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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死不屈
钱谷青像个包袱似的,被春花提着,来到后舱。
他还在昏迷之中呢。春花把他放在地板上,解开他的**道。
他慢慢地醒来,迷茫地看着周围陌生的景物。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细高,十分消瘦。他下颏很尖,蓄着稀疏的胡须。眼角上刻满皱纹,里面像是藏着无数的苦难。
他身上的青布长袍已经很破旧,还打着补丁。
那补丁打得很刺眼,一块草绿布,粗粗地用几行黑线缝在洗得发白的长袍上。
他吃惊地看着春花,终于认出这个蒙面的黑衣人是昨晚劫持自己的刺客。
他又看红玉一眼,脸上的惊惧神色愈加明显。
鹰翔天不由得暗自奇怪:这人的表情如此害怕,哪里像视死如归的勇士啊。
红玉轻笑:“钱大人别来无恙乎?”
钱谷青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终于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定国郡主,苦笑道:“郡主原来还在这万丈红尘之中啊……倒是清减许多。”
“呵呵,真是很让钱大人失望啊。像我这样的祸根,哪能轻易就除掉呢?”
她浅笑盈盈,眸子像是浸在水里的墨晶石一样黑亮,脸颊上的红晕未退,神情颇为动人。
钱谷青怔怔地看着她,叹息道:“战争终于开始啦!刘兆华和韩国功两位大人已经殉国吧?”
这两个人的家眷众多,肯定无法把他们的家人同时**帝都。他自己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所以才被绑架到此吧。既然她动手铲除主管后勤运输的官员,只能说明开战在即。
鹰翔天耸然动容。这位钱大人果然机智过人,这么快就能推断出事实的真相。
“钱大人不必担心。我走前找个死人放在你家里,然后放把火。”
钱谷青皱起眉头,两条又弯又细的黑眉毛像八字似的向下垂着,紧紧地盯着春花的眼睛,问道:“姑娘你不必骗我。当时事情仓促,哪里来得及去坟地里找一个和我年龄、身高都相仿的男子呢?必定是姑娘在附近找个无辜者来李代桃僵吧。”
要是在坟地里慢慢地扒开棺材找,恐怕到天亮才会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吧。
再说,那时是半夜,城门关着呢,怎么出城?
春花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呵呵,当然来不及去城外坟地里去找嘛。所以就临时在街上找个活人,当场把那家伙变成死人。”
钱谷青立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睁着一对小眼睛,扇着鼻翼,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格格”响,吼道:“你怎么能滥杀无辜呢?那人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呢?”
“哼,我杀的无辜多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倒不是吹牛。
在遇到青亭之前,春花向来以杀人不眨眼而闻名大陆,而且总是喜欢穿白色衣服,所以她的外号就叫“白衣如血”。
后来因为青亭整天地跟在她身边唠叨,她已经收敛很多啦。
钱谷青猛然跃起,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可是他并不会武功,哪里有春花那样的身手,被春花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在船板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要冲上去。
红玉低喝一声:“让他乖乖地站着别动……封上他的哑**。”
钱谷青**道被制,木头人似的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无比愤恨。
“唉,你这臭丫头,还是退下去吧。你在这里,钱大人激动得都不会说话啦。”
春花笑嘻嘻地走开。钱谷青恨恨地看着红玉,目光中流露出巨大的仇恨。
鹰翔天这才知道用“迂腐倔强”评价这位钱某人倒是恰如其分。
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居然如此愤怒。
红玉轻笑道:“钱大人既然如此痛恨那个臭丫头,我就杀掉她,你从此为我效力,怎么样?”
鹰翔天紧张地注视着钱谷青,生怕他会点头同意。
以红玉的性格而言,只要划得来,她肯定会不念旧情的。
幸好钱谷青非常坚决地摇摇头。
“嗯,这就不好办……钱大人有没有投降的打算呢?”
令鹰翔天惊讶不已的是,钱谷青居然点点头。
龙海生快步走进后舱,边走边说:“哎呀,终于把这位公主给送走啦。”他看到鹰翔天脸上震惊的表情,问道:“你怎么啦,小鹰?”
红玉轻笑:“他听说钱大人肯投降,给吓坏啦。”
龙海生也站到床边,打量着呆立的钱谷青,慢慢地说:“不会吧。他一向以忧国忧民著称,据说相当地迂腐倔强,是个忠臣嘛。哪里会轻易地向你这个乱臣贼子投降。肯定不会的。”
“嘻嘻……钱大人的条件很简单嘛。只要我肯自尽,他当然愿意投降啦。”
鹰翔天也笑起来,说道:“这个条件咱们可不能答应呀。”
红玉的表情转为阴冷,森然道:“钱谷青,你可要想明白。要是你不肯投降,我就要狠狠地折磨你,让你尝遍酷刑,最后连个人形都没有。三个月后,你要是还能挺得住不咽气,我就杀你祭天。现在最后问你一句,要不要投降?”
钱谷青轻蔑地摇头,闭上眼睛。
红玉大怒,叫道:“来人,把他拉下去,每天打一百板子。另外再饿他三天。等到平州城,就给他好好地上刑。”
等到侍卫把钱谷青扛走,鹰翔天才小声地问:“你不是打算劝他不要自尽吗?”
“嘿嘿,这人是头倔驴,我要是劝他啊,他肯定会当场自尽给我看。我说要折磨他,他反而会坚定地活下去,一定要试过所有的酷刑以证明他的坚定不屈。”
“我的天啊,你这人真是诡计多端啊。可是,就他这个倔脾气,你怎么能说服他投降呢?”
“每个人都有弱点。钱谷青的忧国忧民、迂腐倔强就是突破口。我已经想好对付他的绝招,等到平州城,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我也有两件事,你们可要答应我哦。”
两个男子只好点头,道:“不可以提出来太苛刻的要求啊。”
“嘻,先说说鹰大人吧。他家三代单传,要是因为我而绝后,恐怕也不好交待。”
鹰翔天急道:“不能让我去当种马。”
“嗯,这就不好办。”
“我可以收养个儿子嘛。”
红玉轻笑:“恐怕你家里的老太太不会答应吧。”
鹰翔天噘起红润的嘴唇,哼一声:“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我就告诉我娘说孩子是我的种子,她哪里会知道真相呢。”
红玉暗想,要是韦翠花那老太太如此容易欺骗,飞鹰帮里的几位堂主还不早就造反。
现在飞鹰帮在她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可见她的才干还在小鹰之上。
不过呢,自己肯定是舍不得让小鹰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只好凑合着收养一个小孩吧。
想到这里,她甜甜地笑起来:“好啊,一言为定。等到平州城,就办这件事。”
她转头看着龙海生:“小龙好歹也有个亲哥哥……薛贵的三个儿子都不错,你过继一个,也算是继承香火啦。”
龙海生微笑:“你尽管去对付月牙儿的父王好啦,我管不着……个人的感情与国家的利益是两回事儿。你不必征求我的同意,有什么毒辣的招数直接用好啦。”
红玉伸手揽住他的细腰,叹息道:“夷越国一旦出兵参战,至少要两万条性命填进去才能堵得上。”
小龙心地善良,考虑到伤亡如此惨重,当然不会反对她的毒计。
果然,龙海生毫不犹豫地表示:“你只要不派我去亲手杀害月牙儿,我就无所谓。”
红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欢欣道:“现在还用不着你亲自出马嘛。来人,传小语来见我。”
无语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个儿不高,长圆脸,脸色黝黑,眉毛细长,大眼睛乌亮,透着一股聪明和机警。她恭敬地行礼:“请主人吩咐。”
“嗯,小语啊,你立刻带上十个人去趟夷越国。等到阮世雄公布新月公主的婚事后,你就散布谣言说阮世雄把万象郡和南安郡都作为嫁妆送给青竹国啦。然后找个机会去阮世泽府上闹一闹,找几个侍卫杀杀就撤退,临走时故意留下一把带着我们记号的刀子……嗯,其他的你就见机行事吧。等到阮家哥俩开始内哄时,你就回来吧。”
她犹豫一下,看看龙海生的脸色,终究不敢吩咐无语去把月牙儿的亲娘杀掉,只好退而求其次:“听说昌姬正得宠,你把她的家人干掉几个。临走时一定要放火,不要留下痕迹。”
无语点头道:“我明白。我们只按主人的吩咐行动,其他的事情就以造谣言的方式进行。”
她跪下行礼,然后迅速地离去。
龙海生长叹一声,道:“你现在真是多少有些人性。”
他知道红玉本来是打算把月牙儿的生母丽姬干掉的,只是因为顾及自己的面子,才去找别人的晦气。
红玉苦笑道:“跟着你们俩家伙的时间一长,我都变得心软啦。”
她自幼在水镜的教导下长大,十几岁就开始在安国公主的指挥下杀人放火,向来视人命如草芥。自从有这两个“侍卫”在身边,许多毒辣的手段都不敢使出来嘛。
鹰翔天正色道:“想要成为这个大陆的霸主嘛,从现在开始就得树立起仁慈宽厚的形象啊。”
红玉赞叹道:“至理名言啊,以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两个笨蛋!什么仁慈宽厚的形象,那些鬼东西都要等我的权力到手之后才能开始着手塑造。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还考虑什么形象,最要紧的是效果如何。等到大权在握的那一天,历史自然会按照我的意志来书写。
这时春花快步走进来:“船已经到云山附近啦。我们快点儿下船吧。”
欣然出山
云山。
这是一座突兀挺拔的石山,岩石秀润光洁。白云像是洁白的雪莲开放在峡谷里,朦胧而神秘。
满山满谷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一条小溪在山谷中蜿蜒盘旋而出。
红玉四人来到一座草舍前。她并没有带太多的侍卫,除春花,就只有小龙和小鹰。
鹰翔天轻轻把红玉放在地上。
春花看看紧闭的柴门,扬声叫道:“青竹红玉拜访云山隐者,请不吝赐见。”
过片刻,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白发老翁走出草舍,来到柴门内侧。
他眯着眼睛看看篱笆外的四个人,却并不打开柴门。
春花虽然一向强横,此时也不敢无礼,恭敬地奉上拜帖。
那老头一声不吭地隔着篱笆接过来,慢吞吞地回到屋里。
鹰翔天吐吐舌头道:“好傲慢的老家伙嘛。”
龙海生赶快低声劝道:“你千万不可张狂啊。这位云山隐者是当今四贤之一。盛名之下,谁敢对他不敬。这位老先生据说就是当年的怪侠楚天远。你说他有没有傲慢的本钱呢?”
“真的啊!”鹰翔天立刻肃然起敬。
三十年前,楚天远名满江湖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
他从小就听过这位怪人的传说,想不到今日能够亲见。
过好大一会儿,那老头才走出草舍,打开柴门。
红玉示意春花留在外面,带着小龙和小鹰缓步走进草舍。
云山隐者代表着儒雅学者的风度。
他脊背挺直,面皮白净,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乌黑的浓眉下是一双含笑的双眼。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地和蔼可亲。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看起来居然……只有三十来岁。
四贤之中的水镜先生早就有七十岁,清风先生和朽木先生也有六十多岁。最近二十年来这四人名扬大陆,按说这位云山先生年纪也应该有一大把。难道说这人内功深厚,已经到返老还童的程度?不可能啊。他的呼吸声如此沉重,完全是个不会武功的文人嘛。
红玉缓缓地坐在竹椅上,笑道:“大好的青春时光,就虚掷在这山水之间,多么可惜啊。”
“我这几日夜观天象,发现妖星闪亮,果然是你在兴风作浪啊。”
“我很惨啊,在地下河里漂十几天,几乎都烂光。整整躺一年多,才捡回这条小命。”
“嗯,你杀孽太重,遭到报应也是上天的谴责。”
“上天是瞎子聋子,否则早就该整个地毁掉这尘世,那才叫清静呢。”
“哦,言之有理啊……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呢?”
“就凭你那个大脑袋瓜儿,不会自己猜猜。”
云山打量着龙海生的断臂和鹰翔天卷曲的长发:“嗯,这两位是不是来自朔州啊?”
两人恭敬地行礼,报上自己的姓名。
云山点头道:“都说这两年朔州崛起个岳三娘,相当强悍。我还在疑惑呢,按说这世上不该有这么多怪物啊。原来是你在那里东山再起啦。”
红玉咯咯地笑起来:“上天也灭绝不了我,我当然要继续祸害人间嘛。”
云山轻笑,摇摇头,说:“我不会出山辅佐你的。”
红玉立刻站起身来:“我可就问你一次啊……告辞。”
“哎呀,你应该至少来上三四次以表示诚意嘛。你一说,我就答应,那多没有身价啊。”
红玉笑嘻嘻地坐下:“水镜年前被刺啦,否则这军师的宝座也轮不上你坐啊。你想要摆架子,我可没有功夫奉陪。清风和朽木要不是离得太远,我也不会来找你啊。”
“什么话呀。我好歹也有年轻的优势啊。他们能给你效力几年?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家伙。”
“呵呵,二十年也就足够啦。正好能够帮助我统一完这个大陆就完蛋,连退休金都省下。”
云山轻轻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神色微动,慢慢地问:“你真的要……统一大陆?”
“废话……否则我嫁给小维当个王后,找机会把他做掉,不就得啦。何必多受三十年的罪?”
“你这是发梦吧?这三百年间,涌现出多少英雄豪杰,都没有完成统一大业。你一个女人,现在看起来连武功也失去,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啊。”
“心有多高,天地就有多大。”
“屁话……你要是个男人,倒还有一两成的可能性。毕竟你还是有些优点的,例如头脑清醒、手段毒辣、经验丰富什么的。可惜你是个女人……”
“那又怎么样?我优点多着呢。我出身高贵,有王室血统;十几年来纵横大陆,有铁血部队作为后盾;我们母女多年经营平州、安州两地,有稳定的根据地;最近两年已经打通南北运输的交通线,税收每年就有三百万两;还在北方修筑飞龙堡,开始屯田练兵……”
“这些优势嘛,要是用来争夺王位倒是颇有胜算。要想统一大陆,则根本不够用。第一,你的亲爹到底是谁,想来你自己也知道,所以你的血统就大有问题。第二,你的铁杆部队不过只有五六千,就算是新扩充,也不过上万人而已。用不了五年就打光。第三,平州、安州两城也是以贸易为主要财源,一旦整个大陆与你为敌进行封锁,你的经济来源就断绝,到时候拿什么来养活庞大的军队呢。最要命的是,你是女子,不能以广纳嫔妃的方式进行联姻,这就很难令盟友放心……你现在有儿子没有?”
红玉垂头丧气道:“只有一个女儿,失踪好久,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且我也不能生育。”
“你连个像样儿的继承人都没有嘛。就算是统一大陆,建立起来的帝国传给谁呢?”
“也许我能够找到思盈……”
“那只是渺茫的希望。再说,你看起来很虚弱,怎么带兵打仗啊?”
“青城听萧答应将来投靠我……”
“青城是个野心家,他会白白地为你去浴血打天下?再说,就算是他肯对你忠诚,这个大陆上有上百座城池呢,得经历多少伤亡才能最终统一?至少上百万条人命要成为冤魂啊。”
红玉黯然叹息:“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总要试一试。这是我娘临终的愿望……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为实现这个近乎是空想的大理想。”
云山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老楚,收拾东西,我们跟着她走吧。”
鹰翔天忍不住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她没有希望统一大陆吗?”

“当然没有希望嘛。”云山脸上的微笑灿烂得如同朝霞,“可是,我也是个疯子,一定要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才会罢休……在这个大陆上,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疯狂的人有这么疯狂的野心啊。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历史都会记录下我们的尝试。”
龙海生点头赞叹道:“与其平平安安地终老一生,不如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红玉轻笑:“这就叫做孤注一掷嘛。”
磨拳擦掌
初升的太阳,喷射出耀眼的光芒,东方燃起红霞。
洪德宫黄澄澄的琉璃瓦顶,显得无比地光亮耀眼。
飞檐上的两条龙在阳光下愈发地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一个侍卫蹑手蹑脚地走到吊着金黄流苏的大红宫灯下,熄灭灯笼。
他侧耳听听屋里的动静,又慢慢地退到院子中间,直直地站在那里,等待召唤。
纳维伸个懒腰,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高大而粗壮,面色红润。他的脸颊很长,一对眼睛小得可怜,额头上还有很多皱纹。他的嘴巴很大,向前凸出。厚厚的嘴唇似乎挡不住黑黄的大牙齿。再加上他长满黑毛的胳膊,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某种动物。
他轻轻的拉起薄被,盖上柳逢春**的身体。
柳逢春动几下,却并不睁开眼睛,只是低声问:“天亮没有?”
纳维看看窗外的阳光,柔声道:“才刚亮呢,你再睡会儿吧。”
“唉,起来吧。今天夷越国使节要来,那个新月公主也来啦。等他们走后,我再来你这里吧。”
“阿春……他们要在帝都住好几天呢……”
柳逢春的声音很冷淡:“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
其实他对于纳维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主要是为权力而和他上床。
毕竟他还是更喜欢美女嘛。
纳维只好乖乖地穿上衣服。柳逢春收拾整齐,拉开屋门走出来。
院子里的四个侍卫只当他是透明人,视而不见,等他走出洪德宫,才一齐走到屋子外面,开始请起。
纳维轻轻地哼一声:“进来吧。”
可是,纳维的早饭还没有吃完,柳逢春就冲进屋子里。他的脸色苍白,挥手道:“你们几个先出去,我有要事禀报。”
纳维皱眉道:“什么事情啊,难道说夷越国的……”
“是定逆……她昨天晚上就在这城里。”
“立刻关闭城门啊,这还用我教你啊。”
“杨振择已经关上四门,可是这女人早有安排,趁着夷越国使节进城的时候,她就冒充军务处的人马冲出去。”
“那就派先锋营去追嘛。”
“已经派出。不过,估计这时辰,她已经远走高飞啦。”
纳维长叹:“天不佑我啊。”
要是能抓住定国郡主这个叛逆就地正法,省多少麻烦啊。
他想想,说道:“她一定是来离间的。查查她昨晚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嗯,尤其是青城那家伙据说和她颇有渊源,说不定就是她策反的首选目标。还有她那个所谓的父亲,也要查查。让情报处的司徒智亲自负责这件事情。等我上午接待完外宾,就向我汇报。”
“这个……天刚亮时,青城听萧就派人到军务处报告。据说他答应定逆一个条件……”
纳维紧张起来:“他要带着新陵军反水?”
“他们约定,如果定逆能够在一年内把永平城打下来,他就带着部队去投奔她。”
纳维张大嘴,面色也转为苍白:“天啊,要是她和青城联手的话,我这个位子……”
柳逢春赶快安慰他道:“永平城可不是说打就能打下来的。只要我们拼命死守,三年两载之内她很难得手。”
纳维沉思片刻,道:“通知夷越国使节,就说他们远来辛苦,我体谅他们,让他们先休息一天再会见。立刻召开紧急会议,通知军务处、军需处、后勤处、情报处、治安处、民政处。”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通知定远候,我会在晚饭时亲自拜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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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思殿里,纳维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各处的大臣和副大臣在桌子前面垂手肃立。
情报处的司徒智首先汇报昨晚发生的情况。他详细说明定逆的行动路线和出城的经过。
当然,至于杨振择用假冒的军务处令牌封锁城门一节,他谎称是经过请示柳逢春而采取的行动。
对于这件事情,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是司徒智在说谎。
可是,纳维和柳逢春也不好追究杨振择的责任,毕竟他们的**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听到红玉尚在人世的消息,几位大臣都露出担忧的神色。
既然她还活着,那么大家一直所担心的战争就真的是迫在眉睫。
纳维点点头道:“嗯,看来定逆此行筹划得相当严密,尤其时间方面拿捏得分毫不差。怎么后勤处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呢?钱谷青呢?”
治安处大臣李洪芹低声道:“他昨夜家中失火,被烧死啦。”
“那刘兆华和韩国功呢?家里也失火?”
“他们俩人都被刺杀。军需处的档案库也被纵火烧毁啦。特勤处的信鸽全被毒死。”
纳维的脸色阴沉下来:“你们治安处到底是干什么的?定逆闹成这样,你们居然听之任之?”
“这个……定逆及其党羽几乎是同时行动的。臣等接报后立刻采取了行动……”
“算了吧,你们的行动实在是太慢。司徒智,你说说,定逆的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
司徒智的小眼睛转转,朗声道:“敝处经过分析,赵勇智大人总结出来定逆的三个企图。第一是要策反青城听萧,可是青城给她提出条件,要求她打下永平城。于是定逆到运通商会那里妖言惑众,指使这些商人转移车船以避免被征用。第二她打算先发制人立刻进攻永平城,所以要暗杀负责后勤运输的官员并破坏档案库,造成我们在物资调配上的困难。第三她打算策反定远候,不过碰壁。”
他是副大臣,当然不能在风头上超过情报处大臣赵勇智,所以他把自己的推断说成是赵某人的推断。
赵勇智多少也是有点儿小聪明的,立刻接上话茬道:“臣等认为定逆原本的计划是策反青城听萧和定远候,但是听到青城的条件后临时起意,所以才有暗杀等行动。但是她的人手似乎不够,否则应该破坏军务处的档案甚至是暗杀其他大臣……”
柳逢春狠狠地揪着下巴上的胡子,脸色阴暗,一言不发。
纳维看看他,问道:“阿春,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柳逢春的声音冷硬如冰:“她当然要在一两个月内打下永平城。否则以后就不会有机会。”
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对于这个女人当机立断的本领,他们在心里也是颇为钦佩的。
她的这些小动作的确非常有效地为她赢得宝贵的时间。
纳维轻轻地咬着嘴唇:“这么说她要孤注一掷。她这几年应该也积攒下一些实力。我们应该兵分三路。首先,立刻派先锋营和天机营驰援永平城。第二,号召永平附近的诸侯出兵勤王,对定逆加以拦截。第三,出兵攻打平州、安州两城,切断她的后勤供给和根据地。永平城里有刘暮波在那里镇守,定逆要是硬打的话,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柳逢春哼一声,说道:“说不准定逆会串通青川风,南北夹击永平城。要让幽州的徐如岳加强防备,阻止青川风南下。”
纳维盯着民政处的李玉泽,问道:“现在急需军费,你说能有什么办法?”
李玉泽就知道会问他要钱,踌躇道:“最近几年一直在增加税收,商人们颇有怨言……臣等当然要尽力筹集……想来三百万两……”
“太少,至少要两千万。这仗一打起来,总要打个一年半载的,这个数目并不算多。”
李玉泽为难地哭丧着脸,额头上的皱纹打成结:“如果涸泽而渔的话,以后怎么办呢?”
纳维冷笑起来:“以后?要是这一仗打输,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先顾眼前吧。”
两小无猜
华灯初上。
一枚新月,好像一朵白色的梨花,静静地开放在浅蓝色的天空中。
暮色沉沉中,一片梧桐的枯叶在秋风中缓缓地飘落,好像是翩翩飞舞的彩蝶在留恋着最后的灿烂时光。
纳维轻车简从,来到定远候府。
这里曾经是他流连忘返的地方……
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啦。
那也是个秋天,是青历六六五年。
那一年,红玉还不到十三岁,带兵征讨叛乱的蛮族得胜而归。
他呢,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还是个青涩的半大小子。听说红玉要回来,他高兴得睡不着觉。
那是令他永远心痛的回忆。
在明媚的阳光下,红玉身上崭新的银色盔甲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骑着那匹自己的父王赏赐给她的小白马,神采飞扬。
在她身后,是黑压压的五千骑兵。他们都骑着黑马,披着黑色的大氅。
看到她平安地归来,他由衷地感到高兴,直到身边的父王说出了那一句让他震惊的话。
青竹国的国王,青竹明空,高兴地对站在他身边的安国公主说:“明月,这小红玉啊,真是上天赐给咱们家的宝贝嘛。将来等她继承我这个位子,一定能够统一这个大陆,建立起不朽的功业。”
虽然青竹明月立刻义正辞严地表示:“王兄啊,这种玩笑话可说不得啊。”
但是,已经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纳维的心头。
红玉从小就表现出了超群的能力。
嗯,也就是说,她是异常地……淘气。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于淘气的兴趣渐渐地转向文才武略。
当需要有个将领带兵征讨蛮族时,定国公主就推荐自己的女儿,只有十二岁的小红玉。
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定国公主仍旧镇定地微笑着:“我不要求帝都方面提供兵力,就让红玉带领着我新训练出来的飞龙军去吧。不过呢,军费开支我可不能出啊。”
既然如此,大家也就不好再反对啦。
令人意外的是,小红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千里奔袭,一举捣毁蛮族的后方基地。
然后,她迅速地挥师北上,在落雁平原与闻讯回援的蛮族鏖战,打得对方无还手之力,只好乖乖地归降。
落雁原之战,红玉以五千骑兵对决五千蛮族骑兵却能够得胜,不仅显示出她惊人的军事指挥才华,而且证明安国公主新训练出来的飞龙军的确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钢铁之师。
这些事实,在预示着一个可怕的未来:明月和红玉母女完全有可能最终控制青竹国的政权。
现在,亲耳听到父王情不自禁地说出来这样的想法,居然想把应该传给纳维的王位要传给红玉,纳维不禁冒出冷汗。
虽然秋天阳光还很暖和,但是他却感到透骨的寒冷。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
虽然红玉纵马来到大家面前时,第一个就跑到他面前,把缴获的一件稀罕东西送给他,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说个不停。
纳维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从此,他再也没有到定远候府来找红玉玩耍过一次……
院子里那棵古老的槐树还在那里。
它身上长着好多节疤,鼓鼓囊囊的,就像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繁乱的枯枝像是向天空撒出一面鱼网。
在树干上,他看到自己曾经刻下的那句话。
虽然历经二十多年,但是字迹仍旧依稀可辨:红玉是个大坏蛋。
那时他只有十岁,红玉总是捉弄他,搞得他狼狈不堪。他气坏,就在树上刻下这句话……
纳维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高过自己的字迹,慢慢地苦笑起来。
现在,这位他曾经青梅竹马的表妹,他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就连她的名字,他也不会公开地称呼。
现在,她是叛逆前定国郡主,简称为定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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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候府,书房。
纳维静静地听着定远侯讲述昨夜红玉来访的过程。
当然,定远候的陈述简明至几乎等于没说。
他只用二十个字说明这件事情:“定逆说青城打算支持她,劝我附逆,我拒绝。”
纳维轻轻地点头:“表舅果然深明大义。”
他清楚地知道,定远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支持红玉的。
作为青竹国最大的土地所有者,青山家族一向反对自由贸易和商人们。
虽然在三十多年以前,出于利益考虑,青山昭寺与青竹明月联姻。
但是,两个人在政治上始终在暗斗。
现在红玉继续其母的路线,仍旧是以支持自由贸易的方式获得商人们的支持,青山昭寺当然会与她有重大的利益分歧。
两个人不再说话,沉默好久。
终于,纳维打破寂静,慢慢地说道:“永平城之战,已经是箭在弦上。定逆必定要全力以赴。如果让她得逞的话,青城就会带着新陵军去投靠她。这样一来,形势逆转,只怕是……”
“陛下不必忧虑。老臣当然要竭诚效忠,不让定逆得势坐大。”
但是,他具体要怎么做,却要看纳维的态度啦。
纳维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老狐狸,居然玩趁火打劫这一套。可是,他现在必须要说服定远候支持他,否则他难以在仓促之间召集足够的兵力参与永平城的会战。
他竭力堆起诚挚的笑容,恳切地道:“表舅是国家栋梁啊,当此多事之秋,我当然要倚靠着您老人家嘛。现在青城居然暗中和定逆达成约定,实在是大逆不道。只要此次定逆能够伏诛,我就要削去他大将军的爵位。”
青山昭寺在心里冷笑:要是红玉那小丫头能够如此轻易地被干掉,我早就得手。自从她十三岁生日那天开始到昨天,我策划的暗杀行动有二十五回啦,还不是每次都失败。纳维这小子现在也脱胎换骨啦,居然长出脑子,晓得提出这么高的条件。青城那家伙号称绝世战神,是几百年也难得出现一次的战争狂人,纳维能够舍得弃而不用?
不过,他仍旧是肃穆地回答道:“老臣已经六十多岁啦,最近也是体弱多病,这带兵打仗的辛苦是受不得啦。小华他们几个年轻力壮,倒正是为国效忠的好时候。”
“当然不敢劳动表舅的大驾。那就要麻烦华哥和芳哥啦。我明天就册封他们为将。另外,这军费嘛,已经筹集一百万两,明天就可以领取啦。”
如果此次青山远华和青山远芳能够得胜凯旋,青山家族的势力必然要水涨船高。
可是,也只好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吧。
定远侯缓缓地叹息道:“此战至少要出动定远军的上万人马,这区区一百万……”
这仗打起来就是一年,这笔军费只够用三个月的。
纳维站起来行礼:“就请表舅另外再筹措些费用先垫付吧。现在我也是捉襟见肘,实在无能为力啊。将来等平定叛乱,我就把平州城封给华哥。”
当然,如果能够顺利地消灭红玉这股势力的话,送出去一个平州城也是很合算的。
反正现在平州城也是由红玉控制的,自己一个铜子的税也收不到。
定远候绽出微笑:“如此甚好。小华这孩子总是想有个为国出力的机会,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啦。”
平州是块肥肉,很有油水啊。要是能够占据平州城,将来……
纳维又恭维他几句,就告辞走人。
定远候把他送到府外,看着夜空沉思很久。
一颗流星拖着长尾巴似的蓝色磷光,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好大一会儿才渐渐消失。
定远候的嘴唇喃喃而动,及时地许下一个愿望。
他满意地捋着雪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走进大门。
那颗流星如果会说话的话,一定会在天空的另一端大吼:“真是禽兽不如啊。虽说她不是你的亲女儿吧,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女儿,怎么能许下这种愿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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