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庙堂之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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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白天崇政殿诸将逼宫,使得原本两位皇子为了争夺皇位而剑拔弩张的局面陡然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王睿觉得有必要请尹尚来府上祥谈一番。于是他便让人去尚书省请尹尚过府赴宴,由于尹尚尚未婚配加之国政百废待兴,而他一人主持着变法事务,可谓是忙得昏天黑地,所以便住在了尚书省。接到了王睿的邀请,尹尚也觉得有必要和二哥商议下,于是欣然赴约。
金谷园,崇绮楼。
中间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摆好了几碟小菜,两副碟筷和一壶酒。王睿正在那来回踱着步子,只见他年约二十七八,剑眉郎目,身材修长,身穿一系玄色绢丝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那副文雅敦厚的相貌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只有在其举手投足之间才能依稀感觉到那逼人的气势。
须臾,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一个声音郎然响起:“二哥好等啊!”随着话声,一个青年人进得楼来,朝着王睿行一拱手礼。这人中高个子,肤色黝黑,非但前额鼓起,两侧额角亦微微突出,头戴着赤帻,红色的长袍,足踩乌皮履,神态不失为轩昂,但眉间又似掩着一片愁云。
王睿笑着说道:“只要你尹相肯屈驾光临,再等些时也无妨。来快请就坐!”
“无端打扰,怎么好意思啊!”
“哪里话,且不论你们兄弟情谊。就是在朝廷之上,你尹相也是我的上峰吗!”
“二哥,莫要说笑了。莫非你请我来,是要来取笑于我啊!”尹尚哈哈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走到宴席旁,径直坐下。
王睿忙喝道:“来,给尹相斟酒!”
“二哥,你又来了!”
两名侍女走上前,为两人斟了酒,又退立身后。
“好了,你们二人都退下,自去休息吧!”王睿一摆手。
两人向王睿行了礼,又向尹尚行礼,说了声:“尹老爷请畅怀!”便一齐退了下去。
“好好,还是你我兄弟二人自斟自饮来的痛快!”尹尚第二杯以倒入肚里,就此夹了一筷牛肉,放到嘴里。
三杯酒下肚,王睿把酒杯往几上一放,问道:“三弟,你对今天崇政殿之事有什么看法?”
本来尹尚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只是王睿不问,他也不好说。现在见王睿问起,他也停箸不饮:“有备而来!”
“嗯!”王睿点了点头,显然与自己不谋而合,“继续说!”
“先帝去显仁宫,在正殿认亲之时,我就有一丝疑惑,怎么太子无端就多出个遗腹子出来。如果真有这事,太子殿下在临终前为何不曾提起过?殿下一向做事严谨,怎么可能做出于礼不合之事。而且在周冯变乱之中,东宫大多数宫女被欺辱而死,为何其单单无事,而且能躲过重重筛查,得以去那显仁宫?而且我以前去东宫给殿下讲经之时,东宫侍女大都见过,好象从来没有见过这叫商丽华的?”
“咝~”王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皇孙是假的不成?”
“这倒也未必?”尹尚摇了摇头,“可能吉人天相,让太子殿下留此骨血也说不定。不过……”
“不过什么?”
“大哥为了独揽权势,把国家社稷当成儿戏!”尹尚叹了口气,“非兴国之兆啊!”
“是啊!”王睿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说白了也是那两个家伙自己不争气,否则哪轮得到那小子啊!”
“恩!如果是两位皇子其中一位登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去?一个太懦弱,一个太武断,都非帝王之选。二哥,你可曾听说过先帝为后世之君立下的铁律?”
王睿摇摇头,尹尚说道:“坚持法制,代有明君!”
“坚持法制,代有明君!坚持法制,代有明君!”王睿来回念叨着,心中略有所思。
尹尚没有留意,只是继续说道:“此乃治世之名言啊!既然皇孙即位已成既定事实,你我也只有竭力辅佐,使国家平稳地过渡到皇孙亲政。但愿大哥只有揽权之心,无夺国之意!”
听到这,王睿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尹尚,说道:“不会吧!”
尹尚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只是说了句:“二哥,你也要小心啊!现在的大哥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位仁厚的大哥了!”
王睿一惊,忙停下酒杯,望着尹尚,“三弟,这话从何说起啊?”尹尚道:“只看这次这么大的行动,大哥竟然没有告之你我,显然他已经对我们有了猜疑了。毕竟你我都是太子的心腹,对他独揽大权不利!另外,刚才太后下了懿旨,升何炳为千牛卫中郎将,何朝为神策中郎将,何廉为骁骑中郎将,陈泰为备身中郎将。”
“这四人不都是他们何家的人吗?”王睿挠了下头,突然一拍脑门,大呼,“糟,这下整个京城不是控制在他何洋的手中了吗?我这御营节度使岂不是被架空了!”
“正是,我想在崇政殿时,太后封二哥为御营节度使就是二哥是她老人家的女婿,自家人居此重职,可以防止逼宫之事再次发生。但是不知道何洋耍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太后任命这四个家伙执掌禁军,以分二哥之权!”
“嗯!看来他早晚也会对我下手的!”王睿眼中闪出寒芒,“我岂能坐以待毙!”
“喝酒喝酒!莫非二哥请小弟前来,就是为了逗引小弟的不快吗?”尹尚先自将一杯酒灌入口中。然而,他始终为此番谈话此般心思所困绕,眉心皱起一个川字。
“恕罪恕罪!为兄知道三弟连日辛苦,而特意请你来寻开心的!”说罢,端起手中的酒,“来,为兄敬三弟一杯!”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然后哈哈一笑。
“来,尝尝你二嫂的手艺!”王睿夹起一筷菜肴递给尹尚。尹尚边吃边笑着说道:“早就听说二嫂贤良淑德,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手艺。二哥,你真是有福啊!”
“我很对不起你二嫂啊,让她受了很多苦!” 王睿长叹一声,显得有几分落寞,接着他转颜一笑调侃道:“我说,尹相,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成亲拉!可有淑女?”
尹尚顿时脸一红,迟疑道:“这个……”
“三弟官居二品尚未成亲,也有点说不过去了。听说魏文王的郡主,才茂俱佳,和三弟倒是天生一对。”
“这个……”
“你我都不是俗人,难道还要请媒婆?”
“这倒不是……”
“既不是就成,难道三弟你不愿意?”王睿倒是说媒的好手。
“这也不是……”
“既然不是,那我算是男方的媒人了!”未等尹尚开口,王睿便断然说道:“等孝期一过,我就去给你提亲!就这么说定了!”
尹尚心里其实还有颇多顾虑和想法,无论是反对还是答应,心里中觉得有点地方没有想明白没有想清楚……王睿以为他答应了,忙给他斟酒。
一时无话,兄弟二人痛饮尽兴……

翌日清晨,云盈公主摆驾上阳宫。
这时一辆马车正行驶在天街上,车上之人对于车外天街的奢华景致视而不见,一面与同车之人虚以委蛇地做着应酬,一面也隐隐担忧——为什么会在这紧要关头,那姓尹的会派人来派人来找我,难道是要害我?应该不会;莫非是六弟之事……他不敢再往下想了,现在这情形只能自求多福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忽然就听旁边那人说道:“宁王殿下,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这位被称为宁王的正是皇三子周贞,他下了马车,举目望去,原来现在自己正身处一座酒楼之外。好大的一面酒幡迎风飘扬,一个大大的酒字下面用篆体绣着“仙风酒楼”四个大字。江遂微一拱手轻声道:“殿下,里面请!”说着,便往里面让。
众人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早已人满为患。一名店小儿满头大汉地挤过来,满脸堆着笑:“二位爷,里面请!”说着,便将他们往里面请。
江遂大声问道:“小二,雅座可还有吗?”
“有,有,楼上请。”小二拖长了音大声吆喝道,“二位大爷,上等雅座一间伺侯——”马上就一人走过来,伺候他们上了楼。
上了楼,周贞发现这才几步之遥,楼上和楼下,简直两个世界。楼下是拥挤不堪,喧闹声此起彼伏,而楼上则显得幽静了许多,还有数张桌子空了出来。那一个个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也没有坐满,居然还得了个临河的位置。
坐定后,江遂对这一旁伺候的侍者说道:“菜做精致些,尽管上好的,吃好了爷重重有赏!”侍者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待人走远了,周贞低声问道:“江直使,不知尹相请小王到此所为何事?”江遂因为征辽东和平叛有功,而受封直骁勇卫指挥使,他笑着说道:“王爷,尹相没说,末将也不知道啊!一会尹相就到了,王爷自己就明白了!”
见江遂言辞闪烁,更使周贞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就在他坐立不安之时,就听屏风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就听有人说道:“该死该死,来迟一步。万望恕罪!”周贞原来那张愁眉不展的脸顿时展颜说道:“哪里的话?尹相国政繁忙,小王无能,不能替尹相分忧,惭愧惭愧!”来人正是尚书仆射尹尚。
尹尚坐定后,并不说话,只是说道:“累王爷久等,文渊先干为敬!”说完,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以他现在这一身份,周贞这一落魄王爷怎么敢当他一礼,赶忙回敬一杯。
三杯酒入腹后,周贞见尹尚还是不说话,实在憋不住了,他放下酒杯说道:“不知尹相此次找小王前来,不单单是请小王喝酒这么简单吧!”
其实尹尚就是在等其忍不住,见他发问。尹尚停下酒杯望着周贞,许久后叹了口气道:“哎,不知道明年还能否与殿下同饮此美酒啊!”
周贞闻言,咯噔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故做镇静地笑道:“尹相这是什么话说得?是谁妨碍你喝酒?告诉小王,一定将他抓来治罪!”
“王爷,您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
“小王不知道你所言何事?”周贞还想隐瞒。
尹尚没有继续逼问,只是在袖中抽出一物,递给了周贞。周贞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接过那东西,原来是一个蜡丸,他用力揉碎以后,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周贞细细一看,直吓得浑身发抖,那张小纸条掉落地上。站在旁边的江遂忙弯腰把他拾起来,恭敬地递给尹尚。原来这纸上写着:新帝非周姓、报国在此时。这明显就是有人对皇孙登基不满,周贞一看那字迹,正是自己六弟周谅所写。
原来自崇政殿会议之后,周谅就一直对逼宫之事耿耿于怀,于是他便写了这字条放在腊丸中秘密地派人送地一些官员和禁军将领看,希望他们能够支持自己在新帝祭祖之时一举发动,诛杀掉何洋一伙。但是他过于自信了,以为朝中大臣不满何洋专政,定然会倒向自己;特别是禁军诸将领,面临着裁撤,也会帮助自己。谁知道有人还是泄密了,否则尹尚又如何能够得到这腊丸呢?
“如次,王爷可还有什么话说?”
周贞见已经到这副田地了,知道也瞒不住了,索性就横下心来,他冷笑地站了起来对着尹尚说道:“既然尹大人已经知道了,那就把我们兄弟二人抓起来送到何洋那邀功请赏吧!”说完,反过身来,双手反剪一副待绑的模样。
尹尚哈哈一笑:“王爷不愧为先帝之子嗣,王爷坐坐!”硬拽着周贞坐下,端起一杯酒递给周贞:“王爷,先压压惊!”
周贞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尹尚,却不肯将酒喝下去。尹尚见状,知道他有疑问便说道:“王爷,文渊本是东吴流民,幸得先帝不吝简拔,一月数升。不满三十已经位列宰执,文渊怎能不感恩图报!”
“只是……”周贞显然无法释怀。
“别的我不多说,我只是要说明一点,王爷和彭城王都是先帝骨血,我受先帝重恩,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他人杀戮。所以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
尹尚心中暗骂,迂腐懦弱,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晓以利害:“既然我可以得到这腊丸,试问以上将军今日之权势,王爷认为他能不能得到呢?此时不走,恐怕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直到这周贞才完全信任了尹尚,他站起身来对着尹尚深深一拜:“尹相对我有如再造!小王错怪尹相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大内去向太后辞行!尹相,小王告退!”说着,又是深深一拜,然后转身便走。
江遂目送周贞匆匆地走下楼梯,然后转身回来对着尹尚说道:“公子,你为何要帮助他们?”尹尚边悠然地品着美酒边说道:“留此二人将来可能有大用处!来,坐下陪我好好喝几杯!”“恭敬不如从命啊!”江遂坐了下来,先给尹尚斟满酒然后二人一饮而尽。这时,尹尚好象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梁辰、吴敦修他们怎么还没到京啊?”江遂说道:“好象就这么几天了吧!”
“噢……”
下午,上将军府。
“什么,你说那俩小子已经赴任去了!”听完袁曾的报告,何洋噌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是啊!主公,刚才李大人来报说二位王爷已经到吏部领取了关防!主公要不要派人……”袁曾的手做了个了断的手势。
何洋沉思了半晌,摇了摇头。虽然有写后悔,但那两人有周勇治、王弘策的监督,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再说二人已经走远,追也未必追的上,就算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顺利地让皇孙也就是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然后再一一收拾他们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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