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先说兵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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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余道进来,陈元铭正斜靠在檀木桌上看书,旁边熏香袅袅,陈大人神态专注而虔诚。吉余道不敢大声,怕破坏了这神圣的氛围,近前一看,原来是《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正待细声禀报,猛然转眼发现了桌子下面堆地花花绿绿的银票。一方面是希望脱离现实的娑婆世界,往生超越的净土世界的净土宗经典,一方面又是这婆娑世界的经典。年轻的吉广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世界的荒谬,定定看了陈元铭一会儿,心道:这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正思虑间,猛听陈元铭道:“广言有何事啊?站了有一会儿了吧?”吉余道指着经书,喃喃道:“这……”陈才子“哦”了一声,道:“佛经么?消磨时间的好东西!”说完随手往旁边一扔,见此情景,吉余道长舒一口气——自己的世界观没有被颠覆。吉大人正待说有兵船接近,只听外面已经开始噪杂起来,陈元铭眉毛一扬,呵呵一笑,道:“你就是为这事来的吧?走,出去看看!”
来带外面,只见有一群面容焦急的人吵吵嚷嚷说是要有紧急事务禀告,自己船上的卫兵正在阻拦。陈大人朗声道:“大家静一静!”卫兵们立即单膝跪倒,行拜见礼,对方的人也急忙叩拜,陈元铭示意众人起来,指着那船上一个虬髯环眼、貌似首领的人,道:“你,自己过来,有什么事一个人说就够了。”
那人急忙近前,也不行礼,急切地对陈元铭耳语道:“大人,潮州府发生叛乱,现在已经攻下了澄海,包围了府城!”陈元铭一愣,环顾一周,对那人招招手,道:“随我进来。”
进到外舱,只见韦新城还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站着,陈元铭给他一个眼色,韦八品连忙窜了出去。陈元铭坐下,道:“细细道来!”那人称了声是,道:“大人,这事已经发生了半个月了,贼首是蓬州所千户周云翔与海盗曾一本,已经纠集了三……三万人,他们实在是残暴不仁,那杀起……”陈元铭一摆手,道:“周边没有人阻止么?潮州参将死了没?潮州知府死了没?广东总兵死了没?”那人一愣,迟疑道:“还没有。”
陈元铭冷笑道:“那你慌什么?”
“卑职,怕……怕……”
“广东总兵的府衙不就设在潮州么?怎么会让贼军发展到三万?”
那人犹豫了半晌,蚊子哼哼般,道:“其实只有三千。”
“嗯?为什么开始要撒谎呢?”
那人深吸一口气,道:“那个,已经压不住了!怕大人责罚,只好称三万。”
“嗯??不过是三千人,附近的卫所在做什么呢?”
那人一滴汗顺着脸淌了下来,道:“呃,他们,他们都在尽力劝告士兵不要参与叛乱。”
陈元铭双手互击,笑道:“好了,说说你是谁吧!”
那人一愣,道:“卑职游击把总雷玄,大人,那边实在已经十分……”
陈元铭一摆手,道:“你的名字不错啊!把总是家里传的么?”
雷玄答道:“不是,卑职原是海门千户所小旗,备倭积功升至把总,那个,那边……”
陈元铭“呵呵”一笑,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雷玄一愣,奇道:“您不是提督军务……”
“可是我还没有到任署理啊!你看,我还在江西,还没有正式上任,你来找我,能做什么呢?”
雷玄差点一头栽死在陈才子面前,难道咱等你到肇庆的巡抚衙门,再跑上几百里去报信么?微微发怒道:“大人虽然没有到任,但是吏部、兵部、户部行文早已到达,大人若是逡巡不前,静待贼势张大,想来也是逃不过朝廷的追究!”
陈元铭稍有些惊奇地看着他,道:“你一个把总,竟然有胆气与我如此说话,倒是让本官有些意外。”
雷玄昂然道:“食君之禄,其可不忠君之事,便是大人你,便一定说不得么?”
陈元铭呵呵一笑,道:“你也知道忠君之事,那你说说,不过三千人的叛乱,那总兵、参将为何龟缩在潮州城内,你为何狼狈到要到我这里求救呢?”
雷玄张口结舌,陈元铭“啪”地一拍桌子,道:“倭患刚刚减轻,广东竟然就发生兵变,你也是从小旗上来的,底下的事应该很清楚吧?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总兵、参将们我该不该救?值不值得救?”

雷玄垂头丧气,道:“大人所言,直击要害,这卫所之糜烂败坏几近不可挽回!”
陈元铭摇摇头,道:“我看你刚才对我直言,倒也有些骨气,若是依你这脾气,一般情况下,恐怕难以升官吧?应该是有什么奇遇,说来听听。”
雷玄猛地精神一振,大胡子一甩,道:“这还都是跟着俞总兵抗倭时候的事了,嘿!想当年,咱老雷……”说到这,猛然醒觉自己有些失仪,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陈元铭眉毛轻轻一挑,知道面前此人曾经追随过抗倭名将俞大猷,对他鼓励一笑,道:“不要管什么礼仪,只管说来!”
雷玄呵呵一笑,道:“那是八年前了,俞总兵带着咱们在晋江扫荡倭寇,那些小矮子虽然个子小,不过却是十分彪悍,只是在俞总兵面前,那是手到擒来。有一次,他带着咱们化装潜入安平卫刺探,正遇到倭寇在宰杀从民间抢来的牛羊,大开宴会。倭酋们喝得东倒西歪,木栏里还关着许多没宰的牲畜。俞总兵便派杨文忠,乘倭寇醉得糊糊的时候,从木栏中抱来一只羊,倒挂在大鼓的前面,让羊挣扎,踢动大鼓。倭寇一个个晕头晕脑,以为咱们大军劫营,顿时炸了营,俞总兵趁机带着咱们杀进了进去,那一通好杀,啧啧,咱们就几百人,杀得那一千多倭寇的脑袋乱滚,嘿!妈的,老子还不小心踩到一个崴了脚,要不然……”
忽然发现自己“老子”都出来了,急忙停下,挠了挠胡子脸,有些不好意思。陈元铭笑道:“我看你有的时候也能说些雅致点的话,也是跟俞总兵学得么?”雷玄点点头,道:“俞总兵文武双全,我们这些下属也不好给他丢脸,也就学了一些。”
陈元铭站起来,长叹一声,道:“想你如此英雄人物,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些谎话,应该是你的上司教你的吧?若不是我的表现让你生气,这些英雄气概是否就要掩盖下去了呢?近几年受了不少委屈吧?”
雷玄低头一叹,道:“自从灭了倭寇,俞总兵被罢官,戚总兵被调到北方,咱这兵户的日子就又回到了老路上,咱老雷,呃,卑职……”
陈元铭道:“你就自称老雷吧!不要说什么卑职了。”
雷玄点点头,道:“咱老雷本来就是个直脾气,当个小旗还无所谓,这一当了把总,还真是哪都不顺,吃空额倒也罢了,却还把咱军户当牲口使,装备、路费、钱粮的花费比朝廷定的高了好几倍,下面的弟兄们眼看就要没活路了,可惜我争了几次,屁用没有!咱也就没了心气儿,妈的,要说周云翔比我有血性,这反了就是……”
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帮反贼说话,看着陈元铭不知所措。陈巡抚哈哈大笑,轻声道:“不要担心,我不会怪你。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是知道的。且,本官受命于陛下,是必然要整饬弊政的,老雷!你可愿助我?”
雷玄眨了眨眼,看了陈元铭半天,猛然站起来,道:“虽然咱老雷只是个把总,但只要大人真心革除弊政,咱卖出这条命来!”
陈元铭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咱不是打仗,哪有那么多拼命的事,对了,家里情况怎么样,有几个孩子了?”雷玄嘿嘿笑道:“有俩小子了,都闹腾得厉害!”
与雷玄唠了会儿家常,最后陈元铭道:“老雷你就先跟着我,该怎么平叛我自有计议。”雷玄笑道:“老雷知道了,一切全凭大人吩咐!”
送走雷玄,安排吉余道继续应付来拜见的人,走入内舱,又随手抓起一本经书,却是《弥陀要解》。自打做了爸爸,再加上家人遭到软禁,陈元铭的心境忽然有些犹豫、彷徨,那种无所谓的感觉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低头看经文,正看到一段:吾人现前一念心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非过去,非现在,非未来;非青黄赤白,长短方圆;非香非味,非触非法。觅之了不可得,不可言其无;具造百界千如,不可言其有。离一切缘虑分别语言文字相。而缘虑分别语言文字,非离此别有自性。要之,离一切相,即一切法。离故无相,即故无不相,不得已强名实相。
思虑一会儿,自己现在是否要“无不相”呢?哈哈一笑,把佛经一扔,抓起银票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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