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取得西镇的统治权的消息传到洛阳，何洋再也坐不住了。
王睿逃离河东回到西镇之初，何洋虽说也很重视并尽快地采取了应对行动，但随着各路消息纷至沓来，何洋渐渐懈怠下来。环顾西镇诸将，哪个不是战功赫赫，有的甚至已经开衙建府，他们能认同这么一个已经离开故土二十年已略显陌生的人来做自己的首领吗？恐怕除了王氏一门外，那几名大将都不会买帐吧！而且上次西平侯李纲派使前来商谈，无疑是个极大的利好消息。尤其是老秦王王弘策病入膏肓、将不久人事的消息传来后，何洋及其幕僚几乎已经认定，王睿最终能得登大位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原先朝廷派往西镇的使者在渡过渭水之后就音信全无，何洋等本来还颇有压力。及至此时，却是异常轻松了。袁曾甚至提出一个大胆周密的计划：发动突然袭击，一举攻占关陇的安定、平凉两郡，斩断西镇本土与陇右道以及关中的主要通道，而后相机蚕食攻占陇右道！为此，何洋还专门召集了一次秘密会商，竟是一致赞同。右骁卫大将军领河东道仆射南宫幸尤其慷慨激昂，坚持要“报上次四溃山一箭之仇，否则死不瞑目！”最后商议之后，决定由南宫幸为行军大总管，立即筹划奇袭陇右——夏日用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睿居然成功地登上了王位，并且剪除了所有的反对者。
何洋好容易才耐住焦躁的心情，将传来的军报和探报并几份要件翻阅了一遍，翻完之后却更是烦乱，铁青着脸在书房楞怔，竟是茫然不知所措。对于沙场厮杀官场翻滚了二十余载的何洋来说，这种彷徨茫然只有过一次，那就是在隆兴十二年五月十九日邯郸城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王睿和尹尚及时赶来，何洋注定是永远地崩溃了。可是，这次不是那次，两位异姓兄弟已经恩断意绝，惟有杀之而后快，谁又能给自己一条明路呢？
何洋啊何洋，如今的情形可是比当日的情形更加严峻十倍之上，你如何应付啊？当年面对的只懂官场纵横疏于战阵且失道寡助的老冯霖，自己虽然已寡敌众却依然在王睿和尹尚两位义兄弟的帮助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这次却要面对的是兵强马壮的西镇大军，面对的是骁勇善战的王睿和足智多谋的尹尚。仅从这一组合来说，他们的实力就不容小视，你却要怎样来应对？妥协退让？要是这样，保不准到那时候四镇联手，那时候真有灭顶之灾了？硬攻吗？现在东吴蠢蠢欲动，大军又怎能轻动。如果分兵而动，只怕自取其辱……
该怎么办才好？带着这个念头，何洋在书房来回踱着步子！
“禀报公爷，侍中、右骁卫、左武卫三位大人联诀求见！”内侍连声说了两遍。
“噢——”何洋恍然醒悟，真是昏了！怎么一个人发蒙？“快快，请他们进来！”
袁曾、南宫幸、张大彪三人匆匆大步进来，竟都是神色严峻。连寻常总是带着微笑的南宫幸也铁青着脸，鼓着腮帮子，显然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老大人、二位将军，请入座！”何洋极力保持着平静地说道。
“此时不能示弱，照打不误！”张大彪还没落座便嚷嚷起来，虽然在何洋的面前，但粗重的喘息和颤抖的胡须却无法掩饰他的激愤，“直娘贼！这西镇脱离朝廷，不服王化已不是一年两年，现在还要拥立一个背叛朝廷之人为王，他以为仗着手上那点兵力就可以忘乎所以了？鸟！大帅，给老张一支令箭，老张立马率领十万铁骑，杀他个落花流水，踏平凉州！”着张大彪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猛将，一通发作如同狮子怒吼，竟震得房中轰嗡不断。
说也奇怪，张大彪的一通怒吼叫骂仿佛是宣泄了每个人共有的愤懑，三人的情绪竟然平静了许多。
“大彪，你先坐下，这还要认真商议才是！”何洋笑着对其挥挥手。
“张将军，兵家相争，不可意气用事！”南宫幸神色肃穆，一字一顿地说着，“臣以为，既然王睿已经登上这王位，当立即停止奇袭关陇之计划。如今西镇更替，天下格局必定大变。如何应对，当一体商议，切不可为逞一时之快而误了大计。”
张大彪虽然十分不满袁曾之言，却也不说话。这位同僚足智多谋，即便是何洋对其也是信任万分，礼遇有加。所以只是在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老大人以为成华此言如何？”（成华乃是南宫幸的字）南宫幸的一番话已使何洋有些悚然憬悟，他想仔细听听各种说法。
“自从主公执掌大权以来，便是强敌环顾！”袁曾沉着脸说道，“东、南两镇再拥立皇帝登基之时已经与主公反目，北镇虽然由徐明执掌，但是武安国对其信任有加尚且将其出卖，如今主公大权在握恐还依附于主公。倘若主公失势，第一个背叛必定是他。虽然西镇一贯支持主公，只是要拓展自己的实力罢了。如今的西镇趁着主公全力对付东、南之机，趁势东进已经有三道之地，十余万精兵。”袁曾喘息了片刻，转而平和道：“现在王睿执掌西镇大权，西镇便成为第一反对势力，比起这东、南二镇不过跳梁小丑。这西镇才是心腹大患啊。惟其如此，须对通盘大计一体权衡，与西镇做长期周旋，万不能掉以轻心。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房中气氛骤然凝重，狂躁消失了，压力却更为沉重了。
何洋思忖片刻，用手指轻叩书案道：“现在的时势已经是这样了，老大人有什么计策吗？”
袁曾笑着说道：“合纵击秦！”
“合纵击秦？”三人人不禁一楞。合纵这一古老的名词，乃是先秦时期山东六国为了抗击日益强大的秦国，在苏秦的谋划下联合起来进攻秦国的外交策略。难道对付一个西镇，要去卑躬屈膝？
看到众人的表情，袁曾不禁莞尔，“此合纵，非彼合纵也。战国时秦国强大，六国无一国有实力与之匹敌，惟有团结起来，联兵一处抵御秦国入侵。这是六国求存自救之法，不足学。观当今之世，论财力、军力、民力，何人能与主公相匹敌！如今提此合纵，乃是借此时机，逼迫其余三镇表态。如果三镇妥协，就要求他们一同出兵进攻西镇，如此，只等灭了西镇就携势将其余三镇平灭，如此主公霸业可成……”
“倘若三镇拒绝出兵，又待如何？”张大彪问道。
袁曾道：“呵呵，如此的话，主公便上奏朝廷，承认王睿世袭秦王爵，并加黄钺，专征伐！”“那不是养虎为患吗？”张大彪不解地说道。何洋笑着说道：“大彪啊，难道朝廷不承认王睿秦王爵位，王睿就不称王了！不给他黄钺，他就不私自征伐了！”“那倒是！”张大彪挠了挠头，继续问道：“难道我们对西镇卖好，王睿就一定会买帐吗？”
“一定会！”一直没吭声的南宫幸说话了，“西镇此前连年征战，再加上今年干旱无语，藩库空虚。再加上王睿甫登大位，便使用的雷霆手段解决了西镇军中两大宿将，军心定然不温。大帅与其结盟，正好给了其喘息的时机，让其可以从容处理内部事物……”
“天灾**，难道说不是个进攻的好时机吗？反而要给其喘息之机！”张大彪听着听着又懵了！
“给其黄钺，就是要让其来征伐三镇，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大军挥进先灭了西镇。如果他同意了，那他就会和其余三镇结下血海深仇！如此一来，不用主公出手，四镇亦会杀的天昏地暗，等他们四家杀得筋疲力尽之后，主公在起兵一个一个收拾他们，到那时候易如反掌了！”
“好一条一石二鸟之计！”何洋大叫一声，霍然站起身来。“不管他们同意与否，我军都将立于不败之地，好！妙啊！”
说完，他对着袁曾说道：“那老大人以为如何处置方为妥当？”
袁曾说道：“主公莫急，臣谋划便是！”
三日后，程泽坐着马车在一队精骑的卫护下前往南镇的治所襄阳。
当威风凛凛的马队到达襄阳这座南镇大邑时，这座天下名城却平静地一点儿波澜也没有，非但郊野没有如朝的观者，就连看热闹的传统地方城门也是冷冷清清的。街市照样繁华锦绣，人流如梭，但程泽却感受不到一种勃勃生机，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种麻木的平静，一种深刻的冷漠。不仅让程泽心往下一沉。
站在望汉楼上已经两个时辰了，遥望着茫茫汉水，荆国公镇南大将军赵羽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总归就是有些伤感，不想离开这渺茫的汉水。四十多年前，自己还是刚刚加冠踌躇满志的英俊公子，征吴、封王、大战天下！那时侯，南镇就如同中天的太阳，没有人不在他的惶惶光焰下诚惶诚恐，所有的梦想都实现了。倏忽二十余年，他做了多少事？南镇的领土扩大了两倍，十万铁骑威镇天下……可世事偏偏无常，不知不觉南镇就萎缩了，他也老了。又是倏忽二十来年，自己便从权势的顶峰摔到了谷底，先是孝武帝时将南阳、新野、宛城等汉水北岸的几郡都被收回，接着对吴作战不力，又被降为国公。
现在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是满头霜雪的老人了。他平心静气地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铸过什么大错，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兴我我则兴，上天亡我则忘，岂有他哉？
女人玩腻了，狩猎过去了，便对着汉水发发呆。
“启禀公爷，鸿胪寺卿程泽求见！”
一听内侍奏报，久已涣散的眼神突然闪出凌厉的光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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