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孰胜孰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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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
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南京,位于长江下游的南岸。立于城墙之上,就可以看见奔腾的长江之水浩浩荡荡地从西方而来,到达城下后转而向着东北流去。即使是在城墙上,也看不到对岸,只是感觉到滔滔不绝的江水连绵到地的尽头为止。
由于很久没有经历过战火,建康作为吴的都城,约有三十万户,人口大约有一百五十余万,是和北周的都城洛阳齐名的大都市。由于吴的历代君主都重视发展商业,使得城中大小市场过百,沿着长江的港口则停泊着大约超过一万艘以上的商船。集中在这大都市的物资,不只是有从吴国国内运来,甚至连远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也运来砂糖、香料、象牙等商品。
在这里你随处可以看到大量的异国人,天竺、大食、百济、新罗、扶桑等国的人均渡海而来。所以对建康的百姓来说,见到外国人已不是件什么希奇的事情了。
……
经过五日的奔波,尹尚等人来到了建康附近。一路上,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押解韦放等人的队伍后面,暗中保护着韦放,防止有人暗害,总算一路平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这样安然的到达了建康。由于已经是夜晚,尹尚决定在城外休息一晚再进城。
翌日清晨。
“大人,我们怎么去找大都督啊!”江遂望着不远处那高耸的玄武门,扣住了马问道。
“先进城再说吧!”尹尚一面抚去衣袖上的尘埃,一面应着,“恐怕没那么容易进城吧!”
果然如他所说,前方玄武门的布告栏上赫然贴着他们的海捕文书,两人赶忙闪到路边。尹尚倒吸一口凉气,喃喃地说道:“行动真快啊!”
如何才能安全顺利地进入建康城呢?尹尚不禁以手托着下颚思索着。这时,后面官道上似乎发生了些骚动,他转身看去,一群人骑马而来,大约是百骑左右的队伍。中央还有一辆大型的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四方以绢制的帷幔披挂着,而车顶和柱子上面雕满了装饰并且覆盖着金箔,越发显得富丽堂皇,一看就是相当奢华的马车。照例这类的马车应该是大贵族做专有的,但是却没有看到仆从,反而都是军士。看其身手还是历战之士,不由让人感觉十分地奇妙。
尹尚等将缰绳一拉,把马带到官道的侧边好让对方通过,但马队通过眼前之时,帷幔突然被掀开了,一名中年男子从中探出身叫道:
“哎!这不是文渊吗?”
“……你是……?”尹尚突然被人提到表字,不觉一楞,因为在这都城里好像如此富贵之人并没有自己所熟知的。
“大胆,看见我家都督还不下马!”这时,马车旁边的扈从呵斥道。
“都督?”尹尚脑中飞快地转动着,“莫非是李世杰、李都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他赶忙下马行礼,说道:“文渊见过都督!”
江遂也机灵地下马,行礼。
“嗯!免了,既然来找我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啊!快!上车吧!”李世杰嗔怒道。
尹尚赶忙见机点着头答:“是、是是!”说完,赶忙上了马车。这时江遂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世杰说道:“哎,你也上来吧!”江遂笑着跳上了马车。等他坐好后,李世杰把手一挥,旁边的扈从高呼一声:“走!”
车轮滚滚,转瞬之间就到了玄武门,门口的禁军见是都督府的马队,一句废话没有就放行了。当马车行驶在建康的朱雀大道时,尹尚和江遂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原位,两人赶忙跪了下来,说道:“多亏都督,否则如何才能进这建康城啊!”李世杰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况且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都督了……”说话间,他又激烈地咳嗽起来。
直到此时,尹尚才有时间细细看着这位曾经让北周军心惊胆寒的大都督,他年约四十岁,身资挺拔,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衫,越发显得俊朗,苍白的脸庞由于刚才剧烈的咳嗽泛起红色的晕色。要不是在旁边悬挂着雕弓宝剑,根本不能把眼前这位病泱泱的美男子和久经沙场的宿将联系在一起。
“都督,您身体不好!休息下吧!”尹尚关切地说道。李世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榻上。两人不敢打扰,只得透过帷幔看着外面京城的繁华景色。
李世杰的宅邸是在皇城的西南方,一个叫做乌衣巷的地方。当然这与皇宫是不能比的,但也有着让人叹为观止的宏伟,其规模在周围的众多的贵族高官府邸中,显得特别的,且有点儿独树一帜。
高大的石坊中央镶嵌着四个斗大的金字——大都督府。石坊左右石柱各悬金字大牌,右面镌刻着“天地有道”,左边镌刻着“军法无私”。进了石坊就是一个方圆有二十余丈的车马场,分东西两边整齐排列着数十根栓马石柱。虽然现在门口罗雀,但那气势那规模仿佛在向世人倾诉着这府第主人往昔的威风。
进入大门,有着槐树和柳树的林子,也有石榴和橘子的果树林。只是现在还在隆冬之中,所以只是光秃秃的一片。但到了春天定然美不胜收,尹尚如此想着。而此时,一名侍卫恭敬地走到他们跟前,说道:“我家都督有请二位!”
两人一边跟着那名侍卫走着,一边赞叹着主人那匠心独特的花园布置。走着走着,突然江遂闻到了空气中的异味,他皱了下眉问道:
“这奇怪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啊?”
侍卫笑着说道:“这是硫磺的味道!”原来在建康的旁边有座叫汤山的,虽然是座寸草不生的秃山,但在山麓有着数个带硫磺的温泉喷出。这温泉能够治疗关节痛,并且对皮肤也有所助益。所以建康城内的人到汤山去泡下温泉,就成为了一种风尚。而李世杰则将这温泉运至家中,然后重新加热使用于自家的浴室之中。
尹尚闻言虽然没说什么,但不悦之色已经溢于言表。见他的表情变的不快,侍卫指着另外一条小道说道:“既然先生不喜欢,就请走这条路吧。这里是上风,没有硫磺的味道!”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一座暖阁。
细细看着这暖阁,只见暖阁内的陈设富丽堂皇,各种家具多用紫檀、花梨等硬木制作。陈设品中有精雕细刻的龙船,有精致的象牙玲珑塔,有缂丝的福禄寿三星祝寿图,有点翠凤凰和花卉挂屏,有名贵的竹黄多宝格,有花梨木嵌宝石的柜橱。有用翠、玉、宝石连缀起来的花卉盆景和梳妆台。这些名贵的工艺品,无不显示了主人的富贵和权势。
“坐吧!”李世杰斜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着。
二人坦然地坐了下来,经过一会儿的沉默后,江遂忍不住第一个开口问道:“大都督,在下有个疑问?”

李世杰听了没有开口,只是点了下头。江遂小心翼翼地问道:“都督去城外,是巧合还是……”“碰巧而已!”说完,就见李世杰嘴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尹尚从他嘴角的那般笑容看出了点什么,便紧接着问道:“都督从未见过下官,如何又能知道城门之外乃是下官呢?”
这时李世杰突然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他也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尹尚。尹尚也毫不示弱迎着李世杰看着。此时的李世杰丝毫看不出半点病态,神采熠熠。“果然是风流倜傥美李郎!”尹尚不禁暗自赞叹。
而李世杰也观察着他,虽然不是很俊朗,相貌并不是十分出众。但从那深遂清澄的双眼中,却看出充满了活力和智慧,果然是个不世奇才。
这时刚才引他们进来的侍卫打破了僵局,说道:“我家都督虽然生病,但对钟离的战况还是十分关注的。这次你家将军大胜周军,我家都督也是高兴之极!……”还想说什么时,见李世杰伸手摆了摆,忙闭上了嘴。
李世杰坐直了身子,说道:“这次你家将军被捕之事本督也是方才知晓,本督虽然想要搭救,但是现在本督自身尚且被圈禁在家,昨天张保告诉我说你家将军的囚车已经被押解回京。并且在各城门上张贴着抓捕你俩的海捕文书。本督估计你二人定然会来京城搭救你家将军,就假借打猎的名义出去寻找你俩。天可怜见,让我在城门口遇到了你们!”
听到这,尹尚和江遂赶忙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还望大都督救救我家将军!”李世杰赶忙下榻,搀扶两人,口中说道:“二位身为被追捕之人,尚且不避艰险,何况本督呢!你们放心,本督定会竭尽所能!”说完,他转身对着那名侍卫说道:“张保,带二位下去歇息!”
张保躬身称是后,对着二人说道:“二位请随我来!”尹尚和江遂赶忙道谢后随着张保走出了暖阁。
就这样二人暂时住在了李世杰的府邸之中。
……
由于身为在逃之人,不能随便出去。二人便各自找点什么来打发日子。
江遂每天就在演武场和府中的侍卫比试拳脚、射箭等功夫,由于其技艺精湛,侍卫对其佩服万分,俨然成为了他们的大哥。
而尹尚则每日泡在书房之中查阅各类经书典籍,有时候也会和李世杰对弈几手,两人是棋逢对手、杀得是难解难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之间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其中尹尚和江遂都向旁人打听外面之事,但是旁人都只是支吾不语。
这天,李世杰又找尹尚对弈。尹尚决定问个究竟。
天香阁,李世杰正坐在榻上看着书,见尹尚来了,他赶忙放下,指着对面说道:“文渊啊!快坐,坐!上次本督一时大意,被你胜了。今天定杀得你有来无回!”尹尚笑而不答,坦然地坐在其对面,李世杰急不可待,从棋盅中捻起一子下在星位。而尹尚则以天元抗之,二人就这样针锋相对弈起来。
下到中盘的时候,尹尚突然用手将棋拨乱,眼见形势一片大好却被他这么一下子给搅合了,李世杰不禁嗔怒道:“文渊,下棋有如行军布阵,怎么可以这么儿戏!”尹尚站起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都督,我等已在这住了十几天了。整日闲逛,而将军之事却杳无音信。如果都督不便,我等自行设法搭救。请都督让我等出府。”
李世杰瞪着眼睛注视着他,良久后,哈哈一笑:“子戡得到文渊,真是他的福气啊!来坐坐!”说着,站起身子将其按到榻上。
“你家将军被抓到了大理寺后,倒没受什么罪。不知道是谁通知了他的老父亲,老大人一把年纪了,火气还是很足,他亲自披挂拿着先皇亲赐的金刀,带着数百家丁将那大理寺堵了起来!”说到这儿,他不禁莞尔一笑。
原来那天韦放被押进大理寺后,有认识的人忙去通知了其父亲。其父亲便率众堵住了大理寺,正卿出来调解,被老大人揪住胡子,一顿暴打。后来他又哭着大闹了议事堂,最后拉着聂士成去找圣上。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楞是把奸诈似鬼的聂士成说得没了脾气。最后只是将韦放革去职务,让其带回家好生看管。
尹尚听到这,又不禁笑着问道:
“那其余诸将呢?”
李世杰说道:“主犯都无罪释放了,从犯也就没有必要再判什么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那下官现在也无罪咯!”
“正是!”
“那不知道都督为何不早日告之下官?”尹尚话锋一转,反问起来。
李世杰好像早有准备,他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道:“文渊,这几天和你几次长谈之后,本督发现你是大才。如今朝廷如何局面,你也是清楚的。现在韦放已经被软禁在家,你去投他也是无用,有如明珠暗投。”说着,殷切地看着他,结节吧吧地说道:“不若……不若……”
聪慧如斯的尹尚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啊,他赶忙跪下身子,说道:“如用得着下官,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李世杰高兴之极,当下即命其为长史,命令下面摆酒宴庆贺。席间尹尚将韦放等无事、自己已经投靠李世杰的事告诉给江遂,江遂也很高兴。但当李世杰任命他做护军的时候,他却婉言谢绝了,他只是说想要在尹尚身边保护他。李世杰见他这样,也就不强求。当下众人痛饮一番。
……
转眼已经是阳春三月,尹尚还在签押房处理着文件(签押房即办公室)。由于李世杰的病转好,朝中又无人能压制诸部将军,聂士成不得以又复其大都督之职,所以一系列以前积压起来的事情都要处理。尹尚身为大都督长史,自然是忙的团团转。
就在他正俯首坐在书案边处理着文件的时候,突然有文吏送过来一份堂谕。他拆开封条,仔细一看,就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一封与北周签定的议和书。当下他不敢怠慢,立刻去找李世杰。
原来是北周在钟离大败后,大为恼火,立刻将聂士成派去的使者抓了起来,并且陈兵三十万在南阳要东吴给个交代。东吴朝廷上下大为惊恐,聂士成便瞒住了李世杰暗地签署了议和书。
双方于东吴建宁八年、北周隆兴三年二月立下盟约:东吴每年给北周进贡绢四十万匹、银六十万两,称为“岁币;双方各守现有疆界,不得相互侵犯,互不接纳和藏匿越界人境之人。
“这算什么?明明胜利了,却要进贡!”李世杰看着,浑身发抖,“啊!”了一声,口吐鲜血再次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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