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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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盈蜷伏在石屋里面,用衣袖紧紧掩住脸。衣袖已是一股浓烈的汗味和土腥气,尽管如此,她仍然觉得这要比四周的气味好得多。在她身旁有一具尸体,那人头一天还像自己一样蜷伏在这里。第二天,人们发现她仍是原来的姿势,直到有一个小孩子无意碰了他一下,她竟像一座枯树桩那样颓倒在地,原来,她已经僵硬了。
自从夫君跟随太子出征辽东之后,自己就有些魂不守舍,借着给母后请安的机会一直往宫里跑,四处打听辽东的战报,生怕出什么状况。还好大军一路高歌猛进,进展的极为顺利。夫君也屡建奇功,皇兄这几日心情很好,听说还派了中使前去封赏。等到了十一月,已经打到了辽东城,不日就可班师了。就在自己欢快地准备着,打算为夫君班师凯旋归来而准备着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乱打乱了自己的生活。一个寒冷的冬日里龙骧卫突然包围了金谷园,宣读了圣旨后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抓到了东宫偏殿关押起来。
一开始只关押了十几名随征将领的家眷,大家互相问着,究竟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讲清楚的。直到有一天,东宫的一名宫监凑巧经过这里,把事情告诉了她。原来是周仁、冯霖二人相互勾结,趁皇帝病重之际,窃取了权力,把郑吉等一批人都处斩了,并且假传圣旨去辽东想要废黜太子,结果被太子识破。不仅杀了内侍,还举兵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率领着大军杀过来了。所以冯霖决定把他们这些随征将领的家眷统统关押起来,以作人质。后来随着前方战事日紧,关押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最多的一天竟来了近百人。显得拥挤不堪,小孩子的哭闹声、嬉笑声此起彼伏。但到了最后,分发的食物越来越少,那些吵闹笑声渐渐地消失了。
最先消失的是那些孩子们,他们一个、两个,在悄悄消失。云盈记得一个小男孩,才关进来的时候还蹒跚着张开双手在人们的膝间走来走去,人们逗他,用腿挡住他去母亲身边的路,他的小小眉头就会鼓起一个疙瘩,那是要哭的样子,待人们让开路,他便快步扑向母亲,同时回过头来,咧开小嘴向人们微笑。
几乎在这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孩子,还有她的母亲。这是一个清秀温婉的年轻女人,沉默寡言,总是略有所思的微笑着,当她低下头,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时,云盈甚至有些嫉妒起来了,要知道,恐怕自己永远也来不及做母亲了!
虽然与夫君结婚已经十年了,夫君对自己敬重有加,有礼有节,但是**之事却从未有过。想到这,云盈呻吟了一声,头更深地埋入两膝之间。这时她想到了远在辽东的夫君……
那个女子后来死了,由于战事越来越不利,明显的食物的份额也越来越少,几乎每天都有士兵进来将死去的人搬运出去。当士兵们把已经僵硬的小男孩从她的怀里抱出去的时候,她跳了起来,死死咬住那个来抱孩子的士兵的胳膊。士兵“啊”地尖叫起来,拔出腰刀就捅进了那女子的胸口。
那女子没有叫,可能是没有力气了,她只是把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不肯松手……
第二天清晨,大家醒过来的时候,母亲和孩子同时消失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他们又被人押进了这个石屋内。
这时,云盈从地上站了起来,几天几夜的饥饿使她有了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脚下如同踩着一团棉花。一束白色的光柱从石屋上方的天窗处投了下来,像一根带子般牵引着她,往石屋的门口走去。突然她的脚碰到一个蜷在一起的人,那人翻了个身,咂咂嘴,喃喃说道:“水引饼!”
云盈知道他在说梦话,石屋里的人由于饥饿几乎每天都在做这种白日梦。可是,当自己想起这种在香喷喷的肉汤中翻滚的,切成条状的麦面,她的胃不禁一阵痉挛。
石屋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像是死了。这里,死人和活人越来越难以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那游丝一般若有若无的呼吸。但是这呼吸也像漂浮不定的云彩一般,随时可能从那些活着的人的口中飞去。
云盈扶着石壁,一步一步走着。
幻觉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突然她觉得自己正处在宫中御花园内,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满园的牡丹怒放,敬爱的母后正坐在凉亭中优雅地看着书,是那么雍容大方,身上还飘着一股淡淡的熏香;这时一个丰满的女人走了过来,蹲下来,朝着自己张开了双臂,那是自己的奶娘,她那温暖的胸膛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港湾,可惜这个可怜的人在前几年因病去世了……一个英伟的军人向他回过头来,头盔下,他的眉毛漆黑,眼睛沉静,但是他的面目却又是那么的模糊不清。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答应我!活着等我,好吗?”
是夫君的声音,云盈呻吟了一声,手上粗糙的石壁的那种感觉又复活了。现在她还是在石屋里,在一个没有希望没有可能活下去的境地。也许是明天,也许在后天,她自己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就向石屋中那些沉睡下去的人一样!而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大滴的泪水从云盈的眼里流下来。这是自从被抓之后,头一次流下的泪水。她曾经以为,自从奶娘去世以后,这泪水就已经干涸了。她伏在墙上,痛痛快快地哭着,直到这泪水冲垮了这么多天来因饥饿和恐慌而蒙在心头的那一层麻木的外壳,她突然感到自己重新又变得清醒和坚强起来。
“不就是死吗?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她笑了起来,作为一名皇室成员,作为一名大周的公主,她要保持自己的美丽,她不想让这饥饿把自己一点一点地耗干,变成一具干尸。这在她看来,恐怕比死亡还要可怕。

于是,她决定了……
突然,沉重的石门被推开了,一道强烈的光线射了进来。她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仿佛就像一个散发着耀眼金光的天将。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上苍派天将来接我了。于是她颤巍巍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但是那位天将却径直走到石屋中央,躬身行礼说道:“大周太子殿下麾下建威中郎将李宰善见过各位夫人!”
听到这一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一般,那些蜷伏在地上的人一个个都震了起来,眼睛瞪地大大的,望着来人。
这时云盈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字一句徐徐地回答道:“太子殿下麾下,建威中郎将,李宰善!”
云盈一听,笑了,是太子殿下回来了,那就是我们胜利了、我们活了不用死了,顿时靠坚强意志支持起来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
等她幽幽地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金谷园家中卧室的卧榻上,香炉中点着自己最中意的熏衣草,周围的摆设还是以前那样。她不禁转过头来四处打量着,好像没人?难道自己还在梦中?
这时,她听到在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他!云盈颤抖了,凭感觉知道他的到来。她赶紧闭上了眼睛。仅仅凭着自己的心跳,他便知道他来了。他站在门口,他走近了。他在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然后,他又走近了。她能感到他那强壮的身体所散发出的气息……但是,他停下了,跪了下来,她的手臂能切实的感受到那颗男人的头颅的沉重。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就那样跪着,头靠在她的手臂旁,就像一艘伤痕累累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港湾。
她的手迟疑地把手抬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他的头上。他的头发粗黑坚硬,不驯服地扎着她的掌心。这是我的男人,云盈想。这是我男人,我跨越生死选择的男人,我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啊!她的心里无数次的对着自己说。在肘弯那,他的呼吸在旋转着起伏,宛如一股温暖的风暴。这股风暴裹挟着他的热量、他的力量,顺着自己的臂膀席卷而上,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是你吗?”风暴中夹杂着一个声音轻轻地传来。
“嗯!”她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是我!”好象怕惊醒了他。
“是你?真的是你?”
“是,是我!”
“上苍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云盈的心一震,说不出话了,只有泪水,顿时模糊了她的双眼。他还有我,他并没有忘记我。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自己。轻柔的,好象自己是一朵脆弱的、随时会碎的花朵。他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鬓发,再轻轻地取下自己头上的玉簪,任那一头柔软的乌发如瀑布般的倾泻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脸颊的一缕青丝,那张洁白如玉,被泪水濡湿的脸露了出来。他凝视着这张脸,凝视着那紧闭的、颤抖的睫毛,还是这么的可人,不由得为自己当年因为成为人质失去自由而赌气,白白的使她耽误了青春年华而感到羞愧、感到懊恼!现在又因为自己而被折磨了这么久!现在,我要好好地补偿她,补偿她所失去的一切,王睿对着自己说道。
他仰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开始吻她。他吻着她紧闭的眼睛,她的睫毛,她那仰起的、雪白的脖颈……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那么的温柔,尽管到了最后,久被压抑的**终于像火山一样迸发出来……
现在,风暴已经卷起了她……越来越急促,变成了一股找不到出路的、左突右撞的洪流。这股洪流眼看就要扑天而起,淹没她。在这股滚烫、热烈的洪流中,她的心神荡漾……她抽噎起来。
王睿停了下来。光着膀子坐起来,他用衣服裹住她**的肩头,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摇晃着她。
他一句话也没问,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是为什么。他只是把脸贴着她的脸,任她把泪水倾泻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她抽噎着。
“真的,真的对不起……”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王睿用嘴堵住了她没说出的话,充满爱怜的,一点一点吻着那些泪滴。“你这个小傻瓜!”他叹了一口气地说道,“你是个多么,多么傻的小傻瓜啊!”
“是我不对才是啊!”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一点,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你应该怪我才对啊!是我使你虚度了这十年的光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好停了,深深地吸了口气,怜惜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她消瘦的脸颊,“瞧瞧这头发,这小脸,这肩膀……都是我们男人的错,使它们受了多少罪!……现在好了,我回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们的小公主了!”他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揽在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脸。“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和你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会保护你。我发誓,我会保护你,我会让你永远幸福下去……”
周云盈闭上眼睛,把脸紧紧贴在那温暖而结实的胸膛上。温暖而又结实,如同阳光下的大地。她有一种感觉,感到自己仿佛正躺在阳光下,夫君所说的大草原上,蓝天上的白云在自己的头顶飘过,还有风,一股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正拂过她的耳畔……
这风是专门为她而来的,已经走了千年、万年,今天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那么亲切、那么悦耳,那么低沉,这风儿在耳边轻轻告诉她,她这个疲惫不堪、万念俱灰的孩子,已经回到家了。
……
王睿在金谷园只呆了一晚,第二日便动身前往设在兵部衙门的上将军行辕。在那里,一件重大的事情正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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