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狡兔三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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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里,申丛和他的几个亲兵在匠户营精心打制的巨型会议桌上狼吞虎咽。见了他进来,那几个亲兵才故作惊慌地站了起来,擦着油手做势要参拜。秦隽扬见了不禁笑骂道:撑死你们这帮祸害,才多久,越发没规矩了。
那申丛见状,哈哈大笑道:“这帮杀才,二郎却是有些日子没收拾过他们了,好生没规矩。”
笑声未尽,脸色已肃然。几步近到跟前,双臂一摆,单膝点地,挺胸、直腰、双手报拳直叩前额,郎声唱道:“某蔡州衙前步兵指挥使申丛参见秦使君。”
他带来的几个亲兵在他摆手的刹那间,也快速排在他的身后跟着行礼。几个人的参礼紧凑利落,半点全无方才的嬉戏之态。蔡州强军的本色却现一斑。
此时边上的小间又走出一个身材纤瘦之人,穿戴着亲兵服饰却款款而行。还没到跟前,秦隽扬就看出是个年轻女子。不疑惑地看向申丛,怎么他的亲兵里混杂个女子随同前来做甚。申丛却是垂手在旁,一言不发。
那女子来到跟前。摘下头盔解开了虚扎的发髻,才披发伏地:“儿阿锦见过阿郎。”
秦隽扬不禁错愕,看着是有点眼熟。可实在想不起是哪个部曲的家人了。说道:“起来罢,汝且先随秦翼去梳洗歇息。”
眼见秦翼应诺返身带她出去时,也脸露惊异,知道一定是自己想岔了什么,可这当口也不能去问。
申从方才的新称呼,才是他心里更关心的,摆手道:“罢了,申指挥使且随某入书房。”剩下的几个亲兵故态复萌,继续忙他们的。
书房里却气氛显的异常沉闷,两人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想着如何措词。老半天,还是申丛先苦笑着先开口:“吕光前些天在淮水和武宁军干了一仗,虽然把人家干的七零八落,可自己也损失不小。不能去泗州了。现在四处收集船只,下个月船队来海州。到时候海州能缴多少盐粮?”
秦隽扬摆摆手:“但尽人事耳!还有什么,一并说吧”。
再无厅外故做粗豪的申丛先叹了口气:“某能入节帅眼的只是粗豪武勇,有些事不是某能开口的。当初答应你,第二天就后悔了。吉日已经定了。三月十八日”。
已经恢复了常色的秦隽扬嘿嘿笑道:“好!好!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不惜成众矢之的?嘿嘿!”
“众矢之的?”申丛疑惑地问了一句。秦隽扬却是懒的给他解释。
二个月前,秦宗权部署蔡州军各部四散出击。这个计划看上去很疯狂,没有章法。其实蔡州的三大主力是秦宗权据蔡州的本部、北指洛阳的孙儒部、攻略淮、扬的陈彦部。其他各部都是以挟裹的乱民为主。孙儒如果能占据洛阳,就能扼住北方各实力藩镇的南下通道。秦宗权在蔡州寻隙吞并身边汴、郓、兖、徐、陈几个势力。
陈彦部则是去接应高骈部下的黄巢降将毕师铎、秦彦。那两人都是当年黄巢南下,被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大将张璘打败,投降高骈的。秦彦当了和州刺史,可是怕高骈对他下手,早就和秦宗权勾结往来。
毕师铎遭到高骈的亲信吕用之排挤,出为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驿以为吕用之要对自己下手,非常恐慌。于是联络大将郑汉璋、张神剑准备叛变,并和秦宗权、秦彦暗通款曲要求接应。秦宗权自然乐意,高骈毕竟是最大的实力派,能把江淮搞乱再好不过。几个月下来,除了陈彦部因为没吕光的配合无法克楚、泗,要改道寿、庐。其余各部的进展都很顺利。
在离开蔡州前,秦隽扬对这个计划也赞叹不已。但他和秦宗权对后续的策略,看法截然不同。秦隽扬劝谏秦宗权,大造声势后,见好就收,向朝廷请降,混在藩镇堆里慢慢积蓄实力。结果触怒了秦宗权。秦宗权当初在陈州城外被黄巢的帝王排场刺激着了。哪还听得进去。如今局面一片大好,自然是要各部多贡献财物、粮秣。准备登基过把皇帝瘾了。
秦隽扬是亲外甥,秦宗权生气了也只是把他一脚踢出来,省得在跟前聒噪。申丛再受宠信,那也只是个部将。要是敢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那真的是秦宗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秦隽扬对此也不能责怪申从,秦隽扬对此也不能责怪申从,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问道:“那你没什么打算?”申丛迟疑了一下,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沉声道:“从但有一口气在,当为节帅、使君效力。”
秦隽扬慌不迭地把他扶起:“你我兄弟耳,何做此态?当不得!当不得!”心里却是狂笑:这厮平日也颇为自栩,说什么也不肯向自己低头的,这次也是给自己老舅弄的慌了神,不得不卖身投靠,求个退路。
说来也悲哀,偌大个蔡州集团除了自己,却没有人去劝谏的。这个众人眼里的匹夫也看出,称帝是与天下诸藩镇为敌,是自掘坟墓。另外几个军中的大佬焉能不知晓?只怕是另有打算。申从是这些年和自己极为接近,他那点花花肠子,能瞒的过别人,却瞒不了自己。

如今他虽然深得老舅信任,可资历不够,一直没有出去独立领军的机会。说难听点也就是个家将,身家性命全攥在别人的手里。自然得早做打算。
既然名分已定,两人之间自然一番**裸的密谋。对目前的海州来说,现实很残酷:海州的北面是青州平卢军节度使王敬武,西北是兖州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西面徐州武宁军节度使钜鹿郡王时溥,南面扬州检校太尉、东面都统、京西京北神策军诸道兵马等使,渤海郡王高骈。以海州目前自身的实力,这四路随便派支偏师过来都是致命的威胁。
秦宗权对秦隽扬的脾气太清楚了。所以这次申从来前再次强调:海州能守则守,不能守的话,自行斟酌行动。为此两人对将来策略的看法也有很大的分歧。
秦隽扬觉的应该劝说秦宗权先攻击实力并不太强的武宁军时溥。虽说黄巢最后是给武宁军剿杀的,但真正消耗掉黄巢实力的,却是和蔡州军、陈州军、汴军和河东军的接连几仗。由于战线太长,各部无力追赶,才让武宁军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还收降了尚让和林言部。
尚让和林言部的投降只是迫于形势,与武宁军众将也是貌合神离。如果由秦宗权出面,派人去蛊惑尚让和林言这两个老牌子反贼,希望还是很大的。拿下徐州,海州和蔡州就可以连为一体。
申从认为秦宗权绝不会为了个海州,置汴、郓不顾,大军倾巢而出冒险去和时溥硬磕。他认为不能指望蔡州,也没必要死守海州。并献了三策:
上策、请降时溥,海州做个小军阀,待机而动;
中策、趁陈彦、秦彦和毕师铎扰乱江淮的时候,弃海州,和吕光一起夺楚州,进逼扬州;
下策、死守海州,交好吕光,便于蔡州的水路援助。
秦隽扬听了不由叹了口气,这厮也只是些小聪明,大势上却不甚了了。
把三策的次序都搞反了。上策太急,要是投降,千余老卒的家人都在蔡州,再说现在形式一片大好,如何肯随自己投降?如果自己先动手杀那几个指挥,那无疑是乱军之举了。再说自己和秦宗权毕竟是甥舅之亲,在外避祸还勉强说得过去。彼此还没有利益冲突就翻脸成仇,实为不智。
时溥虽然刚封王,名声大震,可也没见有什么出彩的举动。能不能庇护、容纳自己自己可不好说,尚让和林言都是很好的例子;
中策太缓,取楚州,秦隽扬一到海州就派出了细作过去。先不说那边毕师驿什么时候能发作,也不说吕光水寇和扬州水军巨大的实力差距。楚州的四周河流环绕,城门皆有瓮城,城坚粮足,只要守将不是军事白痴,三、四万人的大军也未必能攻下。自古是自北而下南容易,可楚、海这块局部区域却相反,丘陵山路崎岖,大军行动不便。陆路的阻击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如果水军有实力,从楚州攻海州,那是一鼓而下。至于扬州,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再说海州他也不舍得放弃。要有攻楚州的实力,索性北击沂州了。秦隽扬对沂州的守将吕全真的能力很是怀疑,当初就是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海州。如果得了沂州的话,沂州铁矿的规模可是不小,握盐铁之利,配合秦宗衡直叩齐、鲁也不是什么奢望。就算拿不下大的城,齐、鲁之地富庶,一路扫荡那也撑饱了。
听了秦隽扬一番话,申从也无语。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权谋都是空的。海州不能凭自己的实力守住保住一块根据地,象黄巢那样四处流窜的结果还是给人活活困死。
当夜这两个人也没闲着,反复斟酌他们的“保命大计”:时溥这人实在是不怎么靠谱,尚让和林言都提心吊胆的,就是怕他杀将夺军。
徐州离海州也太近了。还是找朱温这个同行老前辈牢靠点,黄巢军降将霍存、葛从周、张归厚、张归霸等降了朱温后混的还都挺滋润的。汴州离得也远一点,一时也不容易吞并海州。但海州这个小集团能否发展壮大,一半在人为,一半在天意。就看蔡宗权能坚持多久,时间越长,海州的本钱也就越厚。
在秦隽扬的心里,他和秦宗权虽有舅甥之亲、父子之名,但自己也已全力劝谏,尽了本份。一味的盲从,也只是多些人陪着掉脑袋。徒令人耻笑罢了。
倘若败亡,以自己在海州奴役州民的行为,指不定别人如何添油加醋地罗织恶名。怕是要给后人唾骂千年了。
天一亮,申丛也顾不上休息带着亲兵匆匆踏上回程。秦隽扬让亲兵去向四大降官和四个指挥传达申时前赶到刺史衙门的命令。他要调整海州的战略部署。这需要他们八个来给予意见和落实。
正准备补上一觉时,亲兵来报:匠户营管事孟敬带着“火器组”的6名高级工匠求见。狂喜之下,秦隽扬一声命令:“每人赏他们五斗粟,让他们去实验场准备着等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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