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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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铭和吕新阳相对而坐,各捧着一盏茶。吕新阳呷了一口,抚着胡子说:“此次能击垮刘家,陈大人的引蛇出洞居功至伟啊!”陈元铭呵呵一笑,道:“还是吕公能屈能伸,没有你们逼真的表演,哪能让刘家陷入疯狂,以至于破绽百出,被我拿到那么多的证据。”吕新阳摆摆手,道:“咱们不用互相夸赞了,要不是上面想拿咱们这儿的事震慑一下陈以勤,要不是在舟见机得快,咱们算是一条线,今天坐在这里陪大人品茶的恐怕就是刘义令了!”
陈元铭轻拍桌子笑道:“吕公真是快人快语,元铭感佩。”旋即又轻叹道:“不过说起来,咱们这儿感觉是殚精竭虑的大事,上面看来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外围计划,若不是你我运气好,也许是轮不到咱们表演了!”
吕新阳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用手指在桌子上划了个圈,然后往中心一点,道:“刚开始,自然是要做些小事的,不过现在有个计议,只要陈大人能下定决心,还是能做些与圈子核心有关的事的。”
陈元铭眉毛轻轻一动,道:“所为何事?”吕新阳微微一笑,道:“在舟传来话,说高阁老希望咱们借扫平刘家的机会,再次实验一下一条鞭法。”陈元铭大是疑惑:一条鞭法不是张居正后来实施的么?怎么现在是高拱提出来的?
吕新阳看陈元铭有些不解,解释道:“高阁老希望的并不只是以前桂萼、庞尚鹏所做的均派徭役或者徭役随粮,而是要丈量土地、粮役折银。户部里高阁老已经打了招呼。”
陈元铭心里小小跳了一下,寻思:这粮役折银倒不是什么太困难,就是丈量土地实在是会得罪大户,即便是内黄县吕家不从中作梗,得以成功,可以后若高拱倒台时,众人再把气撒在自己这第一执行人身上,就大大不妙了。想着这些,又拿眼瞟了吕新阳几眼。
吕新阳呵呵一笑,道:“这首倡之名,大人不必担心,高阁老只是想看看施行了这些措施后,财税所增几何,至于真正推广,还有许多事要做,不知何年何月才真正施行。”
陈元铭微微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不要叫吕新阳了,改叫吕纯阳好啦,哥们儿才刚想到,你就能点出来,还真是人老成精!
吕新阳又甩了甩袖子,道:“至于这内黄县,有老朽在,绝不叫大人为难。有刘家的地顶着,土地丈量肯定能做出成绩,当然……老朽族里,还需要大人略略抬抬手,至于好处,必然少不了大人的!”
陈元铭揉了揉太阳**,心中叹道:这老家伙还真是懒得费力绕弯子,话说得越来越直白了!整理了一下情绪,对吕新阳拱手道:“那就有劳吕公了,元铭自是知晓那些事情需要做,该如何做。”
吕新阳点点头,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好茶,余香绕齿啊!”说完,留下茶资五千两,飘然去了。
丈量土地的消息传出,继吕家之后,孙家也送来了三千两,其余富户多少不等。“啪啪”,陈元铭弹弹厚厚一打银票,唏嘘道:“有钱人都是有觉悟的人啊!”
试点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只是最忙的却不是知县大人,而是吕新阳老大哥,弹压各种不满,尤其是刘家残余势力的反抗,着实忙坏了五十岁的筋骨。至于陈知县,给两位师爷和县丞、主簿面授机宜之后,就带着书童、家仆,以视察工作为名,游山玩水,期间甚至顺着卫河到康鼎臣所在的冠县游览了一番,老康正为麦收、税收、徭役忙得团团转,陈大人用自己的悠闲小小打击了一下他的工作热情,而后嚣张地折返内黄。
七月中旬,各项中心工作基本结束。虽然以吕家为首的富户们对欺上瞒下做了充分阐释,但因对刘家是明察秋毫,这赋税额竟比往年同期上涨了五成,对陈元铭来说,也算政绩斐然了。
闲来无事,借着刘义令被下狱,陈元铭又把县学整顿了一下,再解决了几件稍有难度的案子。一时间,陈元铭竟成了远近几府中知县的榜样。
八月,老爹来了一封信,让陈元铭做好回京准备,说是隆庆帝让原本已经赋闲的李春芳回来做了次辅,高拱为了增强自己朝中力量,想以陈元铭收集刘达言罪状和试行新法所带来的功绩将他正式收入高家阵营,同时又提到,京中传言隆庆帝对陈元铭有些特别对待,希望陈元铭善加利用云云。月末,一道任命果然来到,着陈元铭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虽然还是正七品,但这监察御史的权限却是知县望尘莫及的,可以说是大大升了官。

这个任命,立即被内黄县权力圈的人们传开,一众头目们在回仙楼举办了盛大的欢送会。酒过三旬,王奇佑抱着陈元铭的腿嚎啕大哭,责备自己能力不足,没能为陈大人更多分忧,实在是该死该死。李之克又请陈大人作诗,其他人齐声附和,陈元铭无奈做了一首,立即被几位传抄一边,说要回家裱糊起来。最后众人轮流作诗,集中表达了对陈大人的敬仰和对陈大人的前途有巨大信心。这些表演,陈元铭都不在乎,唯一实在的是,在这儿半年时间,机缘巧合,竟收得银票两万五千两,已经够一般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了!
九月初,与新到知县交接完,陈元铭让运家俱、物品的车子慢慢行进,自己则轻车简从快速向京城奔去。入得京来,得知今天不是高拱当值,便只用片刻在自家小院洗漱更衣,就揣上唐朝的玉雕,往高拱家去了。
进到内府,拐过一个弯儿,正好有一个女孩儿从另一面过来,两人轻轻撞了一下。那女孩儿大吃一惊,掩口“啊”了一声,定了定神,轻笑着跑了。陈元铭看她打扮,头上不知是金丝还是银丝的云髻,身上细长裙,对襟小马甲,应该是一位尚未出阁的小姐,面容在晚上看不甚清,但至少也是清秀的,不禁想道:难不成是高拱的孙女?不知我们有了接触,她是否要嫁给我呢?边走边意淫了一番。
来到书房,高拱放下手中的书,示意陈元铭坐下。这书房布置得还算古朴清雅,只是背景却有一副狂士啸林图,整体看来似乎显示着主人矛盾复杂的性格。陈元铭看这环境有些入神,高拱也没打扰他,直到他自己觉察到有些失态,忙躬身向高拱问候了几句。
高拱抚须微笑道:“贤侄这回京的速度可是不慢啊。”陈元铭心中嘿然道:老哥你上次被起复还不是比我跑得快多了。同时口中道:“朝廷命事,世伯相招,不敢怠慢。”又想:你一个贤侄,我一个世伯,哥们儿就娶不成你孙女了,嘿!老爹还不到四十,老哥你都五十多了,便宜我了,不然岂不是要被叫做贤孙……
高拱站起身,走到门前,仰望天空,缓缓道:“其实招你回京,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吗?”陈元铭看着高拱的后脑勺,只见有一块儿突出了点,心中一乐,就有些开玩笑地答道:“难不成是那一位。”高拱猛然转身,肃容道:“你怎么知道陛下说过让你回来的?”细细看看陈元铭,心道:这些日子陛下有时会提到他,而且说起他时神色有些不寻常,难道传闻陛下对他有些特别是真的?
陈元铭张着嘴,愣了一小会儿,心想:这高拱出了名的爱记仇,难道哥们儿告诉他,咱是调戏你呢!嘿嘿,慎重,慎重!徐徐道:“半年前,陛下曾言道,若我能做出特别的成绩,便委以重任,故而有此猜测,算来,还是追随世伯才能做了一点成绩。”
皇帝对一个小臣做约定?高拱神色略略有些怪异,盯着陈元铭看了一小会儿,脸色忽然又缓和,道:“监察御史虽然品秩较低,但权重责深,并不好干呐!”陈元铭恭敬地道:“元铭一定恪尽职守,绝不敢稍有懈怠!”
高拱点了点头,又给陈元铭讲了些朝中的一些小规则,小手法,陈元铭认真受教。瞅个机会陈元铭把那玉雕拿出来,请世伯大人鉴赏鉴赏,高拱说会认真看看。最后又谈了谈琴棋书画、风花雪月,陈元铭刻意奉迎,高拱讲出了兴致,直到发觉夜深了,这才着人送陈贤侄回府。
一连几天无事,陈元铭将内阁、都察院、各部、司、寺、监能拉上关系的跑了个遍,把在内黄县搜罗的银子花出了一大半,才算安生。
这天早朝,隆庆帝宣陈元铭入大殿,给他派了个差事,要他巡查蓟州、辽、保定三地军务。与其他监察御史外出巡抚不同的是,不让他便宜行事,军事不得掣肘总督谭纶、都督同知戚继光,只给了巡查汇报的权力,算是开了监察御史外巡无处置权的先例。
隆庆帝看着陈元铭迷惑、郁闷的小脸,心中暗笑:你不是在内黄县挺爽么!朕就把你扔到边地跑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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