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中风云五·溃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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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峰很快便席卷了整个陇右军的营垒,很快就来到了中军营帐。王弘文出于掌控全局的考虑,当初布下大营的时候,特意选取了一个高地作为中军扎营的所在。这时,没被洪水吞没的士卒们也纷纷朝着高地逃窜。此时的大水像个不服输的巨人一般推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巨浪向着高地猛烈地冲击着,不失时机地将那些试图爬行高地的陇右军的将士在山腰上卷走、吞没……
这时正在营帐中酣睡的王弘文还沉浸在睡梦之中,他梦见自己提着长槊冲杀在敌人军中,左劈右杀,如入无人之境……突然被一阵巨响所惊醒了,情急之下赤着脚便奔出了营帐,此时的山下已是巨浪滔天、洪魔肆孽。顿时吓呆了,此时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水势也慢慢平息了,秋日的阳光已经失去了那咄咄逼人,但是王弘文却是汗流浃背。这时有如水中孤岛的无名高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逃过一劫的陇右军士卒。不时有士卒低头抽泣着,很快,整个高地上哭声一片,那种撕心裂肺的哀伤让他们彻底崩溃了,这一夜,有多少亲朋好友、生死知交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所吞没啊!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到处漂浮着破碎的营帐、栅栏已经无数泡地发胀人和马的尸体,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浪头随波逐流,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
不时的有尸体飘荡到山下,被打捞上来。立刻就会在亲朋故旧中引起一阵哭声,偶尔也会有侥幸在洪峰肆孽中生存下来的陇右军将士抱着一两块破碎的木板漂流到高地附近,被高地上的士卒救了起来,那种恍若重生的错觉让那些侥幸逃生的士卒们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水便是好一阵号啕大哭。
就在高地之上哄乱一团的时候,就听南方的天际战鼓雷动,数以百计的竹、木筏率先划至,上面站满了手持长枪硬弓的士兵,而在他们的后面,是一片白色的帆影上面也站满了敌军士兵,正乘风破浪、飞驰而来——看来,安定附近的渡船都被他们收集一空了。
在高地上的陇右军士兵见状,吓得脸有如一张白纸,刚才洪水扑来陇右军的士兵都只顾着逃命,谁还会带着那沉重的兵器来拖累自己啊,所以虽然在高地上虽然有二万余陇右军的残兵,却大多数都手无寸铁,只有原先驻扎在高地上的三千中军铁卫仍然保持着相当的战力。
这三千铁卫是王弘文从这六万陇右军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强悍之士,勇不畏死。但是,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敌军。这区区三千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时,坡下又传来一阵战鼓之声,先头的那些竹木筏已经将高地围得水泄不通。忽然间,一艘轻巧的小舟排众而出,直奔高地而来。上面除了两名划浆的军卒之外,就只有一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
远远的就听见来人高声喊道:“吾乃使者,奉上将军之命求见王大将军,休要放箭!”闻听此言,原本已经张弓搭箭准备射杀的中军铁卫放下弓弩,让来人靠岸。
“长史韩生奉上将军之命,求见王大将军,请前面带路!”来人上岸之后,面对高地上陇右军足以噬人的目光视若无睹,面色平静地说道。
王弘文站在高地上望着此情此景,沉默了,脸色铁青得有些可怕。自己明明知道白起极有可能出任最高指挥,但是自己却听信了一些不实的传言,而放松了警惕。更不该在大敌当前之时,酗酒以至于……
这时,坡下一名校尉冷冷地看了看韩生,沉声道:“随我来!”说着,转身便走,郑生也不生气,只是悠然地跟在后面朝着上面走去。一路之上,就见到处都是惊魂未定的陇右军士兵,一个个怒目圆瞪地看着他,那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和他们成强烈对比的是那些头盔上插着雉尾的士卒,他们正在积极布防着,个个神情肃穆、平静,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惊恐之色,有的只是那股杀意。
到了顶上,由于是中军大帐所在,没有了普通士兵的拥挤,地方显得空旷了许多。在一群铁卫的环绕之下,一名身材高大,白面长须的老者巍然屹立于顶部,正纵目远眺着浩瀚的水面。
“大将军,敌军长史郑生求见!”校尉恭声说道。
王弘文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了看韩生,冷笑道:“恒成啊,说吧,老白派你来是不是想要劝降啊!”不知怎么的,一贯胆大的韩生不禁心中一颤,仿佛被王弘文那冰冷的眼神所震慑了,他赶忙定了定神,拱手道:“老将军,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您与德公有共事之谊,现下大势如此,非老将军之罪也。何不归顺朝廷,这样即可保住荣华富贵,又可使这些儿郎不致于丢了性命!不知道老将军以为然否?”
话音刚落,就听“哈哈哈……”一阵大笑,接着王弘文冷哼一声道:“老夫虽已年迈,但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于天地间,怎可屈膝于他人!今日之败,老夫心服口服。但要老夫屈膝乞活,却是万万不能。恒成啊,若老白与我易地处之,该当如何?”“这个!”韩生无言以对。
“你回去告诉老白,就说我西镇男儿,都是有血性的,他要取胜,就让他用士兵的血来换吧!”韩生楞了下:“老将军,你这是何其不智啊!这山丘之上,只这区区万余士兵,但大多数赤手空拳,士气低落。似这等残败之军怎能挡我天朝虎狼之师?这岂不是白白送了这些将士们的性命!老将军也是天下英豪,怎可为了一己私心而让将士们徒送了性命,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王弘文微微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你看看,我西镇男儿有没有孬种——”说着,他向四周大吼一声:“我西镇的儿郎们,现在敌人让我们投降,你们说,降还是不降”洪亮的声音像是惊雷一般,夹杂着令人心颤的豪气,在高地上传扬起来。
“不降,不降……”先是那三千铁卫高声回应道,然后那些陇右军士卒们,只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响应道。一时间,高地上那万余人高呼“不降、不降……”
“你听到了吗?我西镇男儿可有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韩生讪笑道:“老将军治军有方,三军将士愿为效死。韩某佩服!只是老将军却不能称得上英豪二字,真正的英豪,他们当断则断,爱惜部下的性命,不做无谓的牺牲……”
王弘文断然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冷笑道:“老夫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还论不到你来评点我是否英雄豪杰!你回去告诉老白,就说老夫誓死不降,你走吧!”说着,不待韩生还想说些什么,已经转身而去。
韩生叹了口气,向王弘文拱了拱手,拂袖而去,口中还喃喃说道:“可惜了这大好儿郎了!”
……
在高地的南面,一艘大船上悬挂着“大周上将军白”大纛旗。在前舱的甲板上,白起端坐着,静静地观察着前方的局势。
“德公,王公不愿投降,在下有辱使命!”韩生面带愧色地站在他面前。

白起闻言沉默了半晌,只是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水,片刻才说道:“老王此人孤傲无比,原就没打算他会投降!这人怎么会投降呢?我也只是一相情愿罢了,哎,可惜了,可惜了……”
旁边的张大彪耐不住了,站出来发问道:“上将军,现在可否下令开始攻山?”白起摇了摇头道:“不用着急,现在他们心存死志,抵抗必定猛烈,我军现在强攻,岂不是徒增伤亡。看这水势,大水三两天还退不了,等下午再说,等他们饿得没了力气了,抵抗自然就会减弱,毕竟人要是这么一饿,任你有再大的志气也会化为乌有,这样我们的伤亡也会减少许多!”在旁的众将纷纷点头称是。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已到了正午时分,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开始在水面上飘荡开来。可怜高地之上的陇右军从昨夜到现在,颗粒未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闻到那诱人的香味个个深咽了下口水,不禁开始幻想:要是粮食没被大水冲掉那该多好啊!
“开饭了!”水面上传来充满诱惑力的呼声,不时有舟船将做好的饭菜送到坡下的竹木筏上。看着敌军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陇右军上下不禁垂涎三尺。
渐渐,已是日落西山了,陇右军的士卒们一天一夜颗粒未进,大多数人都已经坐在地上只有哼哼的份了,只有那中军铁卫咬牙坚持着,手握着武器注视着对面的敌人。
这时,白起站了起来,下令道:“传令,放箭!”
随着战鼓擂动,旌旗招展,军令传达下去。原本闲得直打瞌睡的士兵个个跳了起来,朝着高地划去。
“飕飕飕飕……”数以千计的箭矢呼啸着穿越宽阔的水面,扎向高地。可怜此时小小的高地上挤满了残兵,可说是巨大的靶子也不为过。眼看着巨大的箭雨铺天盖地地飞来,他们根本没地方可躲,只能惊恐万分地互相推搡着逃命。哪里还有半点刚才豪情万丈、誓死不降的勇气。
刹那间,箭雨带着尖厉的鸣叫,下到高地之上,顿时绽开血花万朵,高地上到处都是陇右军巨痛哀嚎的惨叫声。
一时间,他们除了被大量射杀外,还自相推搡,挤压、踩踏死了无数。原本还能进行下反击的铁卫也很快地被乱军搅得没了阵形,完全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在这种混乱状态下,军纪根本无从谈起,原本担负维持秩序之责的中军铁卫自顾不暇,对这混乱的局面也无能为力。
“飕飕飕飕……”眼看着大量的陇右军在箭雨中拼命挣扎,周军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继续朝着高地倾泻着。转眼间,第二波箭雨接踵而来,顿时又在高地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时有陇右军的士兵从山腰跌落、滚下。
接着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随着一声螺响,停下了疯狂的进攻。此时的高地之上,已经是一片血海,到处是死尸、到处是鲜血,原本人头攒动的山头已经没有了生气,放眼看去,除了尸体,竟没有半个站着的人。
白起叹了口气,道:“传令,进攻!不许放过一个,抵抗者格杀勿论!”
顷刻间,百舸争流,数以千计的船只迅速逼近高地,待舟船靠上岸,高地上也没有射出一箭来。第一批周军踩着湿漉漉的地面登上岸,朝着山顶攻去。
他们的攻势可说得上摧枯拉朽,沿途几乎没有多少陇右军能够站起来抵抗的,偶尔有些落网之鱼也会被猛扑上来的周军放翻在地。而大量只有一口气的伤兵他们连看上一眼的工夫都欠奉,但凡稍有抵抗的,便是被乱刀砍成肉泥。
很快,粉碎了一切抵抗力量,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抵抗力量的话的周军迅速地逼上了山顶。
突然,周军的脚步变得凝重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因为此时在他们面前的那支不足千人的中军铁卫正布起严整的军阵杀气腾腾地静待着他们的到来。领兵的李信见状,赶忙命令原先呈散兵状的士兵开始布阵。
“杀——”等列阵完毕,李信高喊一声。周军高喊着杀了上去……
“叮当叮当!”兵器互相碰撞着,身穿黑盔黑甲的陇右军和身穿金盔金甲的周军杀成一团,在夕阳的映射下,在那块不到的山顶上数以千计的士兵们展开浴血拼杀——
渐渐的战局发生了变化,人数占优的周军在不断地进行着补充、前赴后继地进行着冲杀,而铁卫虽然骁勇,但是毕竟人少且没有任何补充,可以说是打一个少一个,逐渐地被周军压缩着,退到了山崖边上。
这时,铁卫只有区区不足百人了,他们围成一个圈拱卫着王弘文。这时,李信开口说道:“降不降?”这时王弘文默默地看了看身边仅剩的几十名铁卫,这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也默默地看着他,目光中透漏着坚定和信任。王弘文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去死。
想到这,他眼眶湿润了,有这样的部下夫复何求啊!他涩声道:“好儿郎,我王弘文感谢你们。我作为西镇大将,惟有一死才能报答君恩。至于你们,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投降吧!我想白起不会为难你们的!”
那些铁卫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摇了摇头。为首的一名都尉沉声道:“主公,我们既然奉你为主,那就不会再承认第二个主人。况且我们的亲人袍泽都死在了这里,你让我们投降。我们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呢?所以我等愿陪主公一死!以全忠义之名!”“愿陪主公同死!”铁卫们齐声大喝。
“好!”王弘文,挥动着手中的长槊大叫道:“让他们见识下西镇男儿的回答,血战到底,誓死不降!杀——!”率先冲向周军军阵。“血战到底,誓死不降——”铁卫高呼一声,紧随其后冲杀过去。
李信无奈地一挥手:“杀!”周军再次如同洪水般涌了上去。
在这种混战中,人数和战术的配合才是优势所在。每一次都有一名铁卫死在乱军之中,片刻之间,仅存的几十名铁卫尽皆战死,只剩下王弘文和其余两名受了重伤的铁卫。
周军慢慢逼近,王弘文等三人互相倚靠着退到山崖边上,突然王弘文哈哈一笑:“老白,这次是你赢了!”说着对着两名铁卫道:“你们跟随我多年,今天缘分尽了,你们自己保重吧!”说着,不待二人答话,转身朝着山崖下跳去。
“主公——!”二人哀嚎着扑向山崖。只见下面波涛汹涌的大水,哪里还有半点王弘文的身影。二人伏地哭下会,突然笑了:“主公慢走,我等永远跟随你!”说着,挣扎着身躯也纵身跳下山崖。
山顶上鸦雀无声,心灵受到无比震撼的周军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有得只是一丝哀伤——
在得知王弘文跳崖身死的消息后,白起静静地坐在帅椅中久久没有说话。
董成率领的一支部队此刻来到了安定城下,由于得知陇右军全军覆没,大将军王弘文身死,安定刺史李泰打开了城门。
至此,安定全境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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