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钟离之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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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
“对,涂山!”尹尚坚定地说着,“洪泽湖南端直通池河,而池河之水绵延向西到达定远!”
“在那里向西一转有条支流直接转北,正好接着濠水。”身为两淮制置使的韦放,对自己防区内的山山水水可谓了如指掌。听尹尚这么一说,他猛然醒悟过来,忙接着说道,“溯着濠水北上就能到达涂山。”
“涂山、涂山!”韦放嘴里反复念叨这一地名,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莫非你想要……”
“正是,”尹尚笑着忙接住他的话语,说道,“古往今来,以弱胜强、以寡克众的战役无不借助两物:一是水、一是火!”
“但是周军将阵营扎在陆上,就是烧也只能烧那两座桥而已啊!”韦放想了想,又提出自己的疑问。
“没说要烧敌营啊?”尹尚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烧的就是周军那两座横跨南北的浮桥啊!只要在合适的时候烧,比起放火烧他的联营更加有效!”
“这话怎么说?”韦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赶忙问道。
尹尚故作神秘地看了下四周,低声说道:“当水军在涂山一切准备就绪,江遂那里应该已经行动了,我和他说过让其能把事情搞多大就搞多大,最好能在彭城等地放上几把火,然后蓄意传出消息,说吴军围魏救赵,不救钟离,直扑彭城而来。”
“我想凭借周元的能力知道这是计策,定然不会加以理睬,而我们就将一些彭城已破,大军直逼琅邪的消息射到敌军阵营中去。只要造成了混乱,再适时把涂山的火船顺流而下,就能一举将其浮桥烧毁。到那时,子戡再率军杀出,周元纵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徒呼奈何了啊!”
韦放直听得心花怒放,高声大叫:“妙计!妙计啊!”
……
三天后的定远城外池河。
“快!快!”
徐城太守范慎大声指挥着他的部下清理着被淤泥堆积的河道。范慎年方三十二岁,自幼便是闻名天下的神童、才子,不但才华横溢,而且极有见解和胆识,曾经受到先帝的赏识。后因不堪朝中权贵弄权,自请到边城来戍守。当他得到韦放信鸽传书之后,立刻下令水军整军集结。因为他事先已有准备,因而只用半天就准备完毕。
他除留下三千老弱残兵守城外,其余全部登船。开始一切很顺利,很快在化阴,和盱眙的援军会合。
“虽然对士兵们来说有些可怜,但夜间还是必须航行,早一刻到达,对钟离的弟兄们也是极大的鼓舞啊!” 于是,范慎下令连夜进军。
然而盱眙尉曹然却皱着眉头说:“大人,连日奔袭,士兵已很累了,带兵的也已经很累了,我们可不能不考虑这情况啊!”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情况。可是根据最新探报,钟离城连城门都被打破了,但他们还在拼命地死守着,等待着援军能够早一刻到来!现在救兵如救火!”范慎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大人,我们两部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即使到了那里也没有办法与十二万的周军作战啊!”
“所以说你还是经验不足啊!现在我们虽然只有几千人马,但要造成很大的声势,从而给敌人以假象。敌人一定会分兵抵御,如此一来,就能减轻钟离城的压力啊!”范慎的一席话,直说得曹然连连点头。
第二天下午,援军就到了定远,稍事休整了一下后,范慎就下令开船。但是池河通往濠水的河道因为常年不使用,已经被淤泥堵塞了。范慎虽然恼火,但也无计可施。只能耐下心来命令士兵挖掘淤泥。
长约十里的旧河道完全被淤泥所堆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挖好的啊。就在士兵们忧郁不决的时候,范慎第一个跳了水去,就见他盘的头发,代表身份的官服已经脱下了,穿着普通士兵穿的号服,手拿着铁锨,大块大块地撅着淤泥。突然间,士兵们的眼睛湿润了,虽然范大人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但是抱病第一个跳下去挖泥这一举动却深深地打动了士兵们的心。于是纷纷跳入河道中进行着清淤,不仅是士兵,连一些将军也一起投入了这项作业中。
天黑了,就点起松明火烛连夜清淤。就这样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当红日初升的时候,终于挖通了池河和濠水之间那段十里长的旧河道……
他们不顾疲劳,继续行进,终于赶在指定时间内到达了涂山。范慎不由松了口气,一面命令手下抓紧时间就地休息,一面给钟离的韦放传递着自己已经到位的信息。
再说那江遂,他离开行辕后,立刻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水靠,在北面城楼之上耐心地等待着时机。三更的时候,作为担任掩护任务的韦放,喝令打开城门,然后率领着他那令人生畏的三千骑兵冲出了东门……由于早有防备,周军的阵营这次没有轻易地被攻破。韦放在骚扰了一番之后,便立刻退回了城内。也就在这时,江遂从北城的城墙之上利用绳索吊了下去,直接来到了淮河的水面上,然后顺着黑暗的河流朝着北岸游去。
“周军不会利用水,这个空隙可以利用!”这是尹尚的说法。
果然,在宽广的淮河之上,除了两座浮桥上是灯火通明,而在水中则一艘巡逻的船只都没有。江遂见机会难得,迅速向北岸游去。渐渐接近对岸,江遂不由停下了游水。这是什么缘因?原来,淮河对岸的周军阵营点着无数的火把,看起来就像火焰一般的长城;火焰反射在水中,就像漫天星斗掉入河中一般。如果太靠近岸上的话,就会被岸上火把的亮光照到,就可能被周军发现。自己牺牲是小事,却要坏了大事。
怎么办呢?好在江遂从小练就潜水功天,这点困难也难不到他。据说他一个猛子,就能在水下潜几十尺远。事实一点也不假,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很快从水下游到了对岸。他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情况,在确信没有敌人发现之后,便很快消逝在茫茫的夜雾之中了。
……
转眼间,十日过去了。周军每天拼命地进攻着钟离城,而吴军则在韦放和尹尚的协力之下进行着殊死的抵抗。周军在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之后,依然不能动钟离城一抉城砖。长此下去,周军中便弥漫在厌战情绪,而这正是韦放和尹尚所需要的。
“殿下,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梁义直这么说道,“已经不可能在年前攻下钟离了!末将以为还是撤军比较好!”
作为常胜将军的自尊被梁义直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使得周元的心情很不好,他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梁义直也只得无言地退了出去。

过年了!这是东吴建宁八年,北周隆兴三年的第一天。
“年前攻下钟离城!”周元曾经在出兵以前这么说过,但是这显然是落空了。
周元的心情显然并不好,在形式上地做完了新年的祭奠仪式,并赏赐了全军水酒之后,他便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帐幕之中。
而钟离城内则截然不同,在做好了简单的新年仪式后,韦放并没有让军士们休息,而是命令所有的军士回营待命。于是,军士们都觉得可能有什么要发生了。
……
“殿下!不好了。”冯云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周元的大帐。
心情不好正喝着闷酒的他见状,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慌什么!”
吓了一跳的冯云赶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禀殿下,吴军现在正在攻打彭城!”闻听此言,周元的酒顿时被吓醒了,他陡然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到行军图旁,仔细地看着图上。沉思良久,突然哈哈一笑,说道:“现在吴军的援军正停留在江都,少说也有十多天了,还有什么部队在这淮上之地。分明是那吴国的余孽趁我大军南征之际,在偷袭我彭城之地,不足为虑!纪才啊,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啊!”
冯云尴尬地裂着嘴,喃喃地说道:“可是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了彭城被袭,军心很不稳啊!”
周元闻听此言,顿时把脸沉了下来,说道:“你去把那传播假消息、蛊惑人心的家伙,给我抓起来,立刻斩首示众,已敬效尤!”
冯云立刻就去抓那传递消息的人,可是抓了半天,连影子都没找到。
原来,那江遂过江以后,立刻就联系到了那些心念故国的义军,他说明来意后,那些人一拍即合。在听完江遂布置完任务之后,不到三天,周军的粮车辎重队就受到了他们的袭击。一些城市被他们偷偷潜入后放起大火,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而江遂则一个人潜回了周军大营,偷了几件号服后,趁着夜色就进入了大营。他来到一座兵帐后见四下无人,便站定身子,侧着耳朵静听帐内的动静。
周军都是北方人,自从十一月出兵,至今都要快过年了,一个个私下里都在思念亲人,盼望早日回家。所以都在营帐之中小声议论着:
“哥,齐王带领俺们下江南,打了两个多月了,连个钟离城还没打下来。不知道俺家里怎么样了?”
另一个弟兄搭话道:“依俺看啊,怕是要过完年才能打下这钟离了!”
江遂听到这些士兵都思乡心切,人心不稳,正合己意。此时,他突然提高了嗓门,用北方口音叫了声:“哥!”随即又换了一个粗而低的声音,问道:“咋啦?”
这样一问一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仿佛果真是两个人在私下交谈一样。顿时营中的周兵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都静了下来,一个也不开口,大家都想听外面的人在嘀咕些什么。而且,人都有这么个习惯,听悄悄话的时候都不肯出来,一定要等听完了才会出来,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谈论。
江遂等里面的声音都没了,知道里面的人正在等待下文。他就继续说:“哥,不好啦!听说吴军用围魏救赵之计,攻下了下邳,正在围攻彭城!齐王已经接到告急文书,马上就要班师回去了!”
他说完这几句之后,旋转身子就跑。
帐内的周兵大都是彭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说得人心惶惶,忙争先恐后地跑出帐外,嘴里还在问着:“哪个说的?”“谁讲的啊!?”但是四处搜寻,却人影全无。
江遂奔出一段距离后,叉在一座偏僻的帐篷外,用同样的话这样说了几句。然后就找个地方隐藏了起来。
他就这么跑了,这谣言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沸沸扬扬,四下议论纷纷。……总之没半夜的工夫,谣言已经传遍了正在淮河两岸的周军大营,这下周军可就乱了套了。
就这样才有第二天早上之事,所以周元让冯云去捉拿造谣生事之人。可是到哪里去抓啊,最后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虽然下了封口令,但是谣言造成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全军。
……
到了元旦的晚上,范慎一看时辰已到,立即命令所有的战船一起起锚。趁着呼呼的北风,吃饱了风的战船如利箭一般,从涂山口沿着淮河朝着钟离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远远能看见钟离城及灯火通明的周军大营和浮桥了。范慎迅速下令,将前面三十艘木筏点燃,此时就见在黑寂的淮河之上,突然亮起了三十盏璀璨的明灯。但是这明灯不仅给周军带来了光明,还将带来了死亡。
守在浮桥上的周军见有燃着火的木筏直冲浮桥而来,个个大惊失色。惊慌之中,守桥的校尉大喊:“放箭!放箭!”随着校尉的喊声,上千的箭矢直向木筏射去。但是木筏是由风驾驭的,人为的箭矢丝毫不能阻止木筏朝着浮桥冲来。
不一会儿,就听“轰、轰”的巨响,木筏撞上了浮桥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黑白的世界里,突然绽开了深红和金黄色的巨大花束。
木筏上的油以大而恐怖之势飞溅上浮桥,而火焰则以一瞬之差追上,构成浮桥的木板立刻燃烧起来,下面组成桥基的小舟也跟着烧着了,连铁索也完全烧了起来,最后连桥上守卫的周兵也着了火!顷刻,惨叫着纷纷跳下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装备了铁制的冲角的吴军战船冲向了浮桥,已经开始断裂的浮桥顷刻间遭到了瓦解,出现了一个大约二十余步的空隙。范慎下令再放出一批满载着柴薪的木筏,流向下游的东桥。
燃烧着的浮桥在漆黑的夜空中泛着异样的红色,就像濒临死亡的火龙一般做着最后地挣扎。
此时南岸营中的周军都被此情此景惊呆了。
“桥!桥被烧了!”
“回不去了怎么办!这样会被杀掉的啊!”
“游过去,快啊!”
周军之间为恐惧所笼罩,在悲鸣中四散奔跑。而此时尹尚果断地对韦放说道:“该出击了!”“对!该出击了!”韦放坐在战马之上,高声呼喊道,
“破敌就在此时,大家随我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第一个杀出了钟离城。
虽然周军一向以武力强大号称,但是在生死的恐惧面前,理性和勇气都失去了,脑中被如何才能逃生的念头所占据。再加上后面吴军如狼似虎地扑来,在南岸的数万周军就这样土崩瓦解了,他们互相推挤着向着淮河跑去,就向一群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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