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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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这一章。)
女生已经被运走,现场除了地上的血迹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事故的地点是在教学楼的背光处,平时就没几个人来,况且事故发生的时间是上课时分,因此,自杀这件事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唯一的目击证人是一名高一的男生,此时,他正在前往心理辅导室准备接受治疗。
“只不过是看到自杀而已,上什么心理治疗么?”陈明辉走在去往心理辅导室的路上,不满的嘀咕道。
“男生本人似乎没有这个意愿,是学校强制要求的。恐怕是不想让此事扩大,所以想提前做好防范措施吧。”雷斌跟在陈明辉的身后连忙提醒道。
“就是这种无聊的态度,才让这种事情屡次发生。一旦发生问题,所想的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是想最大化的保全自身,甚至为自己牟取更大的利益。这种家伙在哪里都跟臭虫一般多。”
“我倒是觉得是学校不想让学生们感到恐慌的原因吧。毕竟现在高三学生正在忙着高考,传出这种事情对稳定军心没有什么好处的。”
“你啊,真是太乐观了。将一切事物向好的方向看,这种纯粹的乐观主义精神真是没的救了。”
“上大学时也有人这么说过我,但我还是觉得人应该相信他人,毕竟信赖才是我们社会的基本。”
陈明辉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雷斌,而雷斌则坦然的接受了这份目光。最终,陈明辉继续向前走去,嘴里依然不满的嘀咕着:“真是,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最讨厌。”
“这话老师也对我说过。对了,队长。昨天我在办理转正手续的时候,为什么他们将我的档案直接交给我了呢?还说‘你们是特别编制,所以有什么特别情况别来找我们’。”
“把档案给你是说明你以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从我接受你为我的队员开始,你就已经不受任何律法的约束,成为这个社会的‘异常’。如果说我给你刻上刻纹代表着你**上的升华,那么档案的回归则表示你已经被这个社会所排斥了。”
“队长,你在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简单的说吧,这个世界是排斥异常的。我们世界的根基是科学,按下开关电灯会亮,汽车加上油会跑都属于科学的范畴,但从本质上讲,科学只是种信念。我们相信这件事会发生,那么它就会变成确信无疑的存在。”
“但异常的出现却否定了这一点。它们居于科学的范畴之外,拥有与科学截然不同的体系。因此,当常人见到异常之后,他们会逐渐怀疑自身的世界观,以致于整个科学体系。当这个数目达到一定程度之后,那么整个科学体系就会被翻盘,而人类数千年来的结晶就会化为乌有。这个社会将重新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直到新的体系被建立。”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时,异常的存在不能被常人所探知。但是,如果派普通人去解决的话,他们本身便会接收到异常的侵袭,从而被其所同化。故此,这个社会的顶层得到个结论:异常就交给异常去处理好了。这就是我们出现的原因。一方面,这个社会需要我们去解决异常带来的影响。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在排斥着我们的存在。很可笑,不是么。表面上那些家伙在笼络我们,实际上却是在变相囚禁我们,对待我们比对待只狗都不如。”
说到这里,陈明辉扭过头,准备欣赏一下得知真相时的雷斌痛苦的表情。但出人意料的是,雷斌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原来如此,幸好是我。”
听到这句话,陈明辉感觉自己体内的怒气开始沸腾。他扯住雷斌的衣领,大声吼道:“你小子有毛病么?你已经被社会抛弃了!现在的你就是只丧家犬!你他妈高兴什么!”
“因为,我是个孤儿,又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不会有人为我伤心。再者,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吧,能胜任这个位置,说明我还有点利用价值。”
陈明辉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松开了手,他转过身,继续向心理辅导室走去。正当雷斌认为这次对话结束的时候,陈明辉低声说道:“好好利用那个徽章,它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活下去,然后证明你是正确的。”
“是!”雷斌大声回答道,紧跟着陈明辉向前走去。
走到心理治疗室的陈明辉直接推门而入,展露在他眼前是一幅类似春宫图的景象。身材丰满的只穿着内衣的女医生将男生按倒在地上,脱了一半的裤子就挂在他的膝盖上。在房间的沙发上,一名相貌普通的男生抱着一只黑猫,手上捧着一本《战争与和平》,完全沉浸在书本的世界中。
见到进来的目瞪口呆的二人,她不满的将衣服穿好,对躺在地上的男生说道:“以后记得来复查,不要忘记带套子。还有,皮带用好解点的,别像今天,半天都没脱下来。”
随后,她像看到两只蟑螂一般看了陈明辉与雷斌一眼,昂着头走出了诊室。雷斌看着女医生丰腴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咳,你们谁是云生?”陈明辉率先反应过来问道。
躺在地上的男孩先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男孩,见对方没有反应后才站了起来,缓慢的扣上扣子说道:“应该是我了吧。我是云生,云彩的云,生命的生。”
“切,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么。还记得你看到了什么么?”陈明辉无视墙上禁烟的标语,点燃香烟吸了起来。
“这里禁烟。”云生从陈明辉嘴中夺过香烟说道。个子比陈明辉高一头的他俯视着陈明辉,认真的说道。
“死小鬼!瞧不起大人么!”陈明辉冲云生吼道,但对方对此无动于衷,默默的将香烟熄灭。
“火是很恐怖的东西。”云生认真的劝诫道,“真的很恐怖,还是少接触为好。”
陈明辉瞪着云生,狠狠的将烟盒收了回去。
“好了,现在告诉我,那个女生自杀时你看到了什么?”
“她在飞。翅膀很漂亮,动作也很轻缓。然后我告诉她人类在现实中是无法飞翔的,于是她便掉下去了。”
“是么,知道了。请你尽可能的回忆清楚些,每个细节都要注意到。”
“不如让那个女生自己告诉你好了。”
“死人怎么会说话?”
“那个,队长……”雷斌想说些什么,但被陈明辉推了回去。
“她死了么,抱歉,我分不太清生与死的区别。不过她的确可以开口说话,你们还是亲自问问她好了。”
听到他的话,连在角落里看书的男孩都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这边。陈明辉刚想将他赶出去,这边云生的情况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的身体开始缩水,乱蓬蓬的头发也变的有序起来,刚才还正好的衣服变的松垮跨的,胸口微微的隆起,脸部的线条也变的柔和起来。他抬起头,用柔弱的声音说道:“大家好,我是王虹。”
“不可思议,这是降神。”坐着的男孩诧异的说道。陈明辉立刻发觉,角落里的那个男孩也是名异常的存在。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种人果然还是死掉的好。”云生,或者说王虹低下头,不断的绞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活着的时候给家人添麻烦,死了还要给你们添麻烦。我果然是个无用的人呢,呵呵。”
“有什么烦恼可以说一下,刚好我没事,而我的好奇心也开始生长了。”孙维放下书说道。
“也好,知道自己死后,一切都舒服多了。那么,我就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你们好了。”
“小姐,打断你不太礼貌,但是……”雷斌再次插嘴,但被陈明辉用枪抵住了额头。
“插嘴是不对的,小子。”
雷斌举起双手重重的叹了口气,站到一边不再开口了。
女孩充满歉意的对雷斌笑了笑,然后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
————
记忆中的色彩停留在九岁,之后便再无缘相见。停留在回忆中的除了模糊不清的色彩外,还有父亲愤怒的高喊:“画家的女儿不能成为画家还能成为什么!”
从三岁开始接触画笔,五岁开始为杂志绘制插画,七岁获得国际少儿艺术类的金奖,八岁开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直到九岁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色彩和母亲。
那一天,母亲专门推去了所有的工作安排,穿上那件紫色的晚礼服,美丽非凡的她仿佛从画板上走下的女皇,轻易的将众人的焦点集中在她的身上。
“今天是我女儿获奖的日子,又是她的生日,当然要正式一些。”她捏着我的脸对我说道,“来,告诉我你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满足了。有人说我的画中充满了温馨和天空般的温和,无人知道那是我看着你时所画下的最深的感触。每当我拿起画笔,我所想到的只是你温暖的笑容和不畏一切向前的意志。

你是我的天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你的礼赞,我最爱的母亲。
我希望成为你,成为你身边的伴侣。我希望当我长大以后,我可以自豪的走在你的身边,听每个认识你的人说:“这是你的女儿吧,长的真像你。”
父亲经常抱怨母亲在外的时间太多了,但我喜欢这样的母亲,喜欢她因工作而认真时的表情,喜欢她完成每个艰巨任务后如释重负的表情,喜欢她忙碌了一整天后累的倒在沙发上的表情,喜欢趴进她的怀抱时她无意识的微笑,更喜欢一觉醒来后,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那个红艳的唇印。
“想要一起去做巧克力,就是那种自己加热,然后自己做形状的巧克力。”
“那可要花不少时间呢……不过生日么,没问题。”她先卖了个关子,然后迅速的答应了。我跳起来抱住她的脖子,深深的呼吸着她身上那股丁香花的气息。
“最喜欢你了。”我在她耳边说道。
那个晚上是我最愉快与最痛苦的夜晚。我们在一起做了无数个巧克力:白巧克力,黑巧克力,果仁的,酒心的……凡是有的,我们都作了一遍。当我们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怀里抱了一堆各式的巧克力,多的似乎一辈子都吃不完。
不过,一辈子只是幻想罢了,有形的实物终有完结之日,永恒只是逃避的借口罢了。
“喜欢么?”母亲拉着我的手问道。天气有些干冷,她披了一件棕色的大衣,大衣将她那件紫色的礼服完全遮住,这让我稍微有些不快。
“嗯。”
“那么咱们该去参加晚会了,迟到可不是好习惯哦。”
我回过头,准备向她点头答应下来。背对着无垠的星空,我看到了最为恐怖的事物。
母亲依然在微笑,那个笑容几乎完美无缺,如果她的头能在她的身体上就更好了。在那寂静的小道上,苍白的月光在地面上跳动着,从母亲的脖颈处迸发出的温热的鲜血喷薄到我的身上,覆盖了我的视野,使一切都染了绝望的深黑。她的大衣脱落在鹅卵石小道上,紫色的晚礼服被鲜血濡湿。
逃,快逃。
理智在不断呼喊着逃跑的指令,但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霎那的恐惧让我丧失了自身,只能呆呆的看着母亲背后那个高大的影子。在我内心深处,我甚至希望我的头颅也能被砍下。
这样,我就能和母亲一样了。
高大的影子走到我的面前,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不逃?吓的失语了么?”
那个时候,我的内心无比的沉静。在目睹了母亲的死亡的那一刻,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完全失去了。我忘记了所谓的恐惧和不安,忘记了面对死亡时应有的惶恐。因为我知道,在名为死亡之门的背后,有母亲在等候着我。
我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必要了,我的天空已经被你斩断了。”
“是么,那还真是抱歉呢。”他毫无诚意的道歉道,然后挥刀向我袭来。我闭上眼,期待与死亡同化的那一刻。
在那遥远的地方,似乎有阵阵教堂的铃声传来,清晰的回荡在我的耳畔。
之后,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当别人将我唤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原地,手中捧着母亲那件沾满鲜血的紫色晚礼服。父亲抱着我,低声痛哭,不断重复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从那天起,我患上了严重的色盲,连黑与白都很难分辨。世界在我眼中变成一片连在一起的雾气,让我无法捉摸清楚。但我的问题不在这里,我的天空消失了,促使我拿起画笔的理由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当我握笔的时候,我只能看到那晚的星空,和母亲最后那个扭曲的笑容。这份痛苦的记忆,谁能将其画下来?
我无法与人交往,因为我看不到他们的相貌,在我视野中只有几个迷迷糊糊的影子。我留在家中,一便便抚摩着那件晚礼服,直到每个地方都被我熟记于心。
然后,便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整个世界重新变的清晰无比,在我的身边,另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闭着眼熟睡着。在我的背后,一对纯白的翅膀向两边张开,帮助我漂浮在空中。
那个时候,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我飞出了窗户,不断的游荡着,直到遇到了他。
————
女孩的故事讲完后,众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孙维首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觉醒案例,而且还是自然觉醒,这个标本似乎很有观察的价值。”
“小子,你都知道什么?”陈明辉颇为忌惮的看着孙维,手背上的刻纹开始缓慢旋转。
孙维欣赏着世界复杂的纹路,赞赏的点了点头:“好东西,你们是特殊警察吧?最近的警员的装备真是让人眼红。那个名为‘世界’的刻纹是将世界的投影浓缩而成,运用投影的力量可以最有效的觉察到真实的存在。你将它亮出来是为了检测我言语中的真实性,不是么?不过将它当作测谎仪使用可真是暴殄天物,还是说你在回避它的真实用法?”
“你这家伙,到底都知道什么!”陈明辉收起手背,不满的吼道,“好了,咱们就放下戒心,好好谈一谈吧。告诉我你的姓名。”
“队长,他就是上次被张云行揍了一顿的那个学生孙维。”雷斌在陈明辉耳边提醒道。
“咦,你怎么知道的?”
“翻案宗时偶然记下的,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晚上开始,我翻书时总能记下一些琐碎的东西,但在后来却被发现是相当关键的讯息,也许这和这个刻纹有关吧。”
“的确,‘引导’的作用有这么一项,在刻纹的利用方面你做的比这个将来一定会秃头的大叔干的好多了。”孙维拍着书本夸奖道。
“谁会秃头啊!雷斌,你那个同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头发稀疏罢了!”
“不承认现实可是步入老年的征兆哦。难怪老婆会和你分居。”
恶、恶魔。陈明辉畏惧的向后退了一步,面前那个柔弱的男生绝对是个恶魔,表面无害内心却灰暗到如同黑洞一般。
“你怎么会知道的?”
“头发稀疏的男人不都是如此么?”
“两位,稍微消消火吧,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女孩坠楼的事件么。队长,你认为该怎么办?”
“没办法,这种案例统称为觉醒案例。由此看来,这个女孩得到的是能够自由飞翔的能力……”
“恐怕不止那么简单吧。”孙维打断了陈明辉的话。他使劲摇晃着书,不屑的说:“看来你是用头发思考的生物呢,随着头发的流逝智力也开始下降了吧。那个弱气女都说了她曾看到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这么说来,她所得到的并不是自由飞翔的能力,而是使得自己的愿望具现的能力。那边那个家伙,你刚才一直想说什么吧,现在给你机会告诉我。”
“啊,是。”虽然受到对方高傲的指使,雷斌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恼怒,似乎本来就该如此。
不只是雷斌,陈明辉似乎也没有怎么动怒,平时喜欢乱发脾气的他在这名男生面前似乎也收敛了不少。
“其实,我想说的是,王虹似乎还没有死。”
“什么?”陈明辉错愕的问道。
“什么!”最为惊讶的却是王虹,她的声音比谁都响,愕然问道,“我怎么可能没死呢,明明身体都没有了。”
“情况的确如此。在接到报告的时候,我无意间翻到了一年前的案宗,上面说一名王姓的知名画家报案,自己的女儿王虹失踪三天了。后续记录补充为画家撤销了报案,理由是女儿在离家五十公里外的医院中被找到,一直昏迷不醒。”
“出于好奇,我调查了一下相关的记载,发现情况与王虹刚才的叙述完全相符。你的身体至今还在那所医院中沉睡,至于坠楼身亡的身体……这里是在医院里拍的照片。”
从雷斌手上接过照片,孙维和陈明辉的表情严肃起来。照片上的物体好像雷电劈中的枯木,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人体的影子。在干尸的背后,一对两米长的骨架向两边张开,下面还放着用于对比的尺子。
“在尸体运往医院的十分钟内,那个身体急剧老化,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经过法医鉴定,尸体死亡的时间是在五十年前,死因不明。”
房间再次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孙维与陈明辉异口同声的说道:“真是越来越有趣(麻烦)了。”
两人对望了一阵,孙维拍了拍手,说:“这位警察同志,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正和我意。”陈明辉老成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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