一个在押解回途死于耙头和拳头的风暴。从此后禅达组织了民防经常大半夜我们还要听他们制造出的怪动静禅达也不得安宁了禅达从此再也不敢睡觉。
我们在祭旗坡的壕沟已经全挖得了那帮酷爱土活的新兵们却总还要精益求精地再做修整。我在他们挖出的防炮洞里从枪眼里用望远镜张望对岸。
那边也在筑防这回像是真的也是精益求益地往地下发展。我在地表几乎搜索不到日军。
日军再也没有进攻实际上他们上次的进攻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条贪婪的蛇发现自己吞下了一头象这头象很可能撕破它的肚皮冲出来一个古老的故事。我们隔着一条江看着渐息的波澜。
南天门的日军联队现在开始学习我们像土拔鼠一样往地下发展。死啦死啦说对面的山已经快被挖空了并且他很荣幸地通知我们竹内连山从军前就学的木土工程。我们无所谓就算真有反攻之日也轮不到我们虱命不操这份心。”
我把望远镜调到最大倍率仍然看不清南天门之顶永远在雾霭里的那棵巨树那里一直在传来隆隆的爆炸声。
我“他们好像要把那棵树炸倒。”
我是在跟死啦死啦说话他坐在那在这个临时的战地住处里就着一张小桌捣着饭盒里的杂粮饭他的菜是盐水泡芭蕉根。
死啦死啦“哪棵树?”
我“那棵树。南天门顶的那棵神树。迷龙要死在下边的那棵鬼树。”
死啦死啦“不是炸倒。飞机侦察说他们正把那棵树改成南天门最大的碉堡。”
我“开飞机的瞎了眼啦。那棵树都半石化啦炮弹上去也就啃个小坑。”
死啦死啦“所以是碉堡嘛。碉堡碉堡不是凉亭。跟你说过竹内是学木土工程的。博士。”
我不再说话了并且终于在望远镜里找到了设在那棵巨树上的一个炸点在那样的爆炸下树只被炸下了一根旁枝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碉堡。
然后我在半山腰上看见一条大狗蹲在那倨傲地看着我这个方向。它理应看不到我但我觉得被它看到——这是比那棵巨树的改造更让我吃惊的事情。
我“狗、狗肉?!”
死啦死啦“嚷嚷嚷什么呀?你当我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吗?”
我“狗肉叛国啦?!”
死啦死啦“扯蛋。”
我也正好看见狗肉跑到我们这防炮洞的门口瞧了我们一眼没发现什么它能有兴趣的事情于是把一个过路的新兵扑倒在地上——那是它的娱乐。

我继续看南天门上那条和狗肉一模一样的狗。我有一种错乱的感觉。几天以后我才搞明白竹内养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狗。不我错了死啦死啦从来不承认狗肉是他养的。处的。他贱兮兮地说。
作为传令官兼副官上哪儿我都得贱贱地跟在那家伙的后边包括现在这样地视察阵地。我们的阵地已经扎下了模一向无人光顾的祭旗坡现在不复往日。它有了一种潦倒而穷苦的军事氛围虽然什么都缝缝补补啥都破破烂烂但它是军事氛围没错。我们的衣服都和土一个色稍用点儿劲就能把已经腐化的布质给撕烂了。人们在吃饭吃的是和死啦死啦一样的东西每个人都面有菜色。我们进入了堑壕时代霉天雨地这样打仗的兵第一个想的不是打仗是耗日。把对方沤霉沤烂沤死。
蛇屁股在向死啦死啦抱怨“附近芭蕉树都挖完啦。再下去连盐水泡芭蕉根都没得吃啦。”
死啦死啦“上横澜山挖。”
蛇屁股“他们打我们。”
死啦死啦“总不能次次打吧?要想吃光头杂粮饭你们就别去。”
迷龙便对着那一帮干瞪眼的新丁乐“吃。吃。早说了吧有你们好果吃。”
死啦死啦便当那块跟他没关系了在阵地上横瞄竖瞄着他的着眼点在对面南天门。
死啦死啦“这地方该放门炮的。一个团连门炮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克虏伯“是啊是啊。”
我便警惕地瞅着死啦死啦“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你那门战防炮啦?”
死啦死啦便光天化日之下向着迷龙嚷嚷“老板啊。再给我弄两副丝袜两块香皂来!要茉莉香的!”
迷龙瞪他的眼神比我还警惕“你已经欠很多债啦。”
死啦死啦“打欠条打欠条。”
迷龙“打欠条就没折扣啦。”
死啦死啦“打欠条。”
这家伙身上连空白纸条都是自备的那形同他只能在迷龙处购物的钞票拿出一张来刷刷地就写一边还要伴之以与迷龙的讨价还价。
老天爱开玩笑但他派来个从不玩笑的虞啸卿虞啸卿说自生自灭。于是除了最低限度的需求别团享受的与我们无关。荒唐带了苦涩苦涩夹着荒唐。横澜山吃白米饭有美国罐头我们吃杂粮饭把芭蕉树根泡进盐水缸。迷龙的黑市蓬勃发展死啦死啦缩减本来就不够的口粮以便迷龙去黑市换烟酒香皂、女人丝袜他再拿去股长军需什么的那里换回早该给我们的物资。
我对着写完了欠条回来的死啦死啦冷不丁一句“你睡了几个军需的老婆?”
死啦死啦“啊?”然后他便乐了“有几个吧。”
我“你现在像个礼包身上捆着丝袜嘴里叼着香皂把自己放在托盘里送上去。拍人小老婆马屁的人像个军人吗?”
死啦死啦便哈哈地笑“你嫉妒啦你嫉妒。”
我没嫉妒而且说真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可能打击到脸皮如此之厚的人我便换个方式“你想没想过?”
“想过!”那家伙斩钉截铁地说。只是下一句能把人气死“想过什么?”
我“……禅达城现在传得过江了上千鬼呢唯虞啸卿马首是瞻了。优先分配的给养、打醒十二分精神的军队、一座拿他当流砥柱的禅达这是虞啸卿这回赚到的。你赚到什么啦?”
死啦死啦“我对啦我对啦。”
我“……你疯啦。”
死啦死啦“疯啦但是对啦。对错很要紧。”
我看着他屁颠地沿着交通壕一路行去敲敲这个打打那个狗肉比他持重二十倍地一路跟着。我翻着白眼从郝兽医手里拿过给我留的杂粮饭和盐水泡芭蕉根。
我“他真有这么蠢吗?”
郝兽医“真有这么蠢。”
我便改瞪老头那张永远沮丧的脸“他拿小脑都能让我们这些人精吃瘪。”
郝兽医“可人家只在一件事情上用心。”
迷龙把弹雨从林的隐蔽地泼洒了出去。一边对着豆饼大叫“弹夹!弹夹!”豆饼便一手一个弹匣送了过去看得迷龙发愣“一辈都教不会吗?东北人就生三只手?”
不辣摔了个手榴弹我们已经默契得很了丧门星提着刀摸了过去。我端着枪在警戒现实地说一句我肉搏可能还打不过豆饼可枪法还行。
那天晚上出了点小事。两个后来发现是三个狗急跳墙的日军打算偷渡回西岸他们到江边就崩溃了这是能把上千人也冲得七零八落的江对三个靠吃白蚁和野芭蕉活着的人与冥河无异。我们杀死了俩剩下一个死啦死啦要活的。
满汉和泥蛋在斗嘴关于谁做排头兵的问题。
泥蛋“我昨晚帮你替岗啦。你排头兵。”
满汉“排头兵跟替岗有什么相干吗。”
我“满汉排头兵。”
满汉“我痢疾。”
我“那等痢疾好了让你做十回排头兵。”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官儿满汉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我看了眼死啦死啦他也没有反对意见。泥蛋在打仗上比满汉稍强一点。于是满汉就成了可以比泥蛋先消耗的资源。每只土拔鼠都因此条不成的法则而后悔来我们这个炮灰团但我告诉他们哪个团都不屑要我团出去的兵而且所有军队都是这样的法则。
满汉战战兢兢第一个摸出了树林但他没有枪。于是我们潜出我们隐藏的树林。这帮人和以前已经不大一样了以前他们只知道轻声轻声除了脚下轻声什么都关注不到反倒弄出越来越大声。现在他们用不着去刻意让自己轻声了而是关注手上的武器。
我得说我们已经有那么点儿样了那点儿样就是张立宪何书光们天天装出来的那样。可我们不是装的是拿来保自己命的。死啦死啦也用不着去关注战斗队形把哪个踢回队里或者揪出队里。他们现在知道自己的位置。死啦死啦只需要把他的毛瑟枪轻轻地摆上一摆同时安抚着狗肉的头。
死啦死啦“活的。”
谁都明白啦只在他身边的我老人家给他添堵“那你可不能放狗肉。”
死啦死啦便瞪我一眼“你怎么还不如个壮丁兵啊?”
我便不再说话了。晚上最黑的不是林而是江滩因为滩石就是黑的被江水里的波光一晃更什么也看不清我们把自己压低在一个蹲踞的高度上呈扇面向那里潜近——日本人的枪法可准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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