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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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海王都城东头渣渣山下三清观里的小尼姑灰原小师傅曾经说,“爱情是什么,不过是那镜花里的水月,水月里的镜花,是把男人变做禽兽的十全大补丸,是把女人变做傻子的九转失心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情,不过是这红尘里的六根不净。”当是时,草色烟光残照里,那小尼姑背对着石狩川盈盈伫立,背影朦胧且忧郁。传说,大抵如此神秘。年方二八豆蔻初开的妙龄少女成美姑娘那时节刚好经过此地,于是,这便成为了她韶华年月里接受的关于爱情的第一次启蒙教育。自此,成美姑娘便开始不可抑制地幻想,幻想爱情能把自家的公子变作个略微神经质的善良小白,时不时地闹闹哭哭撒撒娇吃吃醋,这样下来小日子该得过得多么美满幸福。那几日里,若大的立海宫闱里也确实是无风且无浪,天下太平;没有谁再乱七八糟吃错东西食物中毒,也没有了七八十岁的老太监莫名其妙就收到十七八岁的小宫女的情书。就在成美姑娘私下里欣慰非常之时,太子太傅柳莲二的爷爷柳老太医却差了自家的孙子柳太傅起早贪黑跪于洗梧宫前,嘴里还嗫嗫嚅嚅。据说柳老太医本人最近也是大不正常,不仅开方子拿药糊里糊涂,走路还飘似的虚浮;见一面蛛网就潸然泪下:“小蜘蛛,停止你的工作罢,只网住些儿尘土啊!”;路过御花园就泣不成声:“野地里的百合花,只有自然,是你的朋友罢!”;年轻的几个太医要给他把脉,也只招来一声低叹:“何用药呢,太医自己,便是药了。”大疑惑之下,成美姑娘一边奉茶一边低声问趁着不二不在赶紧来洗梧宫搜集素材的手上捧一本皱皱巴巴小本子的柳生太史令:“那太傅府上可是撞了邪,可是遭了瘟疫?”柳生太史令手一抖,就满眼都是怜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姑娘前几天出宫了所以可能不太清楚,这大概都是四天前柳太医孙子满月宴上太子妃殿下看那小子长得七巧玲珑煞是可爱于是金口一开将其配给了丞相桑原家那两岁大的孩子一事闹的。”
“这个,本来该是喜事啊。”
“……如果桑原丞相家那唯一的两岁大的孩子不是个男娃的话。”
“……”
“趁着高兴,太子殿下还懿赐了柳家的孩子名号,记得是叫做柳于飞,取凤凤于飞之意。”
“……跟公子一贯行事比起来,这个……还算比较含蓄……”
“……字龙阳,号断袖,就连嗜号都定好了,叫分桃公子。”
“……==|||那太子殿下可知道这事?“
“……知道,殿下以为那名字除了暗示性意味强了一点以外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成美姑娘终于明白了,自己实在是不该听信个愤世嫉俗的小尼姑。山无棱,天地合,。冬惊雷,夏雨雪,东街好吃懒做的猪肉贩子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天上掉下群小牛犊,也实在是容易过不二周助放下屠刀,一心只向佛祖天天吃素。
依然是御花园里隔三差五鸡飞狗跳野鸭子随风起舞,御膳房里胖厨子防火防盗防食物中毒。洗梧宫内太子殿下倒是一日比一日如鱼得水,成美姑娘心下里合计着,这么看起来,自家公子翻身农奴来做主的日子,还实在是遥遥地无途。须臾转眼之间,半个月的时间就如水流逝,逝者如斯乎。那半个月的中间里刚好送走了一双香艳的钩魂眼哭得水蜜桃般晶莹圆润的城成湘南小皇子若人宏,末尾里又迎来了自边关归朝行**礼的切丸将军之子切丸赤也小英雄。据说,那名唤切丸赤也的小将军自十五岁便从父出征,三年里驻守边关,立下战功无数;据说,切丸小将军自三岁起便对太子殿下心生爱慕,十三年来春天送玫瑰夏天送蔷薇,秋天送菊花冬天送腊梅,风雨无阻;据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昔日的二皇子幸村精市对这小将军也是非同一般,颇为爱护,若不是三年前这小将军突然良心发现嘱意精忠报国,那如今太子妃的正宫还指不定会不会是不二周助;更据说,这次切丸小将军归势汹汹,那无眼的仗八蛇矛直指的便是夺人所爱的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不二周助,势要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平日里一举手便被奉做宫女的典范一投足便迷倒侍卫一片一片的成美姑娘现下里却全没了平日里的大方矜持拖一身湖绿的衫子抱着旺财急得整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送走个若人小皇子却又迎来个切丸小将军,冤孽啊冤孽!”彼时,太子妃不二周助正裹一件大红袍子斜倚在卧榻上看书,眉锋微蹙,复又化开,嘴角喃喃:“原来应该是这样啊,这里边的学问,还真是有待琢磨。”那严谨却又不失倜傥的姿态,就正如雨打芙蓉笼夜雨,风吹芍药舞春风。成美姑娘扭头去看,顿时恨铁不成钢之情油然而生,泪如泉涌。不二周助手中那书嫣红的封皮上赫然四个镏金大字“分桃宝典”,好不耀眼。
石粼粼,波净净,月华俱碎,几处松篁斗翠,寒气袭人,夜色崔巍。
奉阳殿伺候的小太监捧了据说是切丸小将军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勒令子时之前必须送到太子手上的情书战战兢兢辗转到洗梧殿之时,烛影幢幢的寝殿里太子和太子妃一个正抚琴一个正下棋。成美姑娘脸色难看地接过信札之时,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微抬起头来若有所思,接了信,拆开来,太子妃殿下不二周助唱小曲正唱得尽兴,唱的是:“要分离,除非你做了零,我做了壹;要分离,除非钱都归了我,债都归了你;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由不的得你;我的好郎君,就死在黄泉也,你也不能主动和我散了席。”太子殿下手一抖,那信纸就飘飘扬扬落了地,似一只雪白的蝶,翻飞在三月的阳春里。不二住了琴婉转一笑,双手环住幸村的肩膀,貌似亲密。上牙和下牙却无情相撞,就兀自里滚出股陈年老醋的酸涩气息:“都写了些什么,看把你吓成这样,成美捡起来念念让我也听听。”
那多半是被你你那小曲吓的吧,成美姑娘腹诽。

“你确定要听?”幸村转过头来笑得不明就里,鼻子碰鼻子,气息蓦然相聚,四目脉脉含情,暧昧就一点一点游移。
“成美姑娘面红耳赤讪讪咳嗽两声,不二赶紧偏头,心头正是七上八下好不慌张,却突然被斜刺里冒出来的女中音唬了一大跳,于是整个人都扑进了幸村怀里。
成美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啊,太子殿下,我爱你!啊,爱你!爱上了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啊,爱大米!
自从三岁开始,我就爱上了你。啊,爱上了你!自从爱上了你,我就春天送玫瑰夏天送蔷薇,啊,蔷薇!秋天送菊花冬天送腊梅,啊,腊梅!三年前我身不由己离开了你,啊,离开了你;也是想立了功勋后回来向你表白心意,啊,表白心意!你是我生命的全部内容,成为你的妃子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啊,唯一目的!
如果你拒绝了我,啊,拒绝了我!生命已对我失去意义,我将爬上‘君且去’,啊,爬上‘君且去’!爬过一楼,爬过二楼……爬到顶楼,啊,顶楼!打开窗户,往下跳,啊,往下跳!明日申时,啊,申时!我在君且去等你,啊,等你!
如果你申时不来,啊,申时不来!我将等到酉时,啊,酉时!如果你酉时不来,啊,酉时不来,我会等到戌时,啊,戌时!如果你戌时不来,啊,戌时不来!我将等到亥时,啊,亥时!如果你亥时不来,啊,亥时不来,我将解下裤腰带,啊,解下裤腰带!挂上房梁,挽一个结,把头伸进去——上吊,啊,上吊!
啊,太子殿下,我爱你,我热烈地爱着你。
此致
敬礼”
“……”
成美姑娘大喘着粗气念完之时,不二貌似云淡风清点评:“这情书倒真是写得热情洋溢。”一张脸却早已是气得铁青。幸村轻抚眉心,万种风情,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点戏噱,莫名。
沉默在冷冻里蔓延,爆发只在早晚,不二终于忍无可忍:“他爷爷的,这小子居然玩恐吓,当我不会还是怎的。幸村精市,你要敢应了他,我马上就做了你。”成美姑娘抹一把头上的虚汗,那小尼姑说的话,有几分也是真理。于是幸村越来越觉得,自己这风华绝代的太子妃不二周助吃起醋,才真真是宇内无人能出其右的潇洒艳丽,以吻封缄,洗梧殿里又是一夜缠绵。
差成美去“君且去”打听了切丸赤也的包厢,不二匆匆赶过去之时间,**却已经过去。立海王太子殿下幸村精市谈笑之间三两句化腐朽为神奇,切丸赤也就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嫁给太子殿下的执念还甘之如饴。不二一脚踢开大门笑得凶神恶煞走进去之时,幸村只浅浅挑眉:“要看戏的话,你来晚了。”倒是传说中的切丸小英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是幸村哥哥的太子妃?”
不二抿唇一笑:“你就是那个连在家里出个恭都要迷路的切丸赤也?”
火药星子四下里蔓延,成美姑娘再低叹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次的唇枪舌剑,不知会让谁占了先。
切丸小英雄虎目一瞪冷声一哼:“就算是路痴又怎样,也比你那文文弱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强,禁宫里闲下来的日子很多吧,你都是怎么打发的,绣花么?”少年不更事的有口无心,却实在是要比有心骂街的泼妇还要来得毒辣残忍。幸村若无其事一旁喝茶,白衣飘飘,姿态风雅清高。切丸小英雄占得先机趁胜追击:“再怎样你也只能站在幸村哥哥背后默默看他的背影,和他并驾齐驱为他出生入死的,只有我能行。”那声音嘹亮刺耳,如刀尖划过铁器的破鸣,心中埋藏已久的疼痛,终于又被活生生撕开,肉都现出来。不二恍然就想起半年前成美坠坠地站在自己面前:“公子真打算前去立海和亲吗?公子竟可以干受如此的折辱?”
是啊,得到一样贵重的东西,惟有失去另一样贵重的东西才可以弥补,自己的,就是自由和时间。
于是乎,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不二周助就忽然缓缓眯了眼笑得慈悲为怀善良大度貌似西天下凡的弥勒佛祖。只短短一句话,三个字:“你嫉妒?”字字珠玑。效果非常显著,切丸小英雄顷刻间就通红了面皮眼睛。不二恍然大悟状左手成掌右手成拳轻轻撞击:“啊,果然是在嫉妒。”那话还未落地,一支丈八的蛇矛就银光闪闪劈头而来,暗红的梁柱间惊凤游龙,不二一个转身险险躲过,只可惜了那张紫檀木的好桌子。成美姑娘颤抖了双手去荷包里掏银子。却只听得“啪”一声,上下飞的矛,左右窜的人,横七竖八的桌子椅子,须臾里安静成永恒。不过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成美姑娘战战兢兢偏了头去看,三尺开外的立海王太子殿下幸村精市脚底下大滩碎茶叶末子碎茶碗笑得云淡风清:“不小心手滑了。”平地里刮过一股穿堂风,红脖子红脸红眼睛的切丸小将军虎目里隐隐两朵泪花忽闪忽闪,终于还是在太子殿下一个淡淡手势之后躬了身行了礼抱了丈八的蛇矛大踏步离开了‘君且去’。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微微低了头轻捋衣袖;窗外是独一无二斜阳正暖,窗内是乱七八糟狼籍一片,祥和宁静,淡薄志远。
不二若有所思,片刻:“我觉得切丸小将军那支蛇矛用来考乳猪的话,应该相当不错。”
“……”
成美姑娘暗地里叹口气,这实在是出闹剧。可是那宫闱之外的苍茫天地,自家的公子是真的已经忘记了么。那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忘记的啊。未及多想,却只见得白衣的立海王太子微微皱了眉一把就揽过了自家的公子,拥抱间海水样深深深深的柔情:“别想着离开我的宫廷,也别觉得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下你;这天下间,还有什么能贵得过我的爱情?”
斜觑见那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埋在立海王太子殿下胸前笑得小人得志无比悠闲天真烂漫。成美姑娘突然觉得几分了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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