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井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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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骱狳听完传令的哭诉,愤怒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愤怒是因为作为一名狼军的万骑长居然公然违抗大汗的军令,这是不可饶恕的;担忧则是因为毕竟那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要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究竟该如何处理呢?就在骱狳手足无措之时,冒顿站了起来,说道:“大汗!”骱狳猛醒过神来,见是他便随口问道:“右贤王何事?”
“大汗,那齐云一小小的万骑长胆敢违逆大汗的军令,实属罪大恶极。小王愿率部将其抓来以正军威!”
好你个冒顿啊,想不到这么快就想要报仇啊,你这是要硬逼着我杀儿子啊!骱狳不听则已,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怒指着冒顿喝道:“你还是安心带好你自己的部众吧!给我出去。”
冒顿一听傻眼了,想不到骱狳居然当着众将都在场的场合,这么不给身为乌孙右贤王的自己面子。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手下诸将也紧随其后退出了大帐。
左大当户见状站起身子,担心地说道:“大汗,您这么对待右贤王恐怕不妥啊!”骱狳皱着眉头转向他,冷漠地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本汗做的不对?”
左大当户吓得跪倒在地,“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下右贤王面子了!”
右谷蠡王也看不过去了,站了起来劝阻道:“尊敬的大汗,右贤王毕竟是乌孙右部的首领,您这样羞辱他。未免……”
没等他说完,骱狳就用沉重的鼻音打断了他的说话,转过身子瞪着眼睛怒视着他。
右谷蠡王脸色顿时刷白,赶忙跪倒在地,不敢支声了。
“哼,一群没用的废物!”骱狳也不再看他们了,只是抽出自己腰际上的金刀,对着天狼军万骑长葛尔丹东说道:“你拿着我的金刀把齐云那小子给我押回来!”
葛尔丹东躬身接过金刀,低着头默默地退出了大帐。
……
数里外的北阪,右贤王金帐,冒顿气冲冲地下了战马,猛地一掀门帘走进自己的大帐。把自己的金盔揪下来后,用手狠命地一掷,正要上来替他解甲的侍女也被他粗鲁地一推,摔倒在地。
他摇头晃脑地走到王座上,摔倒的侍女忙爬起来小跑到矮几旁,端过酒碗,满上马奶酒。冒顿二话没说端过酒碗就灌进肚子,侍女忙满上,就这样反复进行着。
也不知道喝到第几杯时,突然醉眼朦胧的他发现香醇的奶酒中倒影出头像来。一会是对自己嬉笑怒骂的骱狳,一会出现对自己指手画脚的齐云,再来就变成两人站在一起对着自己哈哈大笑。
“乓”的一声,门外的那些部将和侍卫忙抽刀冲了进来,就见王座上大口喘着粗气的冒顿,前面的地毯上一滩酒渍上零零碎碎堆着几片酒碗碎片,旁边一名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歪倒在地毯上。侍卫们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架起侍女就往外拖。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劈劈啪啪”的鞭打声和“喔啊”的哀号声。这时冒顿清醒过来,听到外面的响声,他说道:“不是她的错,把她放了!”
侍卫们答应了一声,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部将们忙跪倒在地,低着头说道:“大王,您所受得耻辱,我们感同身受。请不要伤了身子。雄鹰有了翅膀才能翻过大山啊!”
(注:乌孙古谚语,相当于退一步海阔天空。)
冒顿也没说话,只是楞楞地看着大帐的顶棚。千答摩大着胆子抬起头,匍匐着爬到王座旁边。
“千答摩啊!”千答摩忙低下头,谦恭地应道:“大王殿下,您心里在想什么,可否告诉卑微的奴仆。”
“你们退下!”
等众人退出大帐,空旷的金帐只留下了冒顿和千答摩二人。冒顿拿起马奶酒满上两碗,端给千答摩一碗,“给!”
“在下不敢!”
“哎,现在就我们俩了。不要太拘束了!拿着。”
“那恭敬不如从命!”千答摩接过酒碗,两人不约而同地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喉咙,喝完又满上,接着又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满瓮的马奶酒来了个底朝天,当他们意犹未尽地把酒碗摔在了地毯上时,两人目光相视,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幼年时期。
冒顿无限感慨地说道:“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真痛快啊。”
千答摩半躺在王座前,背对着他,满足地打着嗝,回答道:“是啊,想想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冒顿站了身子,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二十多年了啊!够漫长的啊。”说着,他抓住了千答摩的手,“这二十年来,多亏有你在背后支持我,不然我早死在敌人的刀下了!”
千答摩摇摇头,回转身子带着虔诚的目光望着冒顿道:“您是我们的启明星,您照耀着我们前进的方向。我们愿意为您去死!”
冒顿惨然一笑,望着天棚说道“是吗?”
千答摩站起身子走到冒顿身前,完全没有丝毫醉酒的意思。他吻着冒顿的靴子,带着谦卑带着坚定说道:“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们右部部众愿意为此赴汤蹈火!”
冒顿扶起千答摩,望着他:“今天在城外你为什么要拉我?”
“大王……”千答摩和冒顿对视许久,仿佛认命般地说道,“骱狳原本就对大王您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因为大汗之位原本是由您继承的,而骱狳却凭借着休屠的支持,趁你年幼篡夺汗位。”
冒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千答摩深吸了口气,继续说着:“虽然骱狳顾忌您背后的支持者,给予您右贤王之位。但是他对您却极度忌惮,他任命休屠为左贤王,用他来监视、牵制你!”
“而因为您日益长大,并且骁勇善战,右部部众对您越来越忠诚。骱狳十分惶恐,但苦于王庭中还有大量对您忠诚之人的拥护,所以他一直暗地打压拥护你的势力。”
“前年前左谷蠡王因事被杀,这次右大将又因逃兵之事被杀。看来骱狳是想趁这次进攻凉州城的机会,借机将大王您除去……”
冒顿回想了下此前的情景,不禁汗流浃背,浑身发出了颤抖。
“刚才在城外骱狳就在等您出言阻止出兵,这样他就能借口大王您不想为那死在城内的将士们报仇而引起众将士的激愤,将您拿下。这样那些拥护您的将士也无话可说了!”
“混蛋,骱狳你这贪心的狼。”冒顿咬着牙说道。
千答摩说道:“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大王,看来这次骱狳是誓要杀你而后快啊!……”
“大王!”没等冒顿做出回答,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大汗派人来传令!”
“传!”冒顿和千答摩相互看了眼,冒顿站起来,大声应道。
当来人进帐时,冒顿已经高坐在王座上,千答摩恭敬地垂手站在一边。
传令人微一鞠躬,说道:“尊敬的大王,我奉伟大的大汗之命,来传达意旨。”
冒顿站起身子,谦恭地弯下腰听着。
“明日天亮后由右贤王部攻城,入夜必须破城!”说完,传令递上写着命令的羊皮纸。

冒顿没做任何反映,只是机械地接过后,回应道:“遵命!”
当来人走后,千答摩迫不及待地说道:“大王,这是迫害。这凉州城岂是一日能够攻破的,这分明就是骱狳老儿借机想要陷害大王您。”
“嗯!”冒顿压根没去打开羊皮纸,就把它撕碎了然后往空中用力的一撒。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碎片,他高声喊道:“传令升帐。”
不一会,众将齐聚在大帐之内。
当冒顿将骱狳的命令宣读后,顿时引起帐中众将一片哗然。
最先说话的正是翼将兀不台,就见他气呼呼地吼道:“荒唐,一天。呵,可能吗!先不说这城墙如何如何。但说两军士气,我军未战已损失了数千精兵,且狼军攻城一日未得寸功。而我右部自腾格里沙漠以来,早以士气低落,军心涣散。怎能和西镇大军相抗啊。”
“是啊,现在我军孤军深入,面对坚城,以是无能为力。况且还不知道公爷爷的部队什么时候就从金山回来,大家伙心里都是惶惶不安啊。”
(注、由于长年同西镇作战,且胜少负多。故乌孙军上下都尊称王弘策叫公爷爷。)
冒顿见众将牢骚发得差不多了,认为是时候了,于是他对千答摩使了下眼色。千答摩会意的点了下头,咳嗽了一声,站到王座前,高声说道:“静静,大家静静!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众将纷纷停止了议论,眼瞅着千答摩。
千答摩定了下神,道:“自从骱狳登上汗位以来,就一直偏袒左部打压我们右部。每次出征我们右部征调的士兵最多,征收的牛羊也是最多。但是打完以后,所得的战利品却是最少的!”
听到这,说到了痛处。不少将领义愤填膺地附和。
“是啊,上次攻打乌桓,从我族中抽了300骑兵,结果还回来120名,还带30个残的!”乾利部落的首领马酥达气愤地吼道,“简直就不把我部族当东西吗!”
“还有上次,我们去打柔远,我乞焰部出力最多,破城后呢?”乞焰部首领塔木提摸着自己的脸上那道伤疤,咬着牙吱吱响,“大漠从古至今的规矩,谁抢到的东西就是谁的。我好不容易第一个冲进柔远王的王宫,才把王宫里的金银珠宝装上车。娘的,那个叫齐云的厮就过来了。张口就问我要车上的东西……”
“不给!”
“凭什么给!”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还要不要了!”帐中众将高声喊道。
塔木提撇了下嘴道:“那是自然!别说是你一个万骑长,就是大汗来了也不能坏了规矩。好吗!他二话不说拔起刀就对我一刀,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去见长生天了!”说着,他把脸对着众将,“看!这就是那刀留下的!”
众将望着那道恐怖的疤痕,不觉胆寒更是出于义愤,纷纷嚷道:“难道大王就不替部众出头吗?”
没等冒顿开口,千答摩抢先说道:“大王当时知道后就去找大汗理论,但是大汗却故意偏袒,只是说是场误会,把那几车珠宝还了回来,就结束了!”
“哼,这不是明摆着藐视我们右部吗!”众将听后仿佛火上浇油般炸开了。
更有甚者公然叫嚣:“大汗竟然违背对我们乌孙部落世世代代传下的规矩!他就不配作我们的大汗!”
“对!不配做我们的大汗!” 塔木提点着头说道。
“禁声!禁声!”冒顿赶紧走下王座,捂住塔木提的嘴巴,眼睛露出惶恐的眼神,小声说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是要杀头的啊。”
塔木提用力拔开掩住自己嘴巴的手,忿忿地回答道:“大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维护他。我看啊,是您把他当成大汗,敬他、爱他。可他却未必当你是他的右贤王。”
“是啊,大王!在腾格里沙漠,他是怎么对待您,怎么对待我们右部的!”马酥达说着说着,眼中闪出泪光,“您为他出生入死,他却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大王,您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啊!”
“大王!”千答摩跪了下来,嗑着头,“您象仁慈的固伦湖水,可他却象毒辣的太阳一般想要把你烤干。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右部这数十万的子民。大王,求您了!”
“大王!”帐中诸将也跪了下来,苦苦哀求着。
冒顿闭上眼睛,抬头仰望着帐顶,没有说话。
千答摩回转头示意众将噤声,顿时的大帐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的马嘶声和风声徐徐回荡在空中。
众将等了许久,急噪如塔木提者已经耐不住抬起了头。
这时冒顿低下头,睁开了眼睛,对着塔木提等诸将,眼中突然射出凌厉地杀气。顽固凶残如塔木提也硬是被这浓烈的杀气逼得低下了头。
“唉!”冒顿叹了口气,悲伤“本王原只想安心做个本分的公爷罢了。他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非是大王不仁,乃老贼不义尔!”千答摩马上应道,“今日大王不除老贼,岂止大王您,我等也定为老贼所除。若大王执意不从,那……”说着,他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双手反剪,“请求大王将末将绑了,送到老贼那邀功请赏吧!”
“是啊,大王!”其余诸将也站了起来,“请大王能让末将等绑了。”
冒顿忙说道:“岂能如此,冒顿哪是贪生怕死之徒。实只怕起事之时,走漏了消息,反而害了诸位的性命!”
“噌!”塔木提拔出腰间弯刀,恶狠狠地说道:“谁要是走漏了消息,我塔木提宰了他下酒!”
“我等誓死跟随大王!”
“好!拿酒来!”冒顿喊道,“让我们歃血为誓!”
千答摩马上从旁边端过一坛酒,冒顿抽出腰间割肉小刀,割破了自己的食指,红红的鲜血涌了出来,他看了看众人然后将鲜血滴入酒坛。千答摩紧随其后,也把食指割破,滴入酒坛中,众将也如此效仿。
等最后一个人也滴血后。“长生天作证,今日所说之事绝不泄露半句。如违此誓,定为天地不容!”说完,冒顿抱起酒坛,满满的喝了一口。
众人也纷纷发誓,喝了誓酒。
“好!”冒顿连连点头,“不愧是乌孙的好汉子。”
“请大王下令吧!”兀不台抢前一步说道,“请大王下令!”千答摩以下诸将附和道
冒顿环视着诸将一番,终于做出了以后史称“北阪之变”的决定。
当命令下达完毕后,除少数之人外,无一不对冒顿的心计感到深深的恐惧,原来他早已做好了充分地准备,只是故意设个局,用以试探诸将的忠心如何,幸亏大家与冒顿宿怨已深,否则不敢想象啊。
正在大家各怀心事之时,冒顿说道:“诸位,勿忘誓言啊!”
就见冒顿用充满杀气得目光扫视了诸将,众将瞬间觉得就如一把锋利的宝刀在头皮上刮过般,头皮凉飕飕的,顿时汗水顺着脊背滋流流地淌了下去。慌忙下跪称“不敢”。
“嗯!”冒顿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下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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