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雨凉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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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保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清晨,左飞龙卫大将军王睿率心腹将校悍然在凉州城发动政变,控制了河西道大行台衙署及左右屯卫,史称“凉州之变”。当日,安西大将军元仲文、凉州刺史冯云、长史陈化成等十余名官员被诛戮。大行台左右仆射姜成、向冲,左右丞羊攸、南宸叔被软禁,左屯卫将军李盛道、右监门翊卫中郎将黄伟逃匿。至此河西重镇凉州落入王睿掌控之中。
两日之后,六月二十三日。王睿宣布先王遗诏,承袭秦王爵,拜授镇西大将军职、大行台尚书令等职务。当日在宸元殿受西镇众官朝贺,正式成为西镇之主。
六月二十四日,王睿发布第一道敕令,任命尹尚为王府詹事。同时大行台衙署向西镇三道十八卫府及各郡县发出上敕,宣布免去姜成大行台左仆射之职,留凉州荣养;任命原行台右仆射向冲升任行台左仆射;原大行台左丞羊攸升任行台右仆射;原镇西大将军长史尹尚兼领尚书左丞;免去南宸叔尚书右丞之职,出任西域都护府长史;原凉州别驾沈冲升任凉州刺史。
在此期间,大行台衙署连出数道行文,行文安西大将军西平侯李纲、陇右道总管平凉都督王弘文、西域大都护沙州都督王弘威,要求他们立刻锁拿元逆叛党押解回凉州问罪。
凉州刺史派出的兵丁马队整日在凉州周围的村野山沟间来去,搜索漏网的元逆旧人。保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清晨那个阴森森的影子,仍然在西镇百官的头顶上徘徊着。
保宁六月二十六日,灵武都督钱琨反迹败露,被自己的妹夫,悍将郎浑摔兵诛杀。此事六月二十七日传到凉州,大行台衙署登于抄报,立时震惊四方。这是自凉州之变以来最大的一桩公案,究其根源,与凉州之变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翌日,大行台衙署发布上敕,宣示钱琨八条违逆大罪,削去官爵,并判其子嗣坐诛,家产籍没。
事情起于王旭,率兵查抄元仲文府邸,查得钱琨与元仲文密通的书牍若干封,其中涉及了大量的谋逆之事。王睿继任秦王总揽西镇军政大权之后,立刻令参军连弦,弛赴灵武召钱琨回凉州对质。连弦到了灵武,见了钱琨,只说是促令回去述职,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钱琨已自觉心虚,立刻召将军郎浑入府相商。这钱琨乃是老王爷王弘策的表亲,念其与自己有亲,便任其为灵武都督,又怕他不能胜任,特别命右骑骁卫将军郎浑在一旁辅佐。这郎浑,悍勇绝伦,在王弘策帐下征战多年,屡建战功。钱琨将其倚为心腹,并且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结成郎舅关系。但有大事,必定找他商议。所以这次奉召回去,钱琨自己拿不定主意便邀请他过府相商决定行止。
哪知郎浑原是汪弘策帐下大将,也是最受信用之人,此时见其有了反意便用言语试探道:“大帅乃是大王至亲,受命戍边,拥兵十万。怎么能因为来了一个使者,便轻易地随他回去呢?要知道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大帅怎么可以轻离信地呢?恐怕一但回到凉州,便是大帅的死期了!”说着,眼泪夺眶而出。这钱琨乃是个十足的草包,听郎浑如此一说顿时愤然说道:“我意已决!”立刻下令拘禁连弦,并召怀远刺史张诚来府,参谋军事。
张诚一听钱琨之言赶忙说道:“大帅你私自调动大军,明明就是造反啊!要是诸刺史不遵大帅的将令,试问大帅用什么来起事?”钱琨闻言,又不禁惊恐万分。张诚又说道:“王睿此次骤然即位执掌西镇大权,许多元老重臣因此失职为民,不免对他怨艾颇生。大帅不如发使与之勾联,许其悉复旧职,他们必定愿效命于你。另外大帅还遣使去洛阳,去说那何洋,只须说将陇右送于他,其必发大兵。如此大帅自整兵南下,两下合势,不过旬日,西镇便是大帅的了!”
钱琨大喜,随即转告郎浑。郎浑道:“张使君此计,未免迂腐。试想大帅如今已经拘禁了连弦,王睿必定要兴师问罪。这样的话大帅还能缓得几日,慢慢招揽豪杰,勾联何洋吗?兵法云‘兵贵神速’,现在惟有乘王睿根基尚不稳扎,即日南下,攻其不备,或可成功?郎浑不才,蒙大帅厚恩,无以为报!请为前部先行!”
这慷慨激昂的一席话,又把这钱琨说活了,他思忖片刻道:“好,我现在把全家性命托付给你!内外诸军,都由你节度指挥!”说着,进了内室取出兵符印信郑重地交给了郎浑。郎浑接过印信后,信誓旦旦地说了些不破凉州,誓不还的话后,匆匆而去。
等到张诚知道这消息后,赶忙进府对着钱琨说道:“郎浑此人狼视鹰顾,最是反复无常,切不可将大事托付给他啊!”当听说钱琨已经将兵符等交给郎浑之后,赶忙道:“大帅请立刻派人去收缴印信,否则完矣!”钱琨将信将疑,正在犹豫不决。那边郎浑拿到兵符却片刻没有迟疑,立刻到卫府勘合兵符,竟自调动大军。并使人诱出张诚,将张诚斩杀在当场。并凭借着印信将连弦从狱中放了出来,这连弦一出牢狱,在郎浑的帮助下在城中大贴告示,晓示大众,说明这钱琨意图谋反之事。钱琨得报,顿时惊慌失措,披挂上马,尽起府中甲丁数百人,疾驰而出,想要夺门而逃。却被郎浑引军堵个正着,没等钱琨开口。郎浑大叫道:“钱琨与张诚共谋,拘禁敕使意图谋反。现下张诚已伏诛,你们为何还要跟随这反贼,自寻死路呢?快快回头,随本将共诛此贼,可保你等富贵!”寥寥数语,却将原先气势汹汹的亲兵死士说得四散奔逃,居然只剩钱琨一人一骑,就在他楞楞地坐在马上茫然不知所措之时。郎浑一挥手,众将士一拥而上,将他拉下马来。钱琨被反绑着押到郎浑面前,大骂道:“你这小人……”郎浑也不多说什么,拔出刀来一刀把他砍了。随即与连弦联名行文凉州,奏表此事。

此事虽然就这么平息了,却引起了王睿的注意。当天夜里,他既召大行台四位辅官左右仆射向冲,羊攸,左右丞尹尚、沈冲,左监门翊卫将军左右屯卫将军陆战,右武卫将军兼南衙屯署将军王旭入宸元殿议事,新任大行台参军江遂奉命参预机密。
王睿也不多说废话,待众人坐定,便开门见山道:“此次灵武一案,颇让人惊心不已。本爵自十六岁远离西镇,二十余载。如元仲文者,遍布西镇。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理,恐树欲静而风不止。究竟如此处置,我还没想好,想听听大伙儿的意见。”
沈冲初任尚书右丞,急于表现一下便率先开口道:“此事没什么好犹豫的,总要杀掉几个敢于跳梁的小丑,方可收震慑之效。现在西镇诸文武对于殿下执掌西镇大权,颇多微词。要是不能迅速稳定大局。我们靠什么来对付这四伏的敌人?到那时候内外交困,再来整顿恐怕便来不及了!”
江遂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沈大人此言有理,今日晌午,臣派往关外的虞侯回来了,言道何洋已经离开了洛阳西进,目前何洋的三十万大军已经缓缓向我边境移动。臣以为应当尽快向各道郡发出动员饬令,否则待到何洋大军突破边防进入腹地,再发就被动了。如今人心不稳处处思叛,若不果断处置,臣恐到时候调度节制不灵!”
王睿一直默默地听着两人说话,听毕才开口道:“灵武一案,钱琨居然想勾联西镇元宿共同起事,自父王也随孝武皇帝之后采用新法后,西镇豪强便受到压制并大量淡出官府。这次我又是突登大位,定然有人心存怨念。目下,如何平复西镇文武,乃是最为棘手之事。内部不稳,如何攘外。”
王旭道:“虞侯来报,西平侯安西大将军李纲,听说在元仲文死后也终日不安,召集部属日夜商议,说点什么不清楚。殿下前日责成发给他的三十万石军粮,不知能不能稳住他,就很难说了!”
王睿偏转过头来问向冲:“向相以为如何呢?”
向冲皱着眉头道:“臣以为当此悬疑忧患之际,一切当以稳定大局共抗外敌为先。沈大人所言,当是此时唯一选择!”
王睿笑了笑,接着问道:“那羊相呢?”
羊攸正容道:“兹事体大,臣尚未想好。还当听听对朝局较为清楚的大臣的意见!”
王睿哈哈大笑,对着尹尚道:“文渊啊,羊相这是在点你的将呢!你说说吧,你是怎么看的?”
尹尚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道:“钱琨反叛李纲不稳,此皆实情,但是若求根治,就必须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稳,只有先弄清楚这个,才能拿出相应对策,否则闭门造车,无益于天下!”
一直没吭气的陆战笑道:“尹相此言就说得蹊跷了,此二人素来与元仲文交好,如今元逆伏诛,殿下亲掌大权。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图谋反叛!这是明眼人也看得清楚的事情,还用仔细拿出来说么?”
尹尚讪笑道:“那尹尚便要请教陆将军,南衙屯署将军林枫,平素与元逆交好。怎不见其附逆谋反!他那南衙屯卫二万人举足轻重,何以饬令一到,立刻交出行台及内城防务。说到底,他与元仲文称兄道弟,交情不比与殿下来得紧密吗?可是他却没有反,这又是为了什么?”
陆战当场哑然,却听尹尚说道:“其实如今西镇不宁,追根溯源并非在于元逆势力庞大党羽众多,而是出在大行台衙署近日发往各地的行文上。惊扰了一大批被老王爷和殿下罢黜的官员和与元逆过从甚密的臣子。殿下虽然欲平复众大臣,但是依然大张旗鼓地在境内索拿元逆党羽。眼见大狱将兴,谁敢泰然处之。不要说外面,便是在这凉州城内,有多少与元逆来往交往的臣子?这些人此时不动,乃是动无可动。但是他们此刻个个前途未卜,能安心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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