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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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隆兴十二年六月十五日,洛阳城打开了大门。
城外,旌旗翻动,千军万马,排列整齐。
在众将的簇拥下,何洋、尹尚等骑马从各军前走过,望着自己敬爱的统帅,士兵们齐声呐喊。“万岁!万岁!”的喊声响成一片。检视军容后,何洋“噌”地飞身下了白龙马,众将也纷纷下马,然后登上一个高台,按剑而立。
何洋朝着尹尚一点头,尹尚高声说道:“宣读训令!”
全军肃然。
“训令”是周太祖时颁布的法令,大都是周太祖的训言,其中有不少是约束军队的。
“宣读军律!”尹尚的声音更加高昂。
“军官擅离职守者,斩!”
“乱扎营帐者,斩!”
“不服从号令者,斩!”
“行军离队者,斩!”
“临阵轻敌者,斩!”
“争夺战利品者,斩!”
……
听到的都是“斩、斩、斩”,不但新兵股颤,连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感到紧张。
“再加上一条!”何洋展开一幅白绢,“大军进城严禁滥杀无辜”的大字分外醒目。“御赐白绢,禁止滥杀!”何洋高声说道,随即“唰”的一声拔出剑来,厉声喝道:“妄杀无辜者,斩!”
……
大军从洛阳北面的龙光门进入洛阳。
冯元盎捧着剑和印信站在门口迎接何洋的到来,当何洋意气风发地策马走进龙兴门的时候,发现打开城门的竟然是他,顿时一楞。
当大军进驻到洛阳城时,何洋独自率领着近卫亲骑来到了位于承宣坊的太师府。在冯元盎的带领下,他走进了冯霖的卧室,只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端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迎面走来的胜利者。
何洋简直无法把以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太师和眼前这个垂死的老人相比,但作为政敌他木然地问道:“太师能最终悔悟,使洛阳免于战火!本上将军开恩,可免你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冯霖惨然一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说道:“老夫不作他求,只希望上将军念在冯家为大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份上,能存冯家一脉!”说着,他翻身滚下卧榻来,跪伏在地,老泪纵横。
何洋一时语塞,照理说冯霖乃是这次动乱的元凶,非满门抄斩不能解其恨,但是现在看到他一副将死的样子,他的意志又开始了战斗。
就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从垂着罗帐的卧榻后,徒然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都说上将军寡情薄义,果然名不虚传!”何洋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她穿着一件长可及地的紫色绢花罗裙,质地透明透明,肌肤绰约,胸前交襟处系得松松的,隐隐露出一抹幽幽的白色;蓬松的高髻上曲簪插花,珠串摇曳;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幽暗中似笑非笑地盯着何洋。这种眼神中有那么一种东西,滞重的、粘稠的、甜腻腻的、醉人的、令人眩晕的、蛇毒一样的东西,犹如电流一般击中了何洋。
即使是阅美无数、风流多情的何洋也不能幸免,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四肢沉重,有如中了梦魇般。她离自己如此之近,他感到那女子身上散发的缕缕气息如同一千条看不见的丝,紧紧缠绕着他,使他不能动弹。
此时冯霖的眼中不经意间闪出一丝光芒,他喝道:“放肆,还不给我退下!”就见那女子嘟着嘴走了出去,何洋的眼神就跟着她移动,到达门口的时候,那女子回眸一笑,简直把何洋的魂都勾掉了。“小女不懂事,让上将军见笑了!”冯霖说道。
冯霖的话把何洋拉了回来,他笑着说道:“哎,小姐所言甚是!冯家为国劳苦功高,虽政见不合,岂可因此废公呢!老太师快请起!”说着,把冯霖颤巍巍地扶上卧榻。冯霖气喘吁吁地对着何洋说道:“谢上将军不杀之恩!老夫无儿,膝下只余此女,老夫自知将不久于事,还望上将军照拂!”
何洋忙不迭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冯霖点了下头,又说道:“还有一事,不知道上将军能否答应?”“但讲无妨!”
“杀周仁!”
“这个……”何洋迟疑了,毕竟杀皇子的罪名可不小啊,想到这他站了起来。
“上将军,周仁这厮住在上阳宫里,夜宿宫妃,奸杀庶母,此等无人伦纲常之人岂能留在世上!”
何洋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突然他问道:“圣上现在何处?”
“不知道周仁那小子把圣上幽禁在哪了?”
“噢?”何洋徐徐地走向门外,就要踏出去的时候,他转过头来说道:“老太师放心,本将军定保你冯家平安!”
……
权作行辕的兵部衙门。
如何处置周仁、冯霖,大家在激烈地议论着。
周仁、冯霖罪大恶极,大多数将军们,都主张杀了他。要说仇恨,再没有比尹尚对二人的仇恨更强烈更深刻的了。自从听到丞相郑吉被害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向周、冯二人讨还血债!从感情上说,杀了他俩上合天意,下合黎民百姓的事。
所以当他听到何洋要赦免冯氏一族的时候,他被彻底激怒了。在正堂上,当着周贞、周元、王弘威等众将的面,痛斥何洋数典忘祖:饶恕冯氏,怎么对得起那被他害死去的郑吉丞相、死去的那么多将士
最终迫于压力,何洋同意将冯霖凌迟处死。
当张大彪奉命带着一小队精兵冲进太师府捉拿冯霖的时候,府中一片哭声,遍地缟素。他抓来一个家丁一问,才知冯霖自杀身亡了。张大彪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于是他决定进去看个究竟。
在卧室中,就见跪着一地的冯氏族人,一个个呼天跄地。他分开左右,来到卧榻前,就见冯霖朝天躺着,嘴上还带着丝丝血迹,旁边扔着一个小瓶。张大彪用手在鼻孔探了下,气息全无,看来是真死了。张大彪愤愤地淬了一口痰,说道:“老狗,便宜你了!”说完,转身就走。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估计张大彪早就被射成刺猬一般了。
原来在何洋走后,冯霖想了很久,知道即使何洋答应放过了他,他的那些部属也绝对不会让他活在世上的,为了平息各方面的怨气,何洋最后也只得做出让步,既然难免一死,又何不自取其辱呢?这是他想起了处死郑吉的时候那副惨烈的样子,不由得地吓得胆战心惊。因此,他支走旁人以后,从靠枕后面拿出一个小玉瓶。

他摸着那晶莹剔透的玉瓶,里面装的是一个类似鸡心大小的孔雀胆,这是他在策划夺权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就怕事情出了纰漏,就立刻服用以免自取其辱。结果一直留到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处了。虽然心有戚戚,但到了这个地步,也怨不得别人。一咬牙,心一横,眼一闭,就将那枚墨绿色的孔雀胆吞了下去。他平静地躺在卧榻上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渐渐地肚子一阵绞痛,他嘴巴微微一张,腿一瞪,离开了了这个人世间……
听到张大彪回来交令,说冯霖已死,何洋不禁长出一口气,总算没让我难做人。而一旁的尹尚则扼腕叹息,连呼老贼便宜他了。冯霖的事就告一段落了。
处置完冯霖之事,就轮到周仁了?
这时的洛阳的外城已经在何洋大军的控制之下,惟有皇城还在周仁手中,他紧闭宫门,手中还捏着最后一张王牌,包括何洋、王睿等诸将的家属的性命,急切之下倒也不敢妄动。
何洋问道:“那周仁有没有提什么条件?”
尹尚长吸一口气,平静下自己的情绪,又回到了以前那副恬静自得的样子,徐徐说道:“刚才从端门那传来消息,说只要上将军饶恕他,对其以前既往不咎,并且保障他的安全。并且立下字据,他就开门!”
“噢!”何洋不由得地笑了起来,“还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啊,好我马上写字据给他,让其马上开门!”说完,他提笔刷刷地很快写好字据,让人射上城楼。并叫过李宰善低声吩咐了几句。
此时的周仁正站在乾元殿前由于四处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宫外的大军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战马焦躁的嘶鸣声,他来回踱着步子焦躁地等待着郎甄的回复。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难道不同意吗?应该不可能吧,毕竟自己提出的要求并不苛刻啊!就在他胡思乱想地时候,郎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手中挥舞着一张纸,大声地说道:“殿下,何洋答应了!”
听到这,周仁紧绷的那根弦顿时送了下来,腿一软,坐倒在台阶上。郎甄跑到跟前,周仁伸手拿过那封信,信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清了,此次变乱周仁年幼无知,乃是冯霖一人所为,经首逆已然伏诛,从犯概不论罪!后面还盖上了上将军的关防和何洋的花押。
周仁用手弹了弹这张纸说道:“有了这个,我又可以做我的太平王爷了!哈哈哈哈——”郎甄在一旁献媚道:“殿下,那我现在就去开门啊!”“嗯!去吧!”
当沉重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后,李宰善率领着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他一面命令部下接管防务,一面骑着马来到乾元殿前。翻身下马,蹬蹬蹬大步走上台阶来到周仁的面前,单膝跪下:“末将见过四殿下!上将军命末将前来保护殿下”刚才见何洋大军黑压压地拥进来,还有些害怕,一见他这么谦恭,立刻放下心来,和颜悦色地说道:“谢上将军美意!”这时原先驻守在宫城上的殿中卫与前来接管的士兵发生了摩擦,声音传到周仁的耳朵里。
他眉头一皱,李宰善忙回答道:“上将军说这几日弟兄们都辛苦了,让弟兄们休息下!”周仁恍然大悟,他立刻对着郎甄说道:“去,把那些卫士都下来吧!”就这样,李宰善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整个皇城。
目送周仁在几名内侍的搀扶下回偏殿休息后,李宰善原先微笑着的脸陡然一变,对着正笑嘻嘻地走过来的郎甄一挥手:“给我把这阉狗抓起来!”旁边几名亲兵立刻一拥而上,将郎甄按倒在地,那郎甄龇牙咧嘴地说道:“将军,您抓错了吧!咱家可是四殿下的人啊!”
李宰善喝道,“快说,诸位将军的家眷都在哪?”郎甄一边挣扎着,一边狂妄地说道:“哼!你竟敢如此对待咱家,咱家这就去告诉四殿下,让你们个个人头落地……”“阉狗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李宰善打断了他的说话,并且拔出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厉声说道:“快说!”
寒光闪闪的钢刀近在咫尺,郎甄嚣张的气焰顿时被打消了,他望地上一跪说道:“将军,您就饶我这条小命吧!”“饶你性命不难,只要你说出诸位将军的家眷在何处?本将军就放了你!”
“好!好!请将军随我来!”郎甄忙不迭地说道。李宰善一使眼色,便随着他走向里面。七拐八弯,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座僻静的宫中小院落前,李宰善不禁暗暗吃惊,要不是有人带路,怎么可能找的到啊?
这时,门口两名侍卫见郎甄过来,忙笑着说道:“郎公公,您来啦!”郎甄阴沉着脸:“废话少说,开门!”那名侍卫见郎甄脸色不大好,哪还敢多问啊,赶忙拿钥匙开门。等院门打开后,往旁边一站,将他们让进小院。
李宰善一使眼色,身后的四名亲兵立刻抽出刀来走了出去。就听见“啊、啊”两声掺叫,直听得郎甄一魂升天、二魂出壳,两条腿直打着哆嗦,就要往地上瘫,但是两名亲兵两旁一架,半拉半拽地弄了进来。
这时就见一座高大的石屋孤零零地伫立在院中,亲兵用刀把挂在门上的锁劈开,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夹杂着霉烂的土气、汗臭、粪便臭的特殊的混合气味直钻人的鼻孔,跨入室内,不但十分闷热,气味更加难闻,郎甄肚子里的东西直翻上来,哇的吐了一地。
就见李宰善泰然自若的走进去,借着微弱的阳光,就看见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的人,见他进来,纷纷背转身去。他走到中央,躬身行礼道:“大周太子殿下麾下建威中郎将李宰善见过各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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