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都城大开，满目望去皆是黑压压的人头，死寂在人群中蔓延，丝毫感受不到迎亲的喜庆和欢腾。站在最前头的就是虞公，年近不惑的他依然精神饱满，眉宇间抒写着大气，只是繁华富丽间隐约透出糜烂的瘴气，犹如熟透的水果开始发出腐朽腻味的香气。驾车的人马被迫停了下来，被这诡异压制住的马儿忍不住嘶鸣，不安地踢踏着土地，卷起恼人的黄云。
“虞公，这是干什么？”同行的一位门客跳下车来，好声好气地向他行礼。
“虢国各位驾到有失远迎，”虞公皮笑肉不笑，慵懒的双目忽然变得犀利，“不过虞国不欢迎你们！”
门客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挺身直谏，“虞公，这是什么意思？我家主上千里迢迢嫁女而来，你怎么就这种态度？！”
“嫁女？我倒是要问问，坐在这车里的到底是不是虢国公的亲身女儿？！”
虞公的声音尖利而起，仿佛野鹤啼鸣，咄咄逼人的口吻立刻压得门客抬不起头来。门客的声音不自禁颤抖起来，乱了阵脚，“这……当然是真，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
虞公冷笑了声，尖刻道：“真？那现在在妙音阁里痴痴傻傻、神经不正常的女孩儿又是谁？难道虢国公还有兴致养一个废掉的丫鬟不成？”
“虞公何出此言？这……这必是贱人挑拨……”门客不是不知实情，口不择言间冷汗直下，一眼被虞国的诸位大臣瞧得一清二楚，再多的辩解也是幌子罢了！
“虢国公真是有心啊，竟然派来一个低贱的下人来和亲，难道我堂堂虞国主公就跟一般下等人没区别吗？！”虞国阵营里又传来不和谐的责问，门客失语，一边抹着额头渗下的汗水一边辩驳道：“虞公！虞公！主公绝无欺瞒之意，只是除了些小小的差错罢了。”
“哼~~差错？为何这个差错要由虞国来承担？如果不是晋国大使告诉我们这等重要的消息，我们虞国岂不是要被你们虢国这样欺骗了过去！”
“虞公，此言差异啊！那晋国虎狼一直想要吞并我们二国，这是他的离间之计啊，虞公三思啊！”
“三思？孤已经五思六思了！既然虢国无义，那就别怪虞公无情了！来人，送这位虢国‘小姐’去她该去的地方！”
“虞公！虞公！万万不可啊！难道你就真的不顾忌我家主公的颜面了吗？”
“一个将亡之国还需什么颜面？可笑！”嗤笑刺痛人的耳膜，车内的娇柔的身躯忍不住战栗。
“你……你……你简直愚不可及！愚不可及！”门客的怒吼撕裂了天空，泛出浑浊的青黄。
“来人，送客！”
喧嚣声大了，车厢也禁不住拼命的晃动，好像一场前所未见的大地震，被破坏的只是虢国的送亲队伍，被毁的只是虢国与虞国两国邦交。
【醉红坊后厢房】
“小尘……小尘……”
挣扎着睁开双眼，泉的脸映进了瞳中，正拉着我到手，不，不对，是我拽着她不放才对。
松开她的手，亲眼得见被我抓出的红色印记，我一阵惭愧。勉强泉跟着我一起出嫁也就罢了，结果遇上麻烦一同被遣进了妓院，真是对他不起。
“泉，抱歉，又吵醒你了。”
面对我的歉意泉仍是云淡风轻，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变了脸色，也许只是她最敬爱的主公了吧。
“又梦到当初进城时的景象了吗？”她柔和地抚着我的头安慰着问。
“恩，我梦到了，尘土的味道，愤怒的叫嚣，满是剑拔弩张，满是唾弃和鄙夷，就算隔着纱帐也感受得一清二楚。”我喃喃，呓语间神思又开始恍惚，连眼眶也禁不住湿润起来，“泉，你说怪不怪，虢国的事我本一直以为与我无关，可是为何被驱逐时我还是忍不住生气呢？”
“毕竟是自己的国都，当然会维护它了。”泉轻声安慰。
“倘若虢国真的像虞公所说的那样灭亡了，那我是不是也该跟着它一同消失呢？”忽然脑袋里产生这个愚蠢的念头，我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很好，反正没什么生存的欲念了，倒不如做个贞烈之女来得痛快。
泉掐住了我的手臂，惯常冷淡的语气里似乎有些发怒的迹象，“笨蛋，虢国已经将你抛了出来，它不仁你何必有义，别管了。”
泉仍在担心我，我微微一笑，反唇相讥，“好，我不管了，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何时不管我呀？”
“你希望我不管你？”泉睁大了眼睛，无声质问我。
我畏惧她的眼睛，犀利得可怕。避开刁难的目光我扯唇一笑，语气多少有些自暴自弃，“你早晚要回去的，不如早些把我扔掉，我不过是个包袱，与你无用。何况我依赖久了就舍不得撒手了，乘我还有自食其力的欲念，赶快离开吧。”
“小尘，你当真希望我离开？”
压抑里尽是痛苦，我又惹人伤心了，但我不能回头。
“恩。”
“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恩。”
其实我是个懦弱的人，希望有人疼希望有人在乎，所以打从心底里我不愿看见泉离开，但泉她是不得不离开的。与其这样一日深过一日对她信任，不如早些让她离开，长痛不如短痛，天天像个死刑犯等着处决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头顶上传来含怒的喘息，我不响，静静听着她的话，反正欠债的人总是我，要打要罚我悉听尊便。
“我会离开，不过不是现在。”泉起身而去，声音也跟着渺然，“等我打点好一切，我自然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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