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雨凉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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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的兵力委实太少了,用来防守这偌大的一座王府,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处处防而不密。富安思虑再三后,决定放弃宫墙,退入宸元殿一线依托高大的院墙收缩防御,如此一下子便将防守的地域缩小了一半,并且将老太妃及阖府妇孺还有诸将的家眷统统集中在宸元殿内。等到黄伟率部杀到这王府门时,宫门紧闭。由于没有攻城器械,只能驱士卒攀爬宫墙,在这宫门大约折腾了有半个多时辰,进入王府后搜索大小殿宇花了些时候,等到了了主殿宸元殿时,已是将近辰时。
富安手中提着宝剑在院墙垛道上来回巡弋,两只眼睛警惕地关注着墙下叛军的动向,全然不顾城楼上四处横飞的箭矢。在他身旁,是五十名王府护军,这是富安手中最后的一支机动兵力了,随时准备投入到防线最薄弱处加以支援。此刻在院墙之上,除了顶盔贯甲的军将之外,还有许多妇人往来穿梭,他们为负伤的战士们包扎伤口,有的帮着搬运擂石箭矢,甚至有的还放下矜持,在帮忙运着滚烫的热油。在院墙上支起的大锅里,烧得滚沸的滚油以木桶盛着,一个接着一个传到垛口,然后倾将下去,立时便有十数名叛军士卒惨叫着翻滚到一边。
富安轻轻吐了口气,缓步走到位于门楼上的老太妃面前。老太妃今日换了装束,穿了一件窄袖短衫,外面罩着一件鱼鳞软甲,身披一领绛红大袍,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追随夫君征战沙场,神态从容地拉着一个孩童的手,屈腿坐箭楼门厅的台阶上。
“老奴见过太妃、义城侯!”富安来到二人面前躬身行礼道,“兵凶战危,太妃还是带着义城侯下去吧。这里刀箭无眼,矢石乱飞,实在不安全。要是伤着,老奴万死难辞其疚啊!”
老太妃没有搭话,只是面带微笑注视着此时正在抬运伤员的妇人们,良久后说道:“你看他们平素锦衣玉食,现在不也一样亲临战阵!富安啊!”“奴才在!”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们,战事瞬息万变,都要靠你一人支撑着呢!现在乃是危急时刻,你现在是主将,身上的担子很重,一定要擅自珍重,不可轻冒矢石。我们祖孙俩不用旁人照应,你自去吧!如若敌兵不退,我们就不下这门楼!”
富安苦叹一声,却也无暇再说别的,只得一揖告退。转身向着院墙东侧快步走去,边走边扯着那鸭嗓子喊着:“西边叛军架了两架梯子,这边弄些石头运过去。再在那边院墙上就地架口锅,烧水备用……”
望着平日一起玩的孩童都在自己母亲旁搬运着一捆捆的箭镞,一旁的义城侯满脸兴奋神色,眼中透射出灼热的神光,伸着手扯着老太妃道:“祖母,让孙儿也去助战罢,他们都在那边帮忙。孙儿坐在这里,觉得自己好没用处!”
刘老太妃笑了笑,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发髻道:“你与他们不同,只要你随着祖母坐在这里,让士卒们、宫妇们和你的那些朋友们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你,就是对阖府上下最大的帮助了!”
祖母?这义城侯是何人?
自周和帝祥和八年十一月二十日,王睿离开了凉州,时隔二十年。老王妃日日想念,积郁成疾,竟然生了场大病。后来四爷王弘威便将自己幼子季过继给大哥,那王季也聪明伶俐,甚得老王妃喜欢,将其视若亲生。再其二十岁加冠后便帮其谋了个义城侯的爵位,并亲自帮其挑选了西镇世族之女成亲,过了一年便诞生一子,老王爷亲自赐名恪。但好景不长,在王恪三岁那年,王季染病去世,其妻悲伤过度也于半年后去世。老王妃便将王恪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并让其承袭义城侯之爵。
王睿额头渗出一层冷汗,神色阴阳不定,双拳紧紧攥着道:“现在城内动乱之极,随时可能出现反复!左右屯卫军不能乱动!现在这边只有区区五百人,别说抽不出来,就是回去恐怕在兵力上也与叛军差得远了,根本起不到什么大作用。这个黄伟倒是真有两下子,胆色见识均非平常啊!”
陆战道:“文渊那边应该可以抽出点人手来吧!”
王睿紧锁双眉毛摇了摇手:“不,他要靠这来坐镇大行台衙署和刺史衙门,还要控制南营十卫。一千人本来就捉襟见肘了,断不能从那边调拨人马!”
这时,站在一旁的王旭突然发话道:“殿下,我回府一趟,去会会那黄伟小儿!”
王睿苦涩地一笑:“你一个人回去能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还能单枪匹马退了那千余叛军!”
王旭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只要殿下肯赐心砚两样东西,心砚说不准并不血刃就能办成此事!”
王睿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旭片刻道:“你要什么东西!”
“大王的大纛和元仲文的人头!”王旭沉声说道。
王睿当即醒悟,立刻道:“这个主意或许当真可行也未必可知!”他转身示意陆战,陆战当即会意打马而去。

说完,他又对着王旭说道:“心砚,你带一队人马回去,退不了兵不打紧,只要能涣散了叛军的军心,鼓舞府中我军士气,富安便能多坚守一阵子。我马上回左右屯卫军,调集大军,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增援王府……”
说罢,他拍了拍王旭的肩头,点了点头道:“全靠你了!”
王旭率领着三十余骑一路狂奔,到达东侧的龙安门只用了不到半刻钟。一进龙安门,他便勒住马头,仔细打量着王府大门前的情形。半晌之后,哈哈一笑对着身边的军卒说道:“我看这姓黄的本事也是稀松,若他现在关闭了大门,再拨个一两百人在此坚守。我等纵有天大本事也不能逾越这高高的府门啊!如今这大门洞开,岂不是自寻死路!”
身边一名骑士晒笑道:“要是他们在门内设了埋伏呢?”
王旭给那家伙就是一个“毛栗子”,笑骂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就不会说点中听的话!”
接着他大声说道:“大伙听着,王府里现在有数千叛军,大门内可能还有埋伏,我们只有区区三十余人。现在本将军就要杀进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你们敢不敢与本将军同去?”
那些骑兵乃是玄武精骑,本就是嗜战如命,一听这话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挥舞着刀枪齐声高喝:“同去!”
王旭点了点头,舔了舔嘴唇,狞笑道:“不错,这才算有点兵样子!弟兄们,刚才没杀痛快,如今过瘾的机会来了,随我来……”
说着,他两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就见他不减马速,从抽箭、弯弓、搭箭、放弦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自如,一支支的羽箭离弦而去。转眼之间,守卫在宫门口的那叛军士兵便被放翻了几个。那些家伙何曾见过如此骇人的箭术,顿时吓得呆住了。三十余骑一涌而上,刀砍枪挑,片刻工夫便将守卫在宫门前的五十余名叛军杀个干干净净。
王旭哈哈一笑,叫了声“好儿郎!”便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这时,前面的甬道里由一名统军率领,一群叛军呼喊着蜂拥而来,看样子不下三百人。
王旭轻蔑地看了一眼,猛地大吼一声,催马向前,竟然毫不避让,就这么直挺挺地冲着十倍于己的敌人杀了过去,双方甫一接战,他大戟一挥,立时扫翻了几个,趁着叛军惊慌失措之际,他一提缰绳,枣红马飞身越起,冲出去五六丈,来到那名统军面前,王旭狞笑一声,铁戟在手中一闪,牙刃已经捅穿了那统军的胸膛。
王旭大吼一声,双臂一使劲,硬是将那统军的尸身从鞍上生生地挑了起来。
此时甬道中一片寂静,交战双方的军士们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兵刃,只是呆呆地望着战阵中央那被高高挑起的尸身,似乎连厮杀也忘记了。“镗啷!”这时不知是谁将手中的兵刃扔在了地上,随即“咣当”“镗啷”之声四起,一干叛军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刃作鸟兽散般四散奔逃。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战胜呢!
片刻工夫,甬道里除了王旭和手下三十余骑之外,便只剩下那满地的兵刃了。
“娘的,这就是元仲文练的鸟兵!这也算西镇铁军?鸟!”王旭望着这一切,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开始,黄伟得知来袭的只有三十余骑的时候并没有对其加以重视,只是奇怪他们是怎么突破自己布置在宫门那的重重包围的。于是他又拨了二百人马去抄他们的后路。然而这一簇人马却异常彪悍,对抄袭后路的叛军视若无睹,一鼓作气冲到了黄伟攻城部队的后方。
气急败坏的黄伟转过头来定睛看去,就见一面大纛旗伫立在后面,上面用银线绣着着“大周秦王镇西大将军河西道大行台尚书令兼领西域大都护”,下面一个篆体大字“王”。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老王爷难道没死!他立刻意识到大势不妙,待要下令的时候。
就听对方高声呐喊道:“元仲文妄图刺杀老王爷,现在已经伏诛。这是他的人头,你们都瞧清楚了。老王爷已经下敕,凡是跟从此人的将军士卒,只要弃械归顺,既往不咎,原职录用。若是执迷不悟,格杀不论!”
“老王爷来了!”顿时在叛军引起了一阵骚乱。在西镇中,老王爷就如同神灵一般,受到顶礼膜拜。原先黄伟对他们说是有人冒充老王爷,诱杀了元大将军,所以才愤而起兵。现在老王爷那面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的大纛旗伫立在后方,那就是说……
宫门前一片死的寂静,良久,爆发出一阵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却是从院墙上传来的。
黄伟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自眼角流淌而下,他知道,不管自己再做什么,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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