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月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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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卯时,尹尚和江遂二人来到前面庭院。士子们还在各自的房间里收拾着衣物零碎,有富裕者来时还带着些许贵重之物,正吵吵嚷嚷地要求客栈的侍者找地方保管。也有人站在院中,商议该到哪里去?
有人说道:“依我看啊,在各州郡府地走走就行了,难道还真要到穷乡僻壤去不成?”说完,就有人接口应和道:“就是,陛下也说是随意走访,又没有规定必须去啊!我看就在周围这些地方转转就可以了!”又有人说道:“我看也是,古语有问‘治民在官’,去看那些老百姓做什么?荒山野岭的要是遇到个亡命蟊贼,那可怎么办?”还有人说道:“其实就在兰台看看书,钻研下典籍也是不错嘛。何必去荒郊野外受那份罪啊!”一人说,就有一片人附和。一时间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人开始行动。
尹尚却没有随声附和,只是默不作声看着庭院。此时梁承打好包袱正走了出来,看到尹尚,马上跑了过来关心地问道:“文渊兄,你何去何从啊?”尹尚坦然一笑,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启夏兄当知我心咯!”梁承点点头道:“正该如此,不知愚弟是否有幸与兄同行?”
“好啊!”尹尚笑着说道,毕竟自己在北周人生地不熟的。如今见这位生性豪爽之人提议同行,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便点头同意了。
三人结伴前往招贤馆,路上尹尚问到其余四人时,那梁承笑着说道:“那些士子嫌出远门累的慌,就选择了去兰台看书;茂才和子岸一早就结伴出门了,子钧贤弟有事要晚几天出发!”“噢!”尹尚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当三人来到招贤馆时,那些住在招贤馆里的士子们有的已经出发,有的则在屋中看书。三人便径直来到签押房。这时发放钱物的案几前也是冷冷清清,看来来的有些晚了。
三人径直走到案几前递上令牌。书办恭敬热情地接过令牌道:“先生稍等!”现在比不上以前,现在的读书人说不定以后就做官了,得罪不得。他赶忙翻开卷宗查看,但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尹尚的名字,他抓耳挠腮地正在诧异之时。朝奉官走了进来,见他这样子,问道:“怎么了?”
书办赶忙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大人,这位士子没有在这备案!”“噢,我看看!”说着,他接过令牌,翻看了下道,“这位先生昨天刚到,你给他补上吧!”书办赶忙点头答应,在卷宗上填上尹尚的名字,然后给他俩一应事物。分别是:二十两纹银的盘缠,一双结实的皮靴,一把防身的宝剑。尹尚看着这几样东西暗自点头,佩服北周财力的充沛和办事考虑的周到,光这两千名士子,每人二十两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啊,而鞋子和宝剑则可以让士子们行路方便。
“公子,我们怎么走?”江遂问道。
“我们先去东面吧!”尹尚说道。因为在进京之前,他曾仔细阅读过能找到的一切关于北周的书籍,从而对北周建国有了深刻的印象。他通过仔细分析,知道滨临大海的青州正是北周的根本,北周的根基在东方。北周如何才能真正强盛起来的原因,应该都可以在东方找到踪迹。所以当江遂问起去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说去东方。他要亲眼看看那里,能否找到别人熟视无睹的东西来。
“文渊兄说去东方,小弟当然也要同往咯!”梁承笑着说道。
原先江遂提议坐船,但被尹尚回绝了。因为他知道,虽然有船可以代步并且走的快点,但是却没有步行更能了解民生疾苦。况且布衣徒步对于他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踏勘的是一个自己从未到达过的国度,丝毫不会有苦不堪言的沮丧情绪。而梁承则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依旧是边走边问,风餐露宿,整整走了十天他们来到了东平郡。望着一望无垠的巨野泽,就见南风吹过来,卷起千层雪。岸边的地上仿佛盖上了盖。冷眼看去是左一片黄,右一片金。“看来又是一个好收成啊!”尹尚感慨地说道。江遂和梁承也不禁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暮色降临,三人沿着庄稼地上的土埂走到一个村落。
这是个很小的村落,大约也就二三十户人家。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是村中却没有一家透出灯光。三人带着一丝诧异走到一户稍显整洁的人家门前,柴门半掩着。江遂走上前去,敲着柴门,高声喊道:“有人在家吗?”话音刚落,一条大灰狗扑了出来,对着三人汪汪地吼叫,倒把梁承吓了一跳。
“灰儿,住声!”从屋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呵斥声,那灰狗顿时停止了吼叫站在门内伸着舌头呼呼地喘息着。这时屋内灯点了起来,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边走边问道:“谁啊?”这时尹尚走上前来,拱手道:“老伯,我等乃是游学士子,贪赶路途,误了地点。想要投宿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方便方便!来,请进。”老汉点头说道。
三人对视一眼后走进院子,那条大灰狗安静地卧在门口。老汉高声喊道:“老婆子,出来见客!”黑屋里有人应了声后,出来一个身穿黑布短衣裤的老妇人,向着他们猫腰一个躬笑道:“客人好!”三人赶忙拱手回礼道:“主家好。”那老妇人笑着说道:“同好同好!来客人先坐,我去端茶!”说完转身就走了进去。

虽是最粗俗的山野应酬,却也礼数不缺,看来这老汉不是普通山野村夫。尹尚拱手笑道:“老伯客气了!”老汉笑着说道:“既然三位能来到我这山野小村。那就是缘份,何必说这些呢!”这时老妇人也走了出来笑道:“是啊,相请不如偶遇,来的便是客。说什么客气的,那就见外了啊!”
老汉搬来三个木墩,对三人说道:“坐!”三人便坐了下来。老汉问道:“三位是从哪来啊?”江遂接口答道:“我们从京城而来!”“京城啊!”老汉一边念叨着,一边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望着远方,仿佛想起了什么。
老妇人见状,幽怨地说道:“还想啊!”说着,将手中捧着的陶碗递给尹尚三人,再将大陶壶水咕噜噜倒满陶碗,恭敬地说道:“三位,自家的凉茶。喝!”三人走了一天确实是渴极了,端起陶碗,顿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尹尚咕咚地一饮而尽,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笑着说道:“好茶,多谢!”老汉嘿嘿笑了笑,便对着老妇人说道:“老婆子,去准备点吃的。”“哎!”老妇人答应了,声走进了里屋。
一阵忙活之后,老妇人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了一摞饼还有几个小菜,一大罐米汤。老汉含着歉意说道:“客人,山野村夫没什么好招待的。将就着凑合吃点吧!”“老伯客气了!”尹尚内心大感欣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与书院过的那段简陋的生活。他与老师一起挑水种菜,至今记忆犹新。看到面前简单的餐具和鲜绿的菜蔬,不由感慨道:“羞煞世间珍馐美味也!”说完抓起一张饼,盛了一大碗米汤就着小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旁的江遂军是旅出身也不讲究这些,也大口吃着。梁承见他们都吃,况且此时的肚子也开始叫了,也胡乱抓起饼吃起来。
很快几张饼就下了肚,尹尚打着嗝,抬起了头,说道:“好吃!”骤然间,借着火光看见老汉的左袖空荡荡地,正随着微风来回摇曳着。再看老汉谈吐不凡,一揖倒地问道:“敢问老伯,从过军?”
老汉悠然地笑道:“大周男丁,谁没当过兵啊?”尹尚肃然起敬:“老伯,为何解甲归田了?”老汉只是笑了笑没做回答。这时老妇人恨恨地说道:“丢了一条胳膊,打不了仗了。还能怎么办啊?”
梁承望着老汉,心如潮涌,颤声问道:“难道官府没有封赏吗?”
“封赏?没赔上性命已经不错了!”老妇人冷冷地说道。
“杀敌立功,总得给个爵位吧!”梁承此时坐不住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哑声问道。
老汉长长地叹息道:“我看你定然没有接触过我们这些人。普天下爵位都是贵族的。我等黔首小民,纵然杀敌立功,也只能回家耕田。能在回来之前领到千把个钱,糊上间房子,就托天之福了,哪还敢妄想爵位啊?”
三人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老汉见他们没接口,又说道:“你看这村子百十余口人,有五十多男人当兵打过仗。等打完仗活着回来,都只有半条命了……”正说着,老妇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你回来啊……”老汉闻言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对着老妇人高声喝道:“老婆子,哭个甚?回去!”说完,转身对着三人说道:“三位,老婆子不懂规矩,真不好意思啊!你们先吃着。”说完,就拽着老妇人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就听到屋内传来老妇人的哭声和老汉的责骂声。三人此时都被二位老人的话震惊了,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三人木然地收拾了餐具后,呆呆地坐在木墩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时的月亮仿佛也被感动了,偷偷地躲到了云丛之中。
此时,屋内的声音停止了。老汉走了出来,尴尬地拱手对着他们说道:“三位,让你们见笑了。”三人赶忙站起来,拱手回礼。
“请随我来!”老汉将他们带到旁边的柴房,推开门,说道:“三位就在此将就下吧!”尹尚拱手说道:“谢谢老丈,这已经很不错了!”等老汉走后,各自睡下。尹尚合衣躺在柴堆上,连日奔波劳累,竟也呼呼睡去。
酣梦之中,他仿佛到了战场之上,北周人在呼啸冲杀,瞬时间尸横遍野,伤兵们凄惨哭嚎,躺在山陵荒野之中无人过问,最后只能一个个凄凉地死去……
等自己醒过来,发觉柴堆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他抬头看了窗外,已经五更时分了。他赶忙叫醒了江遂和梁承。梁承睁着睡眼朦胧地眼睛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尹尚压抵了喉咙,沉声说道:“我们这就走,不要吵醒了老人家。”“是!是!是!”梁承此时也明白过来,赶忙站了起来。
三人稍是收拾了下后,江遂打开了房门。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那条大灰狗看了他们一眼,倒也没叫唤,只是垂着头躺在那。尹尚走到屋门口,将那官府所给的二十两银子放在了台阶上,然后转身而去。
此时,太阳还没有爬上来,村里尚是蒙蒙发亮。当老汉发觉之后,拔腿来追的时候。三人早已经走出了好远。老汉只得望着他们的背影,遥遥地招手。
三人一路走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在他们的心中却都有了一个念头,就是:
制止战乱,避免老汉的悲剧再次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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