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次变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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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帝掂量着手中的奏章,看着眼前再次激烈辩论的阁辅们,却没有瞧热闹的意思,这次大家讨论的确实是正事。只听陈以勤道:“陛下,这蒙古人狼子野心,忽顺忽叛,反复无常,陈元铭托言体恤归化之民,让土默特、朵颜等部寒贫之人入关躲避雪灾,可想那蒙古诸部自唐以来不是在草原上生活的好好的!其入关之后必能不危害国家么?这陈元铭实是大奸似忠,其心可诛!”
隆庆帝看着手中陈元铭关于这问题的说法:蒙古草原苦寒之地,民生艰难,故民风彪悍,劫掠成性,然臣于草原行程万里,发现其人若在物资丰裕之时,对朋友之赤诚也无以复加,可见若能化其凶戾,彰其赤子良心,其人非不可真正成为天朝归化之民。想那汉之匈奴,五胡乱华之鲜卑,唐之突厥,即便元时中原所留一些蒙古人,皆可以天朝圣贤之道感化,其不知还有几人忆及祖先之业,妄图复国者?臣思之,如今已是入秋,寒冬雪灾将至,若能以赈恤中原灾民之心用之蒙古诸民,结其百姓之心,常此已往,即便一二酋首不思恩典,妄图侵扰中华,其民心念中华之恩,必不能死战用命,其祸亦小。此法行之一二十年便可小成,可将已归化熟民逐批迁至内地,厚赐其家资,以为关外生民榜样,使其争先归化,再过一二十年,土默特、朵颜等部可为再北诸部榜样,由此,百十年后,蒙民皆心向中华,为我华夏一支,草原之地自然归并为我大明疆域,此为造福子孙万代之伟业,陛下以此当为万世称颂。臣思若此事初置,难免有些许疏漏,臣愿为试点,若不能使蒙、汉之民和睦,臣愿认罪伏法!
其他不论,单这个“万世称颂”就挠得隆庆帝心痒难耐,也不理陈以勤,问道:“诸卿还有什么意见么?”其余人一听,知道隆庆帝没听进去陈以勤的话,李春芳道:“陛下,臣思之,纵然陈元铭对蒙古人入关避灾之事可能有些章程,但这蒙古人若习得我大明先进之技,治国之法,自成一体,其危害之烈,也是千年难遇。”隆庆帝听这些话,感觉有些奇怪,心道:这些问题陈元铭都谈到了,陈以勤,李春芳怎么好像不知道?看看高拱,高拱肃容而立、目不斜视,心道:难道高拱直接将这奏章拿了过来,没让张居正、李春芳他们细看?
这确实没冤枉高拱,这奏章一送到内阁,他便抢了过去,自恃首辅,只写了个摘要给张居正他们看,防止他们看到奏章详细内容,有所准备,而只能在这里无的放矢,胡乱攻击一通。隆庆帝“呵呵”一笑,道:“李卿所虑,朕来给你念念陈元铭是这么说的。”李春芳愣了一下:陈元铭思虑如此周全?我说的他早已想到?
隆庆帝朗声念道:“若有人担心蒙古人坐大之后,自成一体,危害巨大,臣当斥之。如汉唐之强,可是真正亡于外族?汉末有外戚、宦官专权,唐末有宦官把持君上,而后才有众叛亲离,外族入侵,可见败于人者必先自败。我太祖皇帝,起兵之初,兵不过万,将不过百,然君臣惕励同心,恤民重治,将士用命,得以驱逐蒙古,富有四海,光我华夏正统,可见强于人者必先自强。今蒙古之势远弱于太祖之时,我大明只要大臣忠心,士子奋进,军民努力,惧蒙古坐大者何也!”抬头问阁辅们:“所惧者何也?嗯?”众阁辅不语,难道说现在大臣不忠、士子懒散、军民疲沓?再说太祖都出来了,谁敢接腔?
隆庆帝继续念道:“且若蒙古人真心归化大明,蒙古人也便是我大明子民,蒙古之地也是我大明之地,蒙古之强也是我大明之强,大明之中可有惧大明强者!”再抬头问道:“可有惧我大明强者?”这话自然更不能答,众阁辅嘴巴闭得紧紧的,唯恐发出一点儿声音,唯有高拱心中大笑,只觉气顺体爽,郭朴在旁边都有些紧张。
沉默了一会儿,张居正开口道:“陛下,陈元铭所言,确实有理有据,使我等心气大振,然其毕竟只是一时大体的议论,真正实施起来,却不知有多少难为之事可能发生,且陈元铭总理互市之事,精力有限,臣请以王崇古以总督之权主理此事,以便应对突发之大事。”高拱一听,有些奇怪:此事风险极大,铭儿主要是为了掩盖和抵消土默特得到违禁品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没想到铺开太大,张居正揽过来,以后若是蒙古人得到违禁品,可就不单单是铭儿的责任了。想及两人年轻时同在翰林院,交情极好,常常谈论此生志向,心道:张叔大啊张叔大,你难道是还没忘记年轻时的志向么,是了,此事若做得好确实是造福天下的好事,而以铭儿现在的力量确实不足以保证不出现恶劣事变,张叔大此议当是出自公心。

不过高拱此人最爱记仇,轻易不原谅人,心道:既然你张叔大想成此功,我便再给你加点重量。呵呵,若成功,你便是留芳千古,若不成,你便遗臭万年,我也不给你下绊子,看你自己努力了,咱也算全了以前的情意。高拱上前道:“陛下,这土默特和朵颜部几乎同时归附,臣想最好不要厚此薄彼,应当两面同时进行,也好对比参照,取长补短,臣想也应让谭纶主持京师北部的避灾之事。”
陈以勤一听大急,正要张嘴说话,张居正轻轻一抬手,把他拦下,道:“陛下,臣推荐王崇古、谭纶总理土默特、朵颜部避灾之事,另外,陈元铭毕竟是首倡此事,臣请陛下授他对此事的监察之权。”
高拱寻思:这监察之权有好处也有坏处,还真是难说,也罢!今天看在你张叔大破釜沉舟的份上,我就不反对了。隆庆帝看看再没有人议论,“呵呵”一笑道:“看来诸卿已经没有异议了,好吧!就着王崇古、谭纶各自总理土默特、朵颜避灾之事,至于陈元铭嘛!监察御史对他来说有点小了,就加一个右佥都御使衔,来往两部查看,随时奏报进展情况”顿了顿,笑道:“还是让他只有汇报权,没有处置权,嘿嘿!他算独一份儿!”
出了宫来,高拱与张居正对视淡淡一笑,几个月来的紧张气氛稍稍松泛,只是两人的对立是根本利益的对立,想再恢复年轻时的友谊,几乎不可能了。
陈以勤匆匆赶上张居正,急声道:“叔大为何应下了如此危险之事,要知道一旦失败,万劫不复啊!”张居正淡淡一笑,道:“我们和高拱之争,不过是权力之争,用些阴谋手段无所谓。可今天之事却是与几百年的常规斗,可以说是与天地之争,其恢宏如此,人生得为此一事,足矣!若成,则大明江山稳固百倍,其利如此,可以拼死一为,至于身后成败,居正还不放在眼里!”陈以勤心道:我只道此人深谋远虑,稳重有为,不想遇到机会却是个疯子。一时间,既有些尊敬,又有些鄙视。
张居正又道:“以前不觉得陈元铭有太多才能,不想此次会大胆上了这个奏章,虽说他应该是居心不纯,另有所图,但能想到这里,发常人之所未发,对我也有不小的启示,也算是个人才。以后若可以的话,不要对他过于苛刻了吧!”陈以勤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陈元铭倒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他预测这奏章要么驳回,要么就交给自己来办,虽然奏章上所说,也确实是他所想,但他没有信心能改变历史,也不想冒太大风险把这事做大,反正奏章上写得是十几年后小成,百十年后大成,百十年后!关哥们儿鸟事?。如果交给陈元铭,他会在赈灾的同时,借灾民之手运送一些违禁品,反正皇帝老大正陷入万世称颂的意淫不可自拔,咱给未来的大明优秀子民送点儿东西,应该只算国内走私吧?想来老大也会原谅的,然后把自己调离或降职,至不济贬为百姓,却应该不至于将自己这个给他带来万世称颂可能的功臣咔嚓了吧?
现在张居正把这事揽下,自己可以从走私中脱身,能让把汉那吉不必经自己的手而得到其所希望的东西,那时候,就算有人怀疑自己,却是不可能查到真正证据,自己顶多一个监察不力,毛毛雨!毛毛雨啦!
唯一不爽的是,自己那个新加的右佥都御使衔,不但仍然没有处置权,没什么油水,还要东奔西跑,写调查报告。难道隆庆帝还惦记着磨练磨练自己?陈元铭私下里,当着忆儿一个人,狠狠地诽谤了隆庆帝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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