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了。在很多个短短的一瞬之后，多年来拼凑起来的梦，碎了。一个诗人的梦，被现实敲成无数碎片，埋在世俗的尘土里。我醒了，不再做梦，不再为梦中的理想感动，不再为破碎的梦忧伤。这一切已经成了习惯，让我无动于衷。
真的吗。习惯或者无动于衷。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至今仍灼伤我梦里的眼睛。一个关于诗的梦境，一双寻找诗意的眼睛。
我坐在会议桌的尽头，两边是和我同龄的年轻人。我拿着令我汗颜的小册子，一本刚出版的诗集，开始了一场艰难而尴尬的自我介绍。
应该有一个无数次想象过的梦境。我捧着自己的诗集，满屋子尽是羡慕的目光。然后是掌声，然后是提问，然后是争阅，然后是我滔滔不绝地演说、朗诵、诠释，然后……
什么也没有发生。屋子显得有些安静，有人悄悄议论。面对一部分惊疑的目光，一部分冷漠的表情，我独自说着话。
一种孤独，莫名其妙地袭来。这时候我才知道，身处在人群中的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我的说话，开始艰难。
“真是你写的啊。”有人打量我，目光中带着怀疑。
“认识你这么久，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有人责备。
“能拿多少稿费。”有人关心钱的问题。
“干吗起这样一个笔名。”有人想了解更多。
“写的什么，有点看不太懂。”有人不屑。
我艰难地，结巴地回答来自各方的问话，没有一句是我愿意回答的。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太大的错误。我不该把梦搬到现实中来。
原来以为多少会有一些共鸣。整个过程中，每个人的问话，没有一句是关于诗的主题，哪怕只沾一点边。他们更多的是带着一种猎奇的心态。也许我让周围的人困惑，我把真实的东西隐藏起来，他们看到的我，只是现实中的一个样子。人人都有面具，人人都想看一看面具背后真实的面容。内在的动机，更多的猎奇，不是真诚的关怀。
“你刚才说话的样子，有点傻。”结束之后，不知是谁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一刻，我很空，无法思想。我相信，他的这句话是真实的。
梦碎了。
也许诗人眼中的世界和现实真的不同。也许诗人看世界的眼神过分超越现实。诗人和普通人一样，也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有所不同的，只是看不见的内心世界。
诗人真的必须和凡人不同吗。
他必须感受，必须体验，必须置身，和常人一样，吃五谷杂粮。否则，诗人写出来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只有一个世界，一种真实的现实，没有诗人的和常人的区分，只是心的感受不同。那么，世上应该只有诗而没有什么诗人。人是一样的，心灵有所不同。那些所谓诗人，只是把心灵的体验和感受付诸文字，而有些人没有这样做，或者懒得去做不想去做。要说区分，也许这就是诗人和常人的区分。
早该碎了的梦直到今天才碎。
我愧对自己。
“大诗人最近又发表了什么感慨啊。”
“你是不是觉得办公室的工作无聊才想到写诗。”
“这几句读起来还有些味道，用情很深呀。”
“情诗还挺浪漫的，教我几句如何，我想派用处。”
我总是苦笑着面对这些话。既然梦已碎了，何必再说些圆梦的话。我这样安慰自己，倒也捱过了许多难堪的场面。人是无动于衷了，心呢。每每这种时刻过后，就会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谁会在乎我的诗呢。或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偶尔为我的诗感动，那又怎么样，我不会知道。那个地方那个人，遥远得使我不敢肯定这个人的存在。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梦。有人轻轻推开我的屋门，告诉我，他的感动。有人把他的梦折叠成信封，寄来安慰我的梦。无数午后或者夜晚，有人在我身旁，我们交换彼此的梦。
是梦，迟早都会碎的。
我不再谈论自己的梦，不再解释自己的梦。生活教会了我习惯不习惯的一切，去做不想做的一切。就让我属于现实吧，只要心还属于我，我就会拥有一个和现实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梦碎了，诗人走远了。他从尘世中带走了一颗洁净的心，他不必解释什么，不必说出去向何方。
梦的残片会告诉人们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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