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宏图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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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大典完毕,孝武帝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意!
五更的锣声早以响过,皇上竟然还没有醒来,侍寝的颖妃在一旁犹豫着是否要唤醒皇上。思忖片刻,颖妃终于拿定了主意,静静守侯在一旁。
虽然明黄的冕服光彩照人,更显英武之气,但皇上毕竟也已四十四岁了,变法中的各种事情都要他来顶着,尤其是近一年来,汉中战局的不明,常常废寝忘食,难得能有如此安逸休息的日子!自从仁孝皇后崩后,孝武帝就一直没有再立皇后,近年来一直留宿在颖妃的承平宫。这颖妃年方二十,风姿绰约,秀美异常。自从入宫后便不离左右,或许是女人的那种细心,那种温馨,那种……总之,只要有颖妃在侧,孝武帝的心情就显得格外平静。
“陛下!丞相求见——”门外常侍李德全小声地问道。
对这位丞相大人,颖妃从孝武帝平常提起他时的言语中知道,他是孝武帝最为信任和尊敬之人,所以她不敢怠慢,轻轻地打开了殿门走了出去。郑吉见她出来赶忙躬身行礼问道:
“娘娘,陛下可曾起身了?”
颖妃忙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柔声回答道:“陛下昨日劳累,今日尚未醒来,丞相是否稍等?”
郑吉闻言不禁眉头一皱,思忖片刻问道:“娘娘,可曾让太医给陛下看过?”
颖妃诧异地回答道:“没有,陛下一向讨厌无事把脉!”
“娘娘,你可曾见过哪日陛下不早起的?”不等颖妃回答,郑吉转身对着常侍李德全说道:“李公公,你快去传太医来!”
李德全醒悟点头,转身跑去。片刻之后,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院院正林易随着李德全跑了过来。郑吉让他们先等在殿外,让颖妃先进去看看。颖妃轻步进去,转瞬间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郑吉和林易连忙跟了进去。李德全也要进去,却被郑吉拦住:“李公公,你立刻封锁消息,告诉这殿上的宫女内侍,谁要走漏了消息,格杀勿论!”李德全赶忙点头称是跑了出去。
等郑吉进去后,颖妃挂起罗帐,只见宽大的卧榻之上竟然弥漫出一股隐隐热气,孝武帝面色赤红,显然在发热昏睡之中!林易上前把脉片刻,便从随手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熟练地在几个**位上扎了进去。大约一刻钟的时辰,孝武帝脸上的红潮消退,眼睛慢慢睁开了。众人见孝武帝清醒过来,赶忙上前问安:“陛下,龙体觉得怎么样?”
孝武帝笑了笑,自嘲道:“朕年纪大了,多饮了几杯就醉了!”说着就要坐起来,怎么料到,身体晃了晃,颖妃赶忙扶住,就看见孝武帝又是一阵大汗淋漓,骤然间脸色也是一阵苍白。旁边正在看处方的林易赶忙走上前来,说道:“陛下,您操劳过度不宜马上下地,请卧床休憩数日,容微臣再诊治下方好!”
孝武帝挥挥手,笑着说道:“没事了,爱妃扶我下床!”说着就站了起来,他一面向郑吉点头示意,一面紧紧攥住颖妃的手,两腿颤抖,似乎全身的重量就靠她支撑着,双脚擦着地板慢慢向前挪动。
郑吉赶忙上前扶住:“陛下,您还是卧榻休息吧!”但孝武帝却没有说话,此时深知他习性的颖妃摇头制止郑吉再说下去,扶着他去隔间沐浴更衣。
这时,郑吉走近林易,低声问道:“陛下为何发热?可有什么其他疾病?”
林易低着头说道:“启禀丞相,这寒热之症,可由许多病因所引发。下官一时也无法断定!但是陛下操劳过度,起居无度,如此下来,必有大患!”
郑吉沉思片刻说道:“嗯,那你把处方留下,快回去召太医们会诊!”
“是!在下先行告退!”林易匆忙退下。
郑吉踱步思忖着,方才进宫时的那分明朗愉快的心情,此刻突然有些惆怅!
……
庆典之后,他也是觉得十分兴奋,变法成功、新政推行,封公赐赏、权兼将相,达到了人臣的顶峰。人生若此,夫复何求?他油然地想到了一个自古相传的问题:大功之后,如何走完后半生?人曰: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自己已经四十有六了,功成名就,声威显赫,可作到了“不惑”了吗?历来的功臣,无一不要面对同样的困惑,是继续走完权臣功业的道路?还是激流勇退,自保其身?
此时,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府上那位门客来,这几年来,都是他在背后为自己出谋划策!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他,变法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前几日,二人对弈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这一问题。而他却这么回答道:前者是一条充满荆棘且危机四伏的道路,它的艰难与危险,要远远胜过建功立业的时期。功高震主,这是无数功臣以鲜血铸下的古老法则。所以请丞相自己选择?
郑吉对这些兴衰荣辱的典故最熟悉不过了,在征西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想这件事了?
但是昨日祝捷庆典之上,陛下亲封魏国公,赏三百虎贲卫。却又让他动摇了!圣恩如此浩大,怎能如此轻言辞官。所以回去后尹尚提出要退还国公爵位,以及虎贲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要辞官,孝武帝绝不是那种“只知道共患难,不能同享乐”的君王,更不是那种表面看上去英烈实则耳根极软的君王。孝武帝的胆略、智慧、意志、品格,堪称千古罕见,否则也不会和自己这样凌烈冰冷的权臣肝胆相照,更谈不上他的建功立业。一向他都是自负极高,傲视天下之人,惟独对孝武帝是心悦诚服。他相信,终孝武帝一世,他郑吉绝没有任何功臣之难。

今日进宫,他正是为了昨日封赏之事前来谢恩的。
但是,孝武帝突发“热病”,却使郑吉猛然想起一件长期以来一直忽略的事实!孝武帝的身体以及储君的归属!孝武帝的身体果然没有隐患吗?如此看来,好像未必。若真有隐患?储君的人选就要早日着手了。
这些事郑吉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即使尹尚曾经提起过,他也不放在心上。他认为只有四十来岁的孝武帝,完全有时间有能力、从容地处置好这些基本大事。而且孝武帝处理这种事情的能力要远远超过他自己。可是,孝武帝却恰恰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警觉,自然也不会去考虑相关问题来。一想到这,郑吉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爱卿,来,你我今日再痛饮一杯!”这时,孝武帝沐浴出来,红光满面,看上去精神不错。
也许只是偶染风寒吧!郑吉为自己瞎操心暗自晒然,“陛下高烧才退,还是不要饮酒为好啊!”
“哎,这算什么话!”孝武帝爽然一笑,“庸医自扰!这发热小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依朕看来,这不是病!是上天怕朕一时高兴糊涂,让朕将这糊涂搁在睡梦里罢了!”说完,哈哈大笑。见孝武帝如此,郑吉更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也是哈哈大笑。
“爱妃,上酒!大喜大捷,岂有不一醉方休之理!”
颖妃赶忙命内侍去取酒。不一会儿功夫,酒菜已然上好。
“来,爱卿,坐!这是你最喜欢的汾酒!”
郑吉笑着说道:“好!只此一杯!”
“岂有此理!”孝武帝笑骂道,“谁不知道你丞相肚中能撑船?乃是海量!今日来的正好,说起来,你我多久没有畅谈畅谈了?十年?对,十年了!来,干!”
郑吉一阵激动,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夜晚,君臣二人也是如此相坐畅所欲言。他“陛下”一声,便举杯一饮而尽。
“爱卿啊!”放下酒杯,孝武帝幽幽地说道,“十年前,你我也是这般,坐而论道。从那时候起,就并肩携手,挑起了复兴大周的重任,荣辱与共。虽有曲折,但君臣同心,也是渡过来了!此中甘苦,该向何人倾诉啊!”说着,孝武帝怅然长叹,眼中竟是泪光荧荧。
郑吉也是两眼湿润:“陛下,臣心中始终铭记那句誓词!”
“变法强国,生死相扶!”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举杯相碰,慨然饮尽。
“爱卿啊!有几次,我都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怕啊!”
“这十年来,与陛下肝胆相照、风雨同舟,臣时常想起孟子所说的人生立志之句: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这才是真的大丈夫。而陛下当之无愧!”
孝武帝哈哈一笑:“哪里?朕倒是觉得,此话正是爱卿的真实写照啊!”
“不!惟有陛下才能当之无愧!”
“那就别谦让了!都是!”一旁的颖妃笑着说道,并且拿起玉壶,帮二人的酒杯满上。
二人闻言,哈哈一笑,又是一饮而尽。
孝武帝放下酒杯后沉吟道:“爱卿啊!你说往后路该往哪里走?朕理应能多活几年的吧!”
听到这,颖妃的手一抖,玉壶撒出些酒来。而郑吉也是心中一震,脸上却笑着问道:“陛下,臣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臣斗胆相问,陛下之志向是什么?”
“强国之志,至死不变!”
“国已然强盛,敢问陛下远图何在?”
孝武帝深吸一口气,豪情万丈地说道:“一统天下,宇内一合!”说完,又不禁默然,大饮一杯之后,怅然道:“不知终你我一生,可否成此大业?”
郑吉摇头说道:“陛下,天下纷扰割据已四百有年,无数英雄豪杰都想一统天下,但却无人能成,概因中间艰难曲折非是人力所能克服!若陛下与臣有幸再有三十年光景,或许可成。如天不假年的话,也就不是一代之功了!”
孝武帝在一旁边默默地听着。
“我大周最有可能一统天下之机,乃是三十年前武帝之期。那时国家强盛,人才兴旺,而东吴则因为爆发内乱,实力大损!那时候如若发兵,何愁天下不统,可惜……其后冲、厉、黯三帝相继,我大周元气大伤。凭空浪费天赐之良机。”
虽然知道这段历史,郑吉已说了多次。但这次再从郑吉嘴中说出,仍使孝武帝怅然不已。
“我大周重新强盛,用了十年光景!但是要吞并天下,当有数代之不懈努力。依臣推测,至少需要三代!但是其中关键,就在于陛下能否为后世之君立下铁律?”
孝武帝诚恳地说道:“爱卿,但说无妨!”
“坚守法统,代有明君!”
孝武帝默然沉思,良久之后,感慨万千地说道:“听君一席话,有如拨云见日。但是坚持法统难,代有明君更加难啊!……”
“陛下!”郑吉知道到真诚相对的时候了,他先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冠,然后跪倒在地:“臣斗胆妄言!”
“爱卿,你我君臣之间何必如此!快起身说话!”孝武帝赶忙上前欲扶起他。
郑吉凛然说道:“陛下虽正值盛年,青春鼎盛,但是也要考虑旦夕祸福,应当及早为大周未来着想,早立储君!使其熟悉国事,熟知法理,确保后继有明君。也可免陛下百年之后,宫闱惊变,诸王子阋墙。“庆丰之变”便是先例,此乃国家之根本,还望陛下明断!”
此时的寝宫内一片寂静,孝武帝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望着窗外,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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