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水从林中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黄泉。
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十余丈高的大树下，仿佛也变成了一棵树，只看到肩后长剑上的青穗飘飞。
他的面色十分憔悴，唇色青白，眼窝深陷，胡渣也开始冒了出来。
整整一晚，他是不是都守在这里不曾离开。
江若水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内疚之感。
从到天一阁的那天起，黄泉就和碧落一起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在他眼中，碧落是一个顽皮好动的大孩子，天天想着法子和他捣乱，而黄泉话虽不多，但是十分沉稳可靠，总是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细心地呵护着他。他练剑受伤的时候，黄泉会立刻为他敷上金疮药，他生病的时候，黄泉可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三天三夜，他夜晚在灯下读书疲惫的时候，黄泉会悄悄端来一杯清茶还有一小碟他最爱吃的桂花松子糖。记得五岁的时候，他一个人偷跑到森林中去玩，不小心落入猎人捕兽的陷阱中，怎么也脱不了身。黄泉为了找他几乎把整座城都翻遍，急得差点发疯。后来找到他的时候，黄泉抱住他，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黄泉落泪。从那天起，他就发誓以后绝对不再让黄泉担心。
可是这一次，他好像又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江若水走到黄泉身边，轻轻拉起他的手。
“对不起，黄泉，是我太大意，才会中了澹台遥的计，让你担心了。”
看到江若水和景慕颜出来的时候，黄泉的眼中先是闪动着惊喜，而后又突然暗了下去。
和碧落的跳脱飞扬不同，从小到大，他的个性就很稳重老成，不但处事稳妥，心思细密，考虑问题也十分周全，深得楚落雁的欣赏。也正因为如此，这次江若水才要求他参与这次的计划，负责接应，然而，因为他的疏忽，竟然让江若水中毒，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想到这一点，他就懊悔得要命。
不仅如此，当看到景慕颜抱着江若水走进树林深处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如刀割，好像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被人夺走一般。他痛恨自己，明明早已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保护江若水，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看着江若水挂满歉意的笑脸，他只想狠狠打自己两拳。
江若水当然不知道他心里的纠结，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赶紧撒娇似的说道：“黄泉，你不要生气了嘛，我下次一定会小心，保证不再让你担心好不好？”
黄泉叹了一口气，强笑着说道：“水儿，我没有生你的气……”
“真的吗？”江若水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松了一口气，黄泉个性虽然温和，但生起气来可不是好玩的，他的心里刚才还七上八下的，怕被黄泉狠狠责骂一顿。
“黄泉，你真好。”他抱住黄泉的手臂，笑得很开心。
这时，只听一声淡淡的咳嗽声，站在一旁的景慕颜慢慢走了过来。
他的脸依旧是冰冷的，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悦。
“太子殿下。”江若水喊了一声。
景慕颜的面色微微一变，刚想开口说什么，江若水就冲了过来，面对着他使了个眼色，飞快地轻声说了一句话。
“颜，拜托，暂时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好吗？”
看到江若水恳求的眼神，景慕颜即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殿下，您救了水儿，属下代表阁主向您致谢。”说着，黄泉俯身就要下拜。
他还没有拜下去，就被景慕颜的手托住。
“我救水儿并不是因为他是天一阁的人，”景慕颜冷冷说道，“所以你也不用谢我。”
“但事实上水儿的确是天一阁的人，而且他对于天一阁每个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冲着这一点，黄泉也必须行这一礼。”黄泉并没有起身。
景慕颜的脸一沉：“我是太子，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可是若黄泉不行着一礼，回去也必会被阁主斥责不懂礼数，对太子殿下不敬。”黄泉不亢不卑地说道。
“你……”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
江若水呆呆地站在一旁，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看起来还好好的两人会突然变得火药味十足。
僵持了片刻后，景慕颜终于松开了手，任黄泉朝他拜了两下。
黄泉起身说道：“谢太子殿下成全。”
景慕颜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黄泉，”看到两人的脸色都缓和下来，江若水这才开口说话，“麻烦你用雪鹰将这里的消息送回天一阁给楚阿姨，让她用最快的速度派些精干的人手过来保护太子殿下回京。”
黄泉还没有回答，景慕颜就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江若水说道：“水儿，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现在回京了？”
江若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太子殿下，我拜托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这次因为你的擅自离京，搞得大家人仰马翻，疲于奔命。你可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没人能担待得起。而且再过不了多久就是登基大典，朝中肯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准备，你应该以大事为重才是。”
“你忘了我这次是为什么才离京的吗？”景慕颜淡淡说道，“事情还没有办完我是不会回京的。”
用力咬了咬嘴唇，江若水说道：“那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去解决，请太子殿下不必费心。”
“既然我是太子，我的话一说出口就绝对不会改变。”
“……”江若水气得只想骂娘，十年过去，这小子的脾气居然还是和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水儿，既然太子殿下说不想走，我们还是听从他的意思比较好。”黄泉忽然开口说道。
江若水愣了一下，望向黄泉，只见黄泉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看得出黄泉的意思是表示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让自己安心。
黄泉做事一向有分寸，从来不会让他失望的。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对景慕颜说道：“既然太子殿下坚持，我也不便阻拦，但是务必请太子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景慕颜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太子殿下一定要留下，那么请一切都听我的安排，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哦，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件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先前我说过，我这次之所以假扮太子殿下，一是任何人都不会对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视若无睹，而且你的身份特殊，看到假扮自己的人，肯定会想一查究竟。”
“这点我承认，”景慕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昨晚我看到你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水儿的易容术竟如此的精妙。”
“我也考虑到，万一你是被人胁持，我假扮你的做法可以打乱敌人的阵脚，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如果不是，也可以借机将暗中想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人引出来，毕竟你离京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与其被动地等他们找上门，倒不如自己制造时机。谁知……”
“谁知你的办法没有把我引出来，反而误打误撞引来了澹台遥。”
“不，”江若水摇摇头，“澹台遥的出现我并不觉得意外，不过看他当时的样子，对我的出现他也并不惊讶，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太子离京的事情。我觉得奇怪的是他所说的话。”
“什么话？”景慕颜好奇地问道。
“他说**大盗的局是他布下的，目的是为了引云哥哥上钩，没想到却把我引来。”
“云哥哥？”景慕颜皱了皱眉，“他又是谁？”
“就是简伯伯的儿子简傲云，在我遇见你之前他就被送去京城的东逸书院读书了，所以你没有见过他。”
“简傲云？”景慕颜把这三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只听江若水继续说道：“不过澹台遥应该没有骗我。”
“为什么这么肯定？”景慕颜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素心姐姐，也就是云哥哥的姐姐。”
“简姑娘？”景慕颜一怔，“她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吗？”
“是的，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她，可是她始终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毫无消息，可是昨天我却看到她和澹台遥在一起，可见澹台遥必定已经知道她和云哥哥的关系，才会想到利用她。”
“可是水儿，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假扮的？”黄泉问道。
“我确定，”江若水很肯定地说道，“你忘了吗，我也会易容术，是不是假扮的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况且澹台遥即使是随便找一个人，也不会这么巧和素心姐姐长得一样。我假扮成太子殿下的样子，她却好像完全不认得我一样，明显是受了药物的控制丧失了神智。”
“这么说，当年简姑娘的失踪和澹台遥有关了？”景慕颜说道。
“**不离十，素心姐姐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迟些我会找机会调查。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云哥哥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青州，澹台遥对付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景慕颜说道，“难怪我觉得‘简傲云’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在今年春试的上榜名单中看到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考了第一名。”
“第一名？”江若水很吃惊，“这么说，他很有可能已经入朝为官了？”
“这是肯定的，不过新晋官员的任职安排一向是由柳相国负责，而且在我离京之前还未安排中榜者面圣，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江若水苦苦思索着，虽然现在掌握的线索不少，但就像一盘散沙一样，他总觉得还缺少了一个关键的环，一个能把所有东西连接起来的环。
他将所有的信息又过滤了一遍，可还是毫无头绪。
要知道答案，恐怕只有去问简傲云或澹台遥了。
“与其在这里苦想，何不去问简傲云本人更直截了当一点。”景慕颜忽然说道。
江若水睁大了眼睛：“你想怎么做？”
“天机不可泄漏，”景慕颜轻笑一声。“总之你交给我就好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