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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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厢里太子爷不仔细在回廊里撞见了谈笑风生的公子和手冢将军之后,便一径着脸色难看地匆匆忙去了刀刀斋,那刀刀斋虽位置偏斜,偏生茂林修竹,倒也是个幽玄寂静的所在,由而深得城成湘南的小皇子若人宏的喜爱。据那刀刀斋守门的黄口小儿大头圆眼睛脑袋上长了三个疥疮的顺子道,太子爷与若人小皇子在内里厮磨了半日,鸡飞狗跳之间,终于做成了好大的一笔生意。”那平日里便三分锦心七分绣口十分鸡婆的洗梧宫内侍伊集院成美姑娘这时节里更是巧舌如弹簧,微微地翘起深秋里已然萌芽了冻疮的兰花指,小鼻子小眼睛笑得三分暧昧七分委琐十分神秘,“一根针,一根唤做见缝就插见好就收的三色银针。据太子太傅柳莲二家厨房里尖耳朵塌鼻子满脸麻子姓美名人表字如花号芝麻小姐的烧火丫头说,那正好是前些日子里太子爷逼着柳老太医新近造出来的这世上空前绝后的试毒针,这花花世界里凡是自洗梧宫内流窜出来的味道怪异不能入口之物,或是味道无异却仍然不能入口之物,这针都是一试就中的。太子殿下留下了这一根针,嘱咐了若人小皇子这几日里最好不要胡乱跑出刀刀斋更不要没事找抽的到洗梧宫门前闲逛,然后就勉为其难地卷走了若人小皇子随身携带的三块绝世美玉还有一套价值连城的前朝酒具。”
不二右手上一杯冷茶,已完全地失了香气,放下又端起,放下端起,“你是说幸村他昨天晚上只是去了经常闹鬼的刀刀斋然后趁机狠狠地敲诈了若人一笔就再也没有了别的什么动静?”
“……可以这么理解。”
昨夜西风调碧树,吹倒房屋多少处。
正因为如此的话,所以就有一件本来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实际上往往的话,发生的是一件本来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肯定毫无疑问的话,一件本来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就是要发生的事情。
不二低了眉顺了目仔细研究洗梧宫内梨花石的地板,想那青学王都第一酒楼“好吃君再来”中蒸得一手好鲈鱼的大当家河村隆,少年英雄。烟花三月里刚出水就着蟹汁清蒸的半大鲈鱼配上刚满九年零三个月的桂花陈酿,那滋味,啧啧啧……
款款落座于不二近前的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一身月白衫子一直微笑一直微笑,笑得不二发毛。微抬了右手,仅曲起食指来,轻点紫檀木的桌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主要是过来看看你,顺便帮母后传个懿旨,说是前日里玉人河里的宫宴上你对城成湘南的若人小皇子出言挑衅有失我们立海的王家礼仪,所以让你在洗梧宫里面壁三日。”
不二心下极为不耻,没你的吩咐谁敢到皇后面前去嚼舌根子。这又是你的唆使吧,这么大个人了,真是幼稚。却不想,言为心生,这幼稚二字终究还是被无意识地碎碎念了出来,被幸村听了去。
幸村嘴角微微上翘,“且面壁这三日里,尤戒酸甜苦辣咸肥硕荤腥。”
不二缓缓抬头,“也就是说这三天里我不能吃辣的不能吃酸的也不能吃甜的甚至连苦的都不能吃?那你叫我还能吃什么?”
“开水,还有白粥。”
“………。成美你别拦着我让我一刀把这小子宰了……。”
三天的白粥开水喝下来,不二已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老实巴交。幸村大感叹:“现在你这个样子基本上已经能够坐怀不乱了。”成美姑娘十分不解这人为的营养不良如何就造化了好的道德修养。不二恨恨解释,“那个混蛋的坐怀不乱说的是我坐到别人怀里别人不会乱。”成美默然,这金木水火土,一物降一物,原是不错的。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今年的深秋来得很早。五天前迹部的爹爹冰帝的君王终于八百里加急文书送给了迹部景吾,寥寥几百字,龙飞凤舞草上飞,是最终的妥协和迟到的祝福。于是迹部终于决定,过了立海的花魁盛事,就带着手冢结束私奔生涯,回北方自己的国土。
说起立海三年一度的花魁盛事,普天之下好弄风月的衣冠禽兽们都是无人不晓的。晓风残月,杨柳岸边,如云美人或笑或颦或歌或舞,风情万千,那景致,又怎止得了养眼。不二心下怆然,那时节,自己怕是只能端端坐在深秋的洗梧宫里对月长叹了。美人美酒美食,春日里潋滟坊大团姹紫嫣红开遍,都已经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男人啊男人,食色性,总是过不了这三关。
“那仙人掌,据说是王中的王,十丈的高度,竟然抵得了一棵老柳树。这可不希奇?要是公子前几天不要得罪了太子殿下,这世间罕见的宝物就是咱们洗梧宫的了。这下倒好,巴巴的便宜了今年那还不知道是谁的花魁,太子殿下这赏赐,也忒大了点儿……”成美姑娘一边帮旺财洗澡一边呐呐抱怨一边寻思着这旺财的肚子实在是大得不像话该不会是多胞胎吧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难产。
“要把那王中王的仙人掌抱回洗梧宫,这个,又有何难?”不二浅笑,还朦胧而神秘地眨了眨眼。成美姑娘手一阵抖,旺财惨叫。
于是三日之后,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是总一双桃花眼眉目含笑的太子妃不二周助于一个月圆之夜受了致命的蛊惑所以尾随着与冰帝王太子迹部景吾一路私奔至立海来的原青学镇北大将军手冢国光一起私奔出了立海宫闱。至此,立海王都一夜之间纸价无止境上涨,第二日,市面上便充斥了各种各样的记实文学——《被侮辱与被背叛的》《结婚后我们一起私奔》《私奔的哲学》《向左成亲,向右私奔》。
冰帝那自小便特立独行行事嚣张张狂不羁却偏偏也无可厚非的王太子迹部景吾在这许多风言风语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气咻咻地闯进了位于立海宫闱中处的太子东宫奉阳殿。当是时,成美姑娘随侍一旁,幸村正若无其事地喝茶,杯子一歪,打湿了桌上一副信笺样式的蝇头小楷,淡绿的茶水过处,一片墨迹泛滥。那隐隐墨湿之处,迹部只觑得“钟情于他…。。剑锋上的爱…手冢…便是刀山也上,油锅也下……。周助字。”于是,冰帝王太子的脸就在一瞬之间绿了又黑黑了又绿,“本大爷倒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原来真是有这么一段的,本来觉得他们两个同时失踪应该是另有隐情,想不到还真是一起私奔了。”话毕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奉阳殿。
“成美,你说说看,要让迹部找到手冢的话,结果会怎么样?”幸村漫不经心勾起唇角,三分笑,三分玩味,三分凛然。
“手冢将军,自然,自然…。。”成美姑娘嗫嚅半天,“自然会死得很惨。”因着公子曾与手冢将军那段不堪回首的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关系,太子殿下似乎对手冢将军格外地不怀好意啊。成美姑娘心下黯然。
梨花石案上白底的信笺已模糊了七分,然仔细端详也还是瞧得出个大概,内容如是:
“对于仙人掌这种东西,周助一直钟情于他。也曾独自御马前去关外大漠,想要寻得那棵传说中举世无双王中之王的仙人掌,丝毫未曾顾及到路途险阻,危机四伏,这也可算是剑锋上的爱吧。所以这次带了手冢和文太,誓要夺得那棵举世的罕物,为此便是刀山也上,油锅也下。修书一封,以表诚心。周助字。”

至此,成美姑娘只有一个想法,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很可怕啊。
“那仙人掌是百年难得孕育成一棵的奇物,不可以弄坏了,因此一定要人背回洗梧宫才行,而手冢你,这副好身材生来就是为了帮我背仙人掌的嘛,所以呢,担此重任的,舍你其谁?”坐在立海王都第一酒楼“君且去”上好丝绒的雅座里,手冢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昨日里不二在立海宫闱西处饮芳阁外那颗参天梧桐下的苦苦相逼,“你若不答应我的话,我真的不敢保证今天下午会不会一时冲动把我们两个过去那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细细讲与小景听的。”想到伤心处,手冢不动声色饮下一杯玉楼春,实际上心下里恨得咬牙切齿,着实想一刀劈了这红杉的桌子。对面落座的三皇子丸井文太倚着不二笑得傻里傻气。小二蹑手蹑脚上前,仿似那盗夜的梁上客,下意识的无声无息,笑得不明就里:“客官要纯面吗?”
文太偏头:“不二哥哥,什么叫纯面?”
不二笑咪咪:“宝贝,纯面就是纯的面。”
文太:“那纯的面又是什么?”
不二:“宝贝,这个问题问得真好,纯的面就是纯面。”
文太:“不二哥哥,你好厉害啊,什么都知道哎。”
手冢:“……”
小二:“客官要纯面吗?”
手冢:“……”
然后不期然地就是谁的聒噪调笑谁的粗口狎骂,隐隐约约,醉意盎然,“不……不就是太子吗,巴底里恁么的…。狗仗人势…。。凭什么年年的花魁都要…。。都要成为他的妻妾……。我的朋香。。朋香啊,那么一个妙人儿,若今年高中了花魁做了天家的媳妇儿,那,那我该怎么办……”
不二指间杯具轻转,“每年的花魁都是要嫁给太子的?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啪的一声,琉璃碎的夜光杯就真的躺在地上呆呆地化做了一摊琉璃碎。手冢背上一阵发寒。
窗外秋意肃杀,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该死的鬼天。
不二轻捋头发,动作风流且温雅。然后忽然就眸光一转半眯了双眼,斜觑着一旁正大啃卤猪脚的立海三皇子丸井文太笑得一派天真烂漫:“文太宝贝,这次就全靠你了,你可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拿到这次的花魁哦,这样子的话我们就能顺顺利利地拿到那棵仙人掌了。”
“可是,可是花魁不都该是女的吗?”三皇子抬起头来,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嘴角依稀油光可鉴。如此看来,那只卤猪脚还是相当肥硕的,不二想。
“所以,你要扮成女孩子的样子啊,扮成女孩子的文太宝贝,该是何等的漂亮何等的风姿卓绝何等的雌雄莫辩,我真的很想欣赏欣赏看。”
“但是,不二哥哥你扮成女孩子不是更加漂亮更加风姿卓绝更加雌雄莫辩吗?”
“……。这个,恐怕不行,不二哥哥是男人来着。”
“可文太也是男人啊。”
“……这样,宝贝,你知道立海律法多少岁算是**吗?”
“18。”
“很好,那你现在满18岁了吗?”
“还没。”
“这说明了什么?”
“我还没有**。”
“这就对了,你连人都还不算是,又怎么算是男人呢?”
“是这样吗?想想也对哦。”
暮云合璧,月色撩人。一湖的波光流转,一湖的碧水无声。石狩川上画舫千千万万,长腿细腰的美姬也是万万千千。小女儿们各自坐了各自的船,或凭栏远眺,或团扇遮面。百般的姿态,无非一样的心思,都在暗自揣摩着立海的王太子幸村精市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婉转或是热情,明朗或是内敛,今夜里他又穿了怎样的衫子戴了怎样的冠坐在了哪一艘画舫里面。
不二斜眼看身边的文太,一对似嗔非嗔含情目,一双似蹙非蹙眷烟眉,呃,还有一只似熟非熟卤猪腿。“别再吃了,宝贝。”不二低咳,文太委委屈屈,神情哀怨得一塌糊涂,不二乍然就想起了西子捧心贵妃醉酒五岁的裕太三挥金箍棒打死了隔壁王婶的那条母狗。
放眼望这石狩川大段的河面,到处都是母性食肉动物凶狠的眼神,花魁盛事,美女与美女的决斗,就近在眼前。正所谓你在船上看风景,我在船上看你。于是面前一张琴一壶酒一炉香扮做身旁啃猪腿的名花丸井文太的琴师的一身湖绿衫子的立海太子妃不二周助就在不经意的一颦一笑间成为了这石狩川上众多二八待字闺中的清白少女以及闺中无妻好弄风月的非清白少男灼灼眼神中的唯一焦点。**客们一时甜蜜一时凄然:“一朵多么尊贵美丽的盛世中的奇葩啊,多么尊贵美丽的一朵盛世中的奇葩啊,盛世中多么尊贵美丽的一朵奇葩啊,以前的花都白采了。”然这奇葩的视线此时也只有一个焦点——一艘普通的镏金画舫,重重月白纱帐,纱帐后面玉树一般隐隐约约男子身材高挑,纱帐前面眉目如画明明白白女子抚琴低唱,声音婉转。
“幸村精市,这个禽兽,这个禽兽,当真敢跑到别人的船上去听曲儿喝花酒,这个禽兽。”摇了船向那镏金的画舫驶去,不二调琴拨弦。文太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卤猪腿普通就掉了地:“不二哥哥,你刚刚笑得……好阴险。”
不二笑得气势汹汹:“对面船上的姑娘先歇着吧,好曲赠知音,区区在下不才现下里正好有一支曲子,是专门要送给姑娘船中的公子的。”那正弹唱着的女子愣了一愣,诚惶诚恐就止了琴也止了笑,双颊可疑地绯红。一袭月白长衫玉树临风的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掀开纱帐缓缓踱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刚好是这个场景。整个石狩川突然间静寂无声,然后就是破空里大片尖叫:“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帅……。”“太子殿下看这边……”“太子殿下我爱你……”
“这个招蜂引蝶的混蛋……”不二咬牙微笑,笑得愤怒笑得暗潮汹涌笑得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琴声甫一响起,那尖叫声便潮退般地慢慢低了下去。一时间间关萦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文太扭扭捏捏:“真的要唱?”不二眼神凌厉。然后就是少年略微有些偏高的清朗嗓音,行至中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郎啊郎,郎啊郎,这新温的二锅头正好三分的烫,举起你的杯儿,浅浅地尝,过去的风流事情,你还记得几样,是不是年年的花魁都做了你的新娘,郎啊郎,郎啊郎,你这挨千刀的混帐。”
一曲唱罢,文太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绯红了双颊。不二半眯起眼睛来等着看幸村变脸。却不想那向来优雅从容的太子殿下此时也只是幽雅从容地了然一笑,白衣翩飞间,就上了不二的船,俯身低下头来正对上不二抬起的眼,葱根样的纤长手指无预兆地抚过不二浅色的嘴唇,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笑颜:“原来,你竟是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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