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随手拳 情化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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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迪这两天心焦性燥的,嘴上起了许多大燎泡。已经听说金利厂、飞鱼厂被神智集团并购顺得很,两家厂长留用已成定局,特别是那个戴大金耳环的招摇女人,听说神智老总很欣赏,也不知欣赏什么。光明这边没什么信儿,下边职工都坐不住了。前两天来了两个瘦小枯干的年青人,说是神智玩具公司的,戴着大方框眼镜一口台式国语,在各车间转了转,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郭迪有心要问问郑正道,却找不着人影,这一下急火攻心,浑身发热,不得不让老伴用铜钱刮脖子刮脑门子泄火,刮得道道紫淤,吓人捣怪的。
第二天刚一进厂,就见七、八个女工围在一起,好象在议论什么。她们差不多四十岁上下,都是厂里的老职工。郭迪跟她们打招呼,正要问话,一小伙子蹿到他面前离着面部两寸远仔仔细细照:“呦,厂长这是怎么了,惨不忍睹啊。”
“没事没事,有点儿上火,”见众女工也围上来,郭迪烦这么问,闪烁地回答。
“不然吧,”小青年涎皮赖脸偏盯着不放,“咱嫂子,昨儿又发雌威了,对不?小搓板跪得怎么样,嘎巴嘎巴的响。”小青年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花猴面具在郭迪眼前晃悠,那是厂里刚做的,准备迎接猴年的新产品。
“嘻皮笑脸你!”郭迪手一挥,搧开花猴脸。
“做了什么对不起嫂子的事儿,跟大伙说说。”小青年还没完。
“再贫,小心口条让人当杂碎剁了。你花猴儿跳井捞王八——不懂(卟咚)规矩(龟举)。”
“什么什么,怎么说?”小青年听不懂这句费解的歇后语。
“柱子,别跟厂长逗闷子了,我们有正事。”众女工喝住那个叫柱子的青工。
“郭头儿,有什么事儿别瞒着大伙了,大家伙儿都急着呢,到底神智要不要咱厂?”几个女职工一齐问。
“我也不知道呢。”
“您到是快打听啊,听说金利厂人家职工90%留用,工资一月一千五,还按工龄给补助。”一个额头布满操劳的女工急切地说。
“这都是从哪儿听的?没影儿的事儿。”
“听说人不要咱们厂,全解散,爱干嘛干嘛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说。
“我怎么不知道?甭瞎听。”
“您别光顾自己个儿,我们跟您这么多年了也别甩手不管啊。”几个岁数大点的担心地说。
“啧,我这不也急着呢,看看我这儿,”他指指自己嘴唇,不小心戳着燎泡,痛得直咧嘴,“我还不知道年三十儿在哪个庙里过呢。”
“那我们怎么办哪!”有三、四个女工叫起来。
“您啊,”一个女工出主意,“快去公关,您瞧飞鱼厂怎么就行了,不就是公关吗?”说完她冲大家挤挤眼。
“怎么个公关法儿,你说?”
“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呀,”那个叫柱子的又插过来说,“咱们厂那么多姑娘,您挑俩带着她们谈判,出点儿血请几桌不就得了。”
“你懂个灰驴呀?人家腰缠万贯的看得上你请!再说咱们厂这些母大虫,还公关呢,母关吧,没公成关倒把人都吓跑了。”
“好哇你这‘锅底儿’,郭秃子!”女工们不干了,纷纷出手去捶他:“你眼高了,这几年外头吃请找三陪,眼儿都陪花了,你要不管我们,到时候我们告你这个**分子!”
“哎哟喂,快饶了我吧。”郭迪边低头躲边说:“我这芝麻稗子厂长上哪儿**去?想腐都没地儿……”
这时大高个儿的车间主任赵大林来了,他板着脸吆喝:“干活儿干活儿干活儿,都干活儿去。听风就是雨,闹腾什么?你们这帮娘们儿,没上没下没小没大的。”
“好哇大赵,你有多大?”女工们又转过来捶赵大林,推推搡搡逗着笑进车间去了。
到了办公室郭迪抓起电话就找郑正道。还好,这回手机算是有人接了。郭迪问郑正道工厂的事到底有望没望,郑正道说正要找他谈谈呢,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用着急。“别说心了,我连肝儿都放火上烤着呢,”郭迪又问,“这两天你干么呢,手机老关着。”
傍晚,在郭迪家二人见了面,郑正道向郭迪讲了讲最近神智方面的形势,说并购“光明”厂应该问题不大,现在“光明”有一个机会,就是马上开发几款像样的有一定科技含量又能抓住消费者眼球的玩具,这件事做好了,正好可以放到《神智玩具公司总体规划》中“新产品开发”这一块儿里,那时并购“光明”的事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您那个‘音乐麻将桌’赶紧停了,我设计了一个‘冲关抢运’”。
“行,你说。”郭迪老老实实听着。
“您知道去年欧美几个国家搞了一个最受儿童欢迎的玩具评比,得第一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碰彩弹子球’,就是一盒弹子球,一撞开就在盘里滚,盘里有各种障碍和‘彩点’,看谁走运。”
“知道知道,这也忒简单了。”
“对了,简单可是小孩就喜欢。咱们哪,再给它加些功能。先由遥控小汽车通过障碍物,先到终点的小车,去撞彩盒。这就是必然加偶然,技术加运气。纯凭技术,像围棋,好多人就玩不了;纯靠运气,像摸彩票,又缺少益智功能,只有将两者结合才最有吸引力。比如麻将,不过麻将太滥了。咱们这个‘冲关抢运’,好好设计设计。现在难处是要把小车做小,小得比火柴盒还小,这样袖珍的可以放在桌上玩,给家庭过年聚会增添点欢乐,准受欢迎。”
“瞧瞧人家小郑,瞧瞧人家,瞧瞧人那脑子。”郭迪的爱人在旁边听,郑正道说一句,她点一次头,佩服得直怨自家老公:“瞧瞧你这老傻宝儿,光知道没日没夜出拙力,身子骨也快垮了厂子也快毁了。”老伴又痛又怨。
“大婶您别这么说啊,郭叔有郭叔的难处……”
从郭迪家出来郑正道又感到那几款玩具的细节有些地方还没完全想明白,他得去参阅各种资料。于是抽空又去了趟亚细亚大书店。
好几天没见着毛咪咪了,那丫头干什么呢?
郑正道先在二楼买了许多无线电、软件、机器人之类的书,抱着书上了三楼。毛咪咪穿着店里营业员制服,显得规矩多了。看见郑正道她欢喜万分:“你怎么这么会凑热闹?你们公司刚走一人。”
“是吗?”
毛咪咪帮郑正道把他手中的一捆书拿到旁边工作人员的屋里暂放,又出来。郑正道已低头浏览,毛咪咪陪在他身旁:“刚才你们公司一位先生在这儿买书,帅哥呀,金丝眼镜,瘦高个,风度潇洒,标准迷人。瞧瞧人那穿戴打扮……你听见了吗?”她用胳膊碰一下郑正道。
“是吗?”郑正道正专心翻一本篮球规则的书。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们公司瞧瞧,啊?我都求你好多次了。”
“有什么好瞧的。”
“瞧瞧又怎么啦?”
“以后肯定,现在别了。”郑正道眼睛没离开书。
“那么神秘干嘛!”毛咪咪不满意了。“莫非都是外国人?蓝眼睛、绿眼睛、红头发,八国联军?你瞧人家还给我名片了呢。”毛咪咪从裤兜掏出来念:“神智总公司…巴尼…金融投资顾问…了不起,头衔比你多多了。”
“谁?”郑正道嘟囔一句,没太在意,从架子上又抽出一本书继续看——神智公司能人多了,这种虚衔更是笸箩里的杂伴糖,一抓一大把。
“巴尼,括号,白-西-林-,反括号……”
郑正道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毛咪咪一点儿没觉察,继续念道:“大华银行,金融研究室主任;天富证券公司投资顾问…”
“小姐,有没有曲棍球方面的书?”一中年男人打听。
“哎哎,我来看,我来瞧,瞧我来——,什么?曲棍球?”毛咪咪走向咨询台,用指尖剟了屏幕两下:“这儿,您看。”她回到郑正道身边捏着名片接着念:“地财证券公司……”

“行了,”郑正道直起身极不愉快:“你干事不像干事儿,干什么呢!”
“怎么啦怎么啦又怎么啦?”
“拿那些破名片念什么,声儿这么大!”
“是不是你们神智公司的啊,瞧你神经兮兮的。”
“你再说我…”
“闭嘴。”毛咪咪学郑正道惯用的口气抢先说道:“拔丝山药封你的嘴。叫你闭门思过少说话。”她伸手向郑正道嘴巴做出堵枪眼的样子。
郑正道恼气交加,无奈至极。
“嘿,郑哥,明天我休假,去你们那儿玩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你现在别去,以后我带你去一个新公司。信不信?”
“新的小破公司,卖炒肝儿豆汁儿墩布头烂电脑的?我才不去。我就去你们神智看看怎么啦,那个巴尼不也在那儿吗。”
“你干么非得去那儿啊?”
“就去。考察工作,视察,检阅,研究,调查,关心…跟你在一块儿还不好吗?”
“你…”
“别吵,”毛咪咪又伸手向郑正道去捂嘴,“一吵我就要得荨麻疹。”
“你呀,缺锌多动症。”郑正道有点烦:这孩子太幼稚了。他们分手时没再吵,毛咪咪也不提去神智了。郑正道一手提着购书塑料袋,另一手食指弯紧用指背敲毛咪咪的脑门儿:
“你呀,什么时候幼儿园毕业?”
“你没别的话啦?嘟噜嘟噜嘟噜噜噜噜……”她舌头打卷儿,像在说俄语。
第二天郑正道正在办公室里紧张地修改“新产品规划”,只听见过道里一声“郑总在吗?”,心里一紧,这毛丫头,真的来了。他起身快步开门去迎咪咪,表情很尴尬,因为外屋好几双好奇、嫉妒、看稀罕和非友善的目光像毛毛细针射向他和咪咪。
毛咪咪吐吐舌头缩缩脖:“郑总好。”
“咪咪,快进来。”毛咪咪进去后,他也不便马上关门,只压低嗓子:“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不是说了吗,要来视察,哈哈,”她仅有的一点儿拘谨瞬间就没了。“你在这儿还挺有威风,我和门口大盖帽儿一说找你,立刻就贵宾待遇,敬礼,鞠躬,请请请。我说,免礼平身——”。
郑正道注意到咪咪深秋节令的时尚打扮,还穿了一双红艳艳的皮鞋。这时外屋传来了管仙蕙令人发麻的爆笑,似乎又有什么小品要彩排,他便砰的一声把办公室门关上,感觉自在多了。
“真够拧的,还真来了,小东西!”
“那怎么啦?我不是说话算话了嘛。”毛咪咪挺兴奋,见什么都新鲜。“我还没进过大公司呢。真气派,怪不得你那么潇洒呢,奥妙原来酱——紫。”
“咳,这算什么呀,这儿不是总公司,总公司在对面,你瞧。”郑正道指着大玻璃窗外街对面那座耀眼的宫殿式的建筑。他此时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基本消失,索性就陪小家伙好好呆会儿吧。
“这儿是你的桌子?这儿是什么…楼下是停车场?…哇,剧像玩具车,那辆是你的?……”
饭点儿到了,外屋已悄无声息。郑正道带咪咪到总公司饭厅就餐。一路上他陪着咪咪说话同时不断地和熟人打招呼,咪咪的打扮抢眼光鲜。从熟人们的眼神余光中,他享受到了一个亮丽小妞在身旁的得意快感。
毛咪咪对食堂的饭菜猛夸狂赞,说比大饭店好吃多了。又见大公司里的男女们个个体面前卫,谈吐文雅时尚,羡慕得猴急:“郑哥,我要到你们神智就好了,绝对神清气爽。啊?”她无比期待看着郑正道。
“嗐,有什么好的,跟关在笼子里似的。”
“那你还呆在这儿!一点儿没说真心话。”
“真的。以后我带你到一个好公司,你不许急,耐心等着。”
“我知道了,猴年马月。”
饭后郑正道带着咪咪在总公司外小广场溜达。广场两边是停车场,中间一大块地有花坛,水池,喷泉。再转到大厦后面,小树林里碎石小道回环,深秋的清寒中,松柏苍而暗,国槐枯而淡,其它树木也现稀疏。
“哎,咪咪,你不是喜欢玩具吗,将来我让你玩个够……”
这时,小道的不远处迎面走过来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一身名牌西装极其合体刷利,细细的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走近一点虽然能看见脸上蜂涌着标示**旺盛的痘痘,并不妨碍他优雅的绅士派头。
“小小白雪公主——,”
郑正道和毛咪咪定住。
“漫游神智国。”年轻酷哥食指优雅地轻轻摇着,走到毛咪咪面前。
“巴尼!”毛咪咪一下子跳起来,“真巧,真巧真巧。我刚才还想会不会碰见你,没想到就真的碰见了。”
郑正道血几乎凝固了,他僵在那儿。
白西林,也就是巴尼,亲热地和咪咪说话,初打交道他就能几无察觉地触摸女孩子,头啊肩啊,自自然然都在情理之中。
“缘份,对不对?碰到了就是缘份。什么星座的?”
“双子,你呢?”
“你猜猜……”他完全没看见郑正道,或许余光看见了:那有什么,一头矫健的雄狮抚弄一只娇美的瞪羚时,有必要理睬草丛中那只土狼或叫鬣狗或曾被鲁迅先生称做“海乙那”的邋遢玩意儿吗?
“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玩?我有最好的猫粮给咪咪宝贝儿。”
“真的?什么的?是伟嘉?喜跃?还是宝璐?哪国的?日本的?韩国的?”
白西林仰身大笑:“你吃?”
“我呀,大收藏家!猫狗粮包装袋收藏大拿。你信不信?”
“Oh,hownice!太高雅了,”白西林扬扬眉,脑袋很洒脱地晃晃:“正配得上咱们小小白雪公主。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毛咪咪还没来得及回答,白西林轻轻一耸肩:“嗯哼,我现在有事得走了。你不是有我的名片吗?我的办公室在C座8-11。”他亲热地摸摸咪咪的头,又耸耸肩,“怎么样?随时恭候。拜拜——”潇洒而去。
“啊,真巧真巧。”毛咪咪还在回味,对郑正道说:“你跟他不认识?”
“你——,最好别理他。”郑正道语调阴沉。
“为什么,为什么呀。”毛咪咪不解:“你这人好怪啊。”
“跟你说也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呗,不明白又怎么样。”毛咪咪嘟起嘴来。
二人没话又走了会儿。毛咪咪缓过来:“郑哥,让我进你们神智吧,啊?”
“你不行,我不是说了吗,至少得是大专,这儿绝大多数都是本科生研究生。叫你别急嘛。”
“绝对不信。你们办公室那几个女的,长得跟蝲蝲蛄似的,肯定不大专。”
“绝对不行。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急什么。等条件成熟了不愁……”
“那我不求你了,有人比你强多了。”咪咪开玩笑。
“谁?”郑正道一下子充满了警觉。
“管他谁,反正比你高明比你帅,没你呆傻没你怪。”咪咪还开着危险的玩笑。
“随你便。”郑正道被贬了一下变得阴沉冷淡。
“那,我去找巴尼。”
“你敢!”郑正道随手就给了咪咪一拳。
“什么?……你疯了?”这太突然了,以敏捷称长的咪咪都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那个巴尼是个混蛋!是伪君子!你懂不懂?”郑正道近乎咆哮。
“不懂!你才混…混…”毛咪咪哭起来,转身跑了。郑正道站在那儿茫然失措,这一拳让他肠子都悔青了。
咪咪老妈早跟她说过,只要男人打一下,就掰,要不然他就上脸了,往后没好日子过。“当年你爸打了我一下,我就没饶他。”“那您怎么跟他到现在?”“咳,我不是心软了吗?他跪了一夜不是?”“让我老爸跪一夜?您心真软得可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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