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找事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呼啦,呼啦”,陈元铭抖着手里的银票,心中十分矛盾。他很想安安生生地收收票子数数钱,逛逛妓院喝喝酒,但只要想到隆庆帝的英俊老脸最后放冷的样子,就感觉自己若是不做出一些特别的成绩,老朱是绝不会介意拿自己撒撒气的。只是这内黄县大族们仿佛紧紧抱成了一团,若真是无缝可钻,那他们势力之大,确实不可轻侮。至于县衙里的人,若是自己做些一般事情,自然好使,但要是对付他们同宗本家,这后果……啧啧!
思前想后,只有回龙庙巡检司的大兵们不是本地人,或许可引为臂助。想到这,陈元铭立马带着两个长随往县西北的回龙镇赶去。
通报进营,不一会儿就见王奇佑带着两个副巡检,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隔了老远,王奇佑就作揖道:“不知陈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陈元铭回礼道:“哪里,哪里,是本官来得有些突然了。”
进到营里,客套了一番,陈元铭只觉得这王奇佑官面上的套话虽然说得顺溜,但一般谈话中却是粗鄙——上次一块儿喝酒,他没说几句话,倒没注意到。一套太极推手下来,陈元铭点明想看看巡检司的军容,王奇佑二话不说,欣然应诺。
只见老王招揽生意一般,先是“嘿——”地拉了个长腔,把诸位兵大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而后挥舞双臂,高声叫道:“列队了,列队了,大伙儿打起精神来,让知县大人看看咱的军威!嘿!三麻子,李大桶,别他妈的抱在一块儿了,快站队!”
陈元铭的细汗马上出来了,呲着牙扭头看看两位副巡检,只见他们神色坦然,毫无新奇神色,陈知县不禁心中叹到:王奇佑啊王奇佑,虽然你只是从九品,但无厘头也得有个限度吧!
再看对面一二百位军爷,七扭八歪,老的老,弱的弱,有几个健壮的却是眼神朦胧,神情飘逸。陈元铭倒吸一口气,强笑道:“呵呵,咱们巡检司还真是军容鼎盛啊!”王奇佑谦虚道:“哪里哪里,让大人见笑了,嘿嘿,见笑!”
眼看着陈元铭掩饰不住地失望远去,王奇佑笑脸一冷,扭头对大兵们道:“刚才演得不错,今个儿许你们好好玩玩。”众兵痞齐声欢呼一下,瞬间散去了。王奇佑摸着下巴对两位副巡检说:“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这位小县尊好像也想出一小手呢!只是这小子嫩了点儿,不谈好处,不知风险有多大,谁他娘理你!嘿!想拿咱巡检司当枪使,没那么容易!”一位副巡检面色怪异地道:“王头儿,其实我觉得咱们巡检司不用演,单是平时表现就能让他绝了念想。”王奇佑歪着头想了想,一拍脑袋,道:“也对,多此一举了。”
陈元铭躺在床上,他打土豪、分田地的设想已经被巡检司的本色出演彻底颠覆。他不是没想到王奇佑的小算盘,但仍想先看看巡检司的素质。不论是否刻意表演,一般人很难掩饰自己的本色,陈元铭一看这些丘八大爷就知道他们是那种搜刮财物时毫不手软,干活出力时奸猾无比的主儿,当然,如果这一两百人全是优秀演员的话,陈大人情愿认栽。
抑兼并暂时不需再考虑,还是考虑考虑开源节流和提高行政效率的事儿吧!节流之想被陈大人在第一时间内否决掉,若是节了流,哥们儿吃啥?玩啥?贪污啥?啧啧!这可是要了亲命的事儿,慎之慎之!那开源呢?要说这内黄县也算是有历史的古县,相传是上古颛顼、帝喾二帝归葬之处,还是商鞅故里,项羽破釜沉舟的所在,岳飞少年读书之旧地,可是……现在又没有所谓旅游业,这些有啥用?
商业呢?内黄县本身不比东南,没有任何商业元素,是个典型的农业县,除了棉花产得多点,可以说没啥特色了,棉花有谁要?大家都有的东西,难道卖到鞑靼、瓦剌去?
还有啥?还有啥!陈元铭挠了挠头,以自己县令的权限,还真是多有不便,难不成要向老朱投降?人家还不一定接受嗳!
正思量间,两位师爷联袂而至,言道长线乡发生了一起逃避赋役且殴打役吏的事件,现在已经有发展成械斗的危险,需要县太爷去解决一下。
逃税且攻击税务干部!陈元铭一下来了精神,飞速换上官服,来到院中,只见县丞李之克、主簿李芬、教谕刘义令已经整装待发。陈元铭盯着刘义令皱皱眉,心道:这打架的事,你一个学校校长跟着干嘛!张师爷看出陈大人的疑惑,附耳道:“这次的事儿有刘家。那役吏是刘家分支的人。”陈元铭“哦”了一声,轻声道:“这样说来,那逃税的恐怕也有些背景吧?”张师爷微微一笑,道:“正如大人所想,对方是吕家下面的人,现在挑头的听说是吕家的一个秀才。”

陈元铭眉毛一挑,果然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前几天见面会上几家人团结、和谐的样子只是表像?那吕新阳貌似威胁的语言其实是暗示自己应该多方打听,敲定立场?
马师爷在旁边言道:“说到这,我想起来,大人让我打听的事,约略有点眉目了,吕家在朝为官的是右佥都御史吕在舟,刘家是吏科都给事中刘达言,孙家只有外放的一个县令。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矛盾,有什么矛盾,还不清楚。”陈元铭有些奇怪:这吕、刘两位在京时怎么没给自己打个招呼呢?转念又想:难不成应该是自己先去拜会他们?
甩甩头,过去的事先不想了,当务之急是了解这三家到底有何矛盾,然后确定谁家的势力大。这拉大打小的妙法,是一定要拉来强援,拉来交情,打出银票,打出政绩。陈元铭舔了舔嘴唇,眼中射出向往的光芒。
那边李之克、李芬、刘义令等了半天,不见陈元铭行动,只见他的脸色随着两位师爷的言语而变幻,眼中光芒闪烁。难道是师爷在给县太爷临时恶补原被告通吃?想到这,刘义令只觉手心有些潮湿。
陈元铭对于其他几位的心理运作并不在意。既然背后有人操纵,那还急什么!施施然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所谓的出事现场。远远看去,只见有几拨人三三两两地在那唠家常,另有一群人围在一圈不知说些什么,并不见有什么打闹争吵的情况。等到走地较近时,只见一个儒生模样的一抬手,那分散坐着的人猛然“嗷”地一声,把坐成一圈的人包围了起来,刹那间群情激奋,气氛热烈,仿佛一场大战立马要爆发。
陈大人擦擦头上的细汗,暗道:太假了,这戏太假了!扭头看看刘义令,刘教谕脸色发黑,显然其心灵也被眼前的戏码震撼了一下。
其实这是两位大人误会了众位好汉,他们从上午开始对骂,只是在吕家暗里的控制下,一直没能发生恶性械斗事件,走又没法走,说是知县大人马上就要来了。可是这一“马上”,就无边无沿,眼看着太阳从东边到中间,又从中间到西边,现在已是晚霞满天,再强的嗓子也喊累了,再多的口水也喷完了。无奈只好先歇着,看看知县大人来了再开骂。
陈元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双方百十号人大骂的焦点,走到跟前,振了振双手,叫道:“大伙儿静一静!”众人又多骂了几句,总算稍抒心中闷气,这才停下。一个面容稍显憔悴的儒生走上前来,对陈元铭一揖道:“学生吕畅见过大人。”陈大人略略还了一礼,道:“本官听说这次事件是有人逃避税役引发的,你一个秀才,无税无役,在此所为何事?”
吕秀才腹诽着:我哪知道族里那老头发什么神经,让我在这儿,既要让他们对骂,又不能打起来,老子中午饭都没吃呢!容易吗我!面上微笑而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学生不才,原是被请来做仲裁的,可惜学生才德浅薄,不能息争,还要劳烦大人亲自过问。只是今天之事并非因讹传的所谓有人逃避税役,而是因有人阻碍孝行,折辱孝子所致!”此言一出,就有人叫屈、大骂,有声音道:“放屁,你刚才怎么没敢这么说!”,有声音道:“没错,就是这样!”
主簿李芬忍不住喊了一声:“大伙儿别吵了!”立即就有平时怀恨他的人从暗地里飞出一枚土块,正中鼻子。李主簿只好以手遮面,状似娇羞地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敢多说什么。县丞李之克见状,整了整衣冠,悄悄躲在了李主簿后面。
陈元铭自然看到是谁发地暗器,但别人没看清,他也就装作不知道,双手“啪”地大力互击一下,大喝一声:“肃静,让苦主自己出来说话!”人们对这正堂主官还是比较忌惮的,尤其是见识到那犀利的双掌,更是不敢怠慢,瞬间就有两个鼻青脸肿的人被推到了前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