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学车恋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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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乔乔力邀郑正道到她家——准确说,是她大姐家。小元也拉着张跃一起去,两个小家伙因为发现这位“足机大腕叔叔”是大人的朋友,倍受鼓舞。肖乔乔告诉郑正道,她大姐去年在这里买了房,今年和姐夫一起出国了,委托她临时照料小外甥,她就搬到这儿来了,一直要等小元的奶奶来了以后,她再回杂志社那边,要不然天天开车赶路太过辛苦。
“你在什么杂志?”
“《好日子》,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有那么好的日子吗?”
“新创办的。真没想到你也住这里,北京这么大,怎么会碰到一起呢。”
“对了,北京这么大,可地球这么小。”
两人都乐了。郑正道说:
“我们家一直就跟这儿,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你怎么会认识李海军?”
“哎呀,别说了。他呀,他要找我们杂志做广告,又嫌贵,找到我让我帮他打折。我建议他不如按打折的钱捐给社区,一样有广告效应……”
“嗨,那位叔叔,他把车拆坏了!”小元叫起来。
“小元,叫郑叔叔的呀,没有礼貌。”
“没事儿,没事儿。”
“我正要问问你,二哥哥…”肖乔乔突然煞住,两人互相看看,笑了。这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们一下子回到那段有趣的日子。
他们是几年前学车的时候认识的。
早上六点多,官园墙外林荫路上站满了人,都是驾校等班车的学员。练车场在郊区,离此地约摸有一个半小时的路。各驾校的班车成一长串地停在马路边上,车门都关得紧紧的,师傅不到点不来。有个心浮手闲的小伙子,挨着个儿推车门看能不能推开钻进去,一使劲硬把一个车的门给扳开了,大伙趁势呼啦啦挤上去,各自抢了座坐下来,觉得很庆幸。差不多到点了,前前后后的班车都突突突的发动起来。这辆车的司机也来了,他个子不高,四十多岁,很富态,寸头,脖子上搭一条白毛巾,一见车门没开却坐满了人不由得疑窦丛生,急忙过去查看,果然车门松垮垮的,顿时火起,用手嘭嘭猛拍,大吼:“谁开的门?是谁干的?”
没人吭声。“谁干的?你们越来越上脸了,啊?你们这帮学员是人吗?不干人事!车坏了。”见还没人吭声,他更加暴燥起来:“都下去,都下去!没人下去是不是?不走了。”他绕到驾驶座那儿,拉开门拎走尼龙丝套子套着的茶杯,里面满满一杯浓茶,然后狠狠摔门往街边树林走去。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回过身来冲着全车喊:“你们还是学员吗?都是他妈流氓!”
“噢——”听到这种尊称,车上学员本能地发出哄声,随即又安静下来。
“叫什么叫?谁有胆谁出来,上不了车就撬门哪?赔!滚刀肉你们。”见仍没人出声,他也没精力嚷了,恨恨道:“耗吧,看谁耗得过谁!”说完迈着熊步走向树荫,找个砖头坐下喝起气闷功夫茶来。
其它班车一辆一辆开走了,就剩他们这个塞满不轨之徒的大长方盒子在街边晾着。眼见暑热一点点涌上来,树间的蝉冗长乏味连绵地唱着,局面很僵。看来司机师傅的坐功非比一般。
“爱走不走,”一小伙子说:“睡觉。”
过了几分钟,几个岁数大的学员着急了,议论说:“这么也不是个事儿啊,谁去劝劝,谁干的,认个错。”
“谁呀?也太没良心了,给你们开门倒落下不是。”车里有人抗议。
又是僵局。这时,一个短发、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下了车,她往司机那儿走去,“师傅,师傅”,虽然离得远,但声音在车上能听得清清楚楚。“您别生气了,是我们的不对。”女孩子先道歉,她的声音很清爽很柔和,有一点点南方味道。见司机脸色稍缓,她接着说:“师傅您看我们都着急学车,一急就忘了规矩。您呢,我们也担心您在这儿荫凉地方坐着,又闷又潮,坐出病来。您这么辛辛苦苦起这么大早,还碰上我们这些不懂规矩的学员,真给您添麻烦了。您看,这么晚了,大家都挺着急的……”
班车司机有点不好意思了:“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交通规则谁敢违反哪?撬门是违规,知道吗?”说着他起了身跟着女孩往大轿车这边走:“门撬坏了,要关不上还真没法走,到时候警察截着我挨罚。着急也不能这么着啊,瞎来还成!”
车上人都看他俩,才发现那女孩身材纤细匀称,细长眉毛,大眼睛,非常漂亮,脸像玫瑰似的那么鲜艳。
司机上了驾驶座,余怒未消,觉得面子还没全捞回来,因此又怒冲冲向后面嚷道:“今儿车快不了了!就这么走!”,点火后就一直挂二档,轰轰轰的走了两个小时才到练车场。一路全车无话,谁也没敢吱声。郑正道在后面,离那姑娘两排座,总忍不往看那姑娘的背影和侧脸,觉得有淡淡的香气时不时往这边飘过来,沁得他心慌慌的。
驾校队长是个瘦高个儿,早就急得不得了,看这一车学员进了小院,忙着招呼让都到他跟前去。
“跟大家说啊,咱们驾校有一部分车正检修呢,所以本来是六个人一车,现在将就一下,八个人一车。下面咱们就分组,按学员编号,听我的……”
郑正道心花怒放,老天简直有意,他竟和那女孩分在了一组。当然,他表面是若无其事的。同组的按岁数序齿排列:老大,五十岁一男子,额头爬满皱纹,在一公家单位资料室里混饭吃;老二,郑正道;老三、老四、老五全是姑娘,与郑正道同岁,只差着月份;老六就是那个女孩,叫肖乔乔,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老七、老八俩外地的毛丫头,看上去完全是中学生。他们的车号是AH——0983,厢式小吉普。教练还没来,大家便找桶打水,拿抹布棉纱擦玻璃,擦车身。其实本来很干净也没什么可擦的。完了事就坐上去,两横排对着,一边四人聊起来。
老三叫周秀华,穿花格短袖衣,很活跃。她对老大说;“按岁数,我们得叫您叔。”
“哎,叫叔叫叔,”老大很老实地说。
“瞧把您给美的,立马就充大个儿的。按辈份呢,我们得叫您哥,”
“哎,叫哥叫哥,”老大又很老实地说,姑娘们全乐了。
“您姓什么?”
“蒋,全称蒋忠诚,”老大仔细回答。
“蒋中正!”肖乔乔忽然叫起来,大家又笑个不止。
“二哥叫什么?……”
这时教练来了,叨着烟,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瘦脸青年。看见一车的漂亮姑娘他本应十分高兴,却做出很扫兴的样子甩了句:“尽他妈×女的?走!”点火起动,车唰的一声冲出院门直奔练车场。
练车场十分壮观,六、七条大路呈放射状向西延伸,一直冲到好几公里外的山上去。这其中又有许多环路纵横交错,路上大货车小货车卧车摩托车,都像游行似的缓缓移动。郑正道他们的车才走了几步,就往右一拐,进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两个大花坛相邻,绕着它们的路圈成一个“8”字。按练习项目该是两人一组练8字,练打轮手法。
青年教练姓刘,一身的痞劲儿,他指指老大老二说:“你们俩先练。”老大上了驾驶座,他坐旁边,老二在后厢。
“怎么大老头子也来学车?”他大不敬地问道。
“啊,是。”
老大点着了火,开始小心翼翼绕花园路跑,刚开始总是不太适应,车子有点左右摇晃。
“嘿,嘿!怎么开呢,跟大老娘们儿似的,画龙啊?”刘教练叫起来。老大脸涨红了,陪着笑,皱纹堆到了眼睛四周,心一慌,车拐向灌木丛,教练伸过脚一跺闸:“×!瞧你这屎爪子,会不会开?换人!”
“我这不是刚学嘛,”老大小声嘟哝。
郑正道坐上前去。刘教练看他一脸书生,厌烦地直撇嘴,郑正道也沉着脸问:“是两手平放,还是一前一后?”
“学过没有,白学了?×!挺大不小了任妈×没学着,‘交规’怎么学的?”
“这跟交规有什么关系?”郑正道顶了一句。
“呵呵,行啊你啊,开!”
郑正道走得很稳,但也逃不掉教练的斥责。“轰油啊,轰油啊,磨蹭什么呢,跟大老娘们儿似的。”刘教练又臭烘烘地叫起来。
哧——!郑正道踩了闸,跳下车一摔门走一边去了,他无法容忍平白受辱。
“呵呵,有你的啊,犯什么葛?走走走,换人。”刘教练把老大也驱下车,然后向周秀华她们招呼。老大被这种痞子教学法气得脸铁青,郑正道也紧绷着脸。真不痛快,怎么碰这么个丧门星!
刘教练这回不装清教徒了,他显然很喜欢女人,教得很热心,只不过他的热情是通过每句一个脏字来表现的。半个钟头,众女子全被上杆子大卖劲儿地教了一遍。教练让姑娘们下来休息,他给她们讲解各人技术上的毛病,顺带讲点学车的逸事轶闻,不时地“喝儿喝儿”怪笑,以为姑娘们都欣赏他。他又指老大老二那边说:“那俩泡儿,手潮得厉害,喝儿喝儿喝儿……”
看刘教练满嘴臭气,句句不离下部,肖乔乔早就躲得远远的,背过脸看远处车景。老三、老四却强撑微笑听着,小七、小八更是傻呵呵仰脸笑。面对“文革”后遗症粪嘴一族,女性们耳朵的耐污力可真让人感叹。刘教练更得意了,着力卖弄着脏字。幸亏,来了一个满身油污的修理工,是刘教练的小哥们儿,让他快去看什么热闹,说有一个学员撞车了。刘看了看表说:“行,就这么着了,就到这儿了。”又对小七小八说:“你们去不去,瞅瞅西洋景儿?”说完拉着她们“嗖”的一下飞车走人。
老大看看表:才10:40,他重重叹口气。大伙聚拢了,老大说:“不行,咱们得找队长换人,不象话,这什么时候能学会啊。”
老三这时已经收回支应的笑脸,皱眉说:“就是,这师傅不太地道,有点下流。”
胖姑娘老四说;“下流苍蝇,恶心,直想吐。”
老五插一句说:“敢欺负咱们‘蒋委员长’!”
肖乔乔说:“他们上岗之前是应该进行文明教育的呀。”
大家一肚子熬糟到办公室找队长,队长唉唉地直叹气:“这个刘儿啊,我说了多少次,不管用。你们呢,也别把教练想得太高,他们说实在的成份挺复杂,他们就是这个素质。”
郑正道说:“不管什么素质,必须保证我们学会开车。这种人不行,应该送去劳改。”
“言重了,言重了,同志。”队长眉心聚起三道沟大摇其头,一边看玻璃板下面的排班表,一边喃喃有声:“张富邦,礼拜一,嗯……李长顺,礼拜四,嗯……好,老王有空,我打电话叫他下午来。”他抬脸对大伙说:“那咱们就换个教练。我跟你们说啊,这可是驾校的先进模范,老党员活雷锋,是十好几个驾校一块儿和交通大队评出来的,你们再不满意,我可就没辙了。”

大家当然满意。
中午饭有自己带的,有买盒饭的,有买路边小铺子里鸡蛋煎饼的。吃完了便都到休息室打牌,学车的人一组一伙占满了桌子和长椅,“叉啊,杵啊,猫儿啊,瓢啊”的叫个不停。老三拉着大哥蒋忠诚、老四、老五打“拱猪”,打了会儿觉得缺人手,便问:“二哥和小六到哪儿去了?”大家四处瞧了一遍,谁也不知道。
这时郑正道和肖乔乔正在院外路边聊天呢。路边有几棵大柳树,树荫里有一张台球桌,有一位被大家称作“老板”的村民在那儿经营。台球这种原本高雅的运动到了这地方渡淮为枳,全变味了。但见破台子有一条腿已经瘸了,用许多砖头摞起来支着,台子上的绿绒布毛都磨光了,边上坑坑巴巴的。打球的人或是村民或是教练,也有学员,大都衣冠不整,头发蓬乱,但兴致勃勃,边打边斗嘴,还时不时摆一下大师级的熟练姿势,那架式七像八不像的,怎么瞧怎么别扭。本来他们痛痛快快粗话连篇,见肖乔乔来旁边观战,舌头不知怎么转得不那么利落了,动作也斯文了。打完一局,收了杆。
“老板”一只眼有点残,白蒙蒙的,他接过一小把稀软污黑的毛票随手塞进挂在柳树枝上的一个塑料袋里。“谁还玩?一块钱了啊?一块钱,”嚷了几遍没人理,大家只是干看着。
“玩不玩?”肖乔乔用肘碰碰郑正道。
郑正道不应。
“反正也没什么事,玩一会吧。”
郑正道摇摇头,他真的不太会这玩意儿而且也不喜欢这场面。
“你嫌他们‘土包子’吧,没关系的,与民同乐嘛。”
老板看见了,叫起来:“姑娘会玩?来一局?”
“行,”肖乔乔爽快答应。
“谁还来?”老板高兴地转一圈问,大家兴趣都来了,但就是没人上手,只是想看好戏,谁跟女孩子对手赛呢,何况还是漂亮女孩。
“没人哪?没人那我来吧,”老板好象有多倒霉不得不将就似的。
“怎么算?输赢都给一块?”
“怎么算?”独眼老板不以为然,说:“你赢了,不要钱,输了,一块。”
“那您可就要吃亏了,”肖乔乔笑着说。
啊?杨门女将不成?大伙兴趣更高了,好多人买了煎饼过来边吃边看。
独眼老板把彩球从网兜里掏出来放台面上,将球聚拢,用两只胳膊非常老练地一夹,将群球列成三角形,停稳了。然后右手掌向肖乔乔那边伸了伸,叫一声:“女士优先——”大家脸上全现出笑意。肖乔乔也不推让,拿杆到台边,上身胸部微微向前俯,球杆直处颔下,将母球一杆撞过去,把众球打散,观察了一下,转到球台另一边,将最方便好打的一球击入袋内,又绕着球台走了几圈儿,一会儿推球,一会儿偏杆球,一会儿反折球,轻轻松松台面上就剩一半球了。接着她又打了一个长长的长脚双球,独眼老板看了直跟大伙傻喝采,总算轮到他摸杆,才进一球又瞎了。肖乔乔不费吹灰之力把剩下的球像撵小鸭子下水扑啦啦划拉进各个袋里。最后剩一孤球,她几乎是蜻蜓点水般随手一触,那球若闲庭信步慢悠悠蹚进洞去。周围众观者嗡然哗然,纷纷点头:“行,行,”“别瞧小丫头,高手!”
“怎么算,老板?”肖乔乔嗲嗲地问。
“还怎么算?倒给钱,我倒给您钱。”说着,“老板”拍一下挂在柳树枝上的塑料袋,然后伸手进袋做出掏钱的样子,大家全乐了。
郑正道满心欣赏陪着肖乔乔到远处一个浓荫蔽日的小树林里休息,那儿有几块大石头,他们便坐在上面。
“你打得真不错,在哪儿学的?”郑正道好奇地问。
“高中时学校旁边有个弹子房。现在我们报社也有,大家都爱玩。”
“哦,那你是记者了?刚工作吧?听你口音像是江南人。”
“像吗?我家在杨州。”
“啊,和江总书记同乡。”
“不敢高攀。”他们互相看看,哈哈哈笑。
“怪不得,杨州出美人呀……”
郑正道还想恭维乔乔几句,忽听公路拐弯处传来杀猪般嚎叫,那儿有个乘凉的蓬子,是附近村里人搭的,卖个茶水饮料什么的。有个人从那儿冲出来狂奔,后面两个青年一人手攥修车扳子一人握半块板砖狂追。前面跑的人满面是血。他们一看,呀,不是咱们的刘教练吗。只见追的人三步两步撵上刘教练,一个跘子让他狗啃泥,上去就是砖、扳齐飞:“叫你丫狠,看谁狠!”,刘教练在地下乱滚乱嚎,不肯说求饶的话。两个打手看好多人跑过来瞧,便丢了家伙,说:“下回再敢就剁了你,记着把钱送来!小丫的。”然后回头匆匆跑向路边一辆摩托,跨上车一股黑烟绝尘而去。大家围过去,可怜的刘教练呻吟不止,大家不知该怎么办。肖乔乔见一辆教练车从远处开过来也不知是哪个驾校的,就去截,她站到路中间举手示意。郑正道说:“你别管他,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可以?”说着那辆车已经停下来。她不由分说强令郑正道一起将刘教练抬到车上,“去医院,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这不是刘四儿吗?”那司机敢情认识刘教练,“这是怎么的啦?血哩呼啦的……”
原来,刘教练好个小赌又爱喝两口,完了还耍混赖账带犯横,惹恼了对方遂遭此大难。
“你小子,就是咱们驾校的败类,整个一‘人渣’!你说说,学员面前咱们还有脸吗……”
肖乔乔和郑正道回来时已经到该练车的时候了,伴着铃声各个车组纷纷出动。他俩走进院子,周秀华蒋忠诚小七小八正等得心焦,看两人远远走来,周秀华嚷起来:
“你们俩干嘛哪?干嘛哪?呵,瞧瞧,还手拉手……”
“牵手!……”小七高叫,大家哄笑。
王师傅来了,大家赶紧上车。王师傅真是好,他是四十多岁的人,中等个儿,憨厚,一看就让人信任,教得又耐心又细致,技术又高。大家学得很快,后来王师傅索性带他们上路练起步,并线,识别标志,升减档。大伙觉得特过瘾,情绪涨得麻辣烫,姑娘们轮番给王师傅买雪糕,老蒋和郑正道就不停地敬“红塔山”,最后老蒋干脆把整盒红塔山往王师傅兜里塞,王师傅急得摆手:“别别别,你们是害我呢。”
“这算什么呀,也算贿赂革命干部?”大伙儿说。
“不是,不是,队里有规定,绝对不能拿学员的东西。”王师傅说。
“什么规定,咱们又不是赖昌星,还把您腐蚀了?”
“不是不是,确实不行。”
“王师傅,完了事儿我们请您上北京饭店。”
“使不得,那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又不是进厦门小红楼。就这么定了。”老三斩钉截铁定了话。
回程的班车上数他们一伙闹得欢,惹得全车人直往这边看。
随后的几天一切都风顺水顺,按教学安排般般不落。练车的间隙大家聊天贫嘴少有静默的时候。开始练钻杆了,又是老大蒋忠诚打头,王师傅反复仔细交待好,怎么量步数,怎么看着反光镜里的杆和车尾的边互相对着,然后放手让他练,自己回到场边荫凉地儿和学员们一起纳凉。
“王师傅,您来一块。”老三递上一块西瓜。
“不了,不了,吃了不少了,吃太多这胃也受不了。”
“王师傅,您看咱们这个教学是不是太慢了?”郑正道发话。
“你这小伙子又来了,你什么意思?”
“叫我看,根本用不着七十个学时。”
“那你来改革?”王师傅有点生气。
“不是。您听我说啊,开车这个事儿,主要是个练,是实践。所以上来先别讲那么多理论,上来就开……”
“那怎么成?”“那得撞死多少人?”众学妹纷纷否定。
小七唱起了天津快板:“来到了天津卫呀,嘛也没学会呀,学会了开汽车,压死了二百多……”大家登时笑翻在地。
“你们听我说呀。”郑正道等她们笑够了接着说,“弄一批泡沫塑料的车,怎么开也撞不坏,上来就开,先找感觉。再说,干什么事先难后易就简单了,老举一百斤再举五十斤就轻省了,为什么运动员要绑沙袋呀。所以教练场上的路况应该比城里的路况复杂十倍,这么着,从驾校出去就没问题了。”
“要照你这么说,七十个学时也完不了哇。”
“怎么完不了?闲下来再弄个大屏幕仿真练习器,坐在座上看着屏幕开,跟游戏机似的,哎,你们玩过那种大游戏机吗……”
这时,老大那里出了状况,他一气儿撞倒五根杆就剩下一根戳在场上像芭蕾爱好者正踮着足尖练单旋,也不知怎么撞的,八级老司机也再现不了如此绝技。
“瞧瞧,还嫌慢,”王师傅点点郑正道,“这快了能行吗?嘁!都给我老老实实的练。”
大家起身去帮老大扶起杆,王师傅又重新耐心指教老大:“蒋老哥,你记死了,只盯着一头看,别两边看。两边看越看越乱。”“唉唉,记死了,记死了。”
这回,王师傅站在车旁再不敢离开高徒半步。
众人回到场边接着休息,郑正道正要拾回刚才的话题。肖乔乔发话了:
“二哥刚才说的,完全不正确。”
“就——是,”众学妹竟同一口声,她们似要郑正道的好看。
“不但不应该快,还应该加学时。”肖乔乔说,“我有一个表姐在国内拿了驾照到了国外根本不行,又考了三次才通过。开车是要对人的生命负责的呀。”
“当然负责,没听说‘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吗,技术越高越安全。”
“不对,除了技术,责任心细心和对生命的尊重更重要。为什么北京的交通难以管理,有一个原因就是许多司机是蒙混过关的…”
“还得说咱们小六,”老三打边鼓:“名牌大学水平就是不一样,小六是上海什么大学来着…?”
“不是呀,我亲眼看见过,我在老家,一个邻居小女孩儿被压死,她妈妈当场就昏过去了,那个女孩子好聪明好可爱,那天早上还叫我姐姐……”肖乔乔说着泪水晶亮亮的在眼眶打转儿,大家全不说话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已经收活儿了,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雨。一辆大奔很扎眼很气派地开过来停在班车旁。一位个子高挑衣着不俗的中年人气宇轩昂下了车,他走到肖乔乔面前亲昵地唤一声,然后双手稳稳地搭在乔乔的肩上,乔乔脸通红通红的,她慢慢推开那男子的手。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乔乔回头跟大家很不好意思地说再见,二人钻进大奔开走了。
雨哗哗下起来,班车好几扇窗子关不严,风吹雨溅,椅子座上背上全湿了,车厢里阴冷阴冷的。班车咣咣当当往城里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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