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学的一天晚上，阎各村放了一场电影《红高粱》，因为有一家的学生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所以全村的人们共同庆祝了一下。我们村的大小伙子都去看了，因为听说里面有一段“黄”的。
《射雕英雄传》也快大结局了。我没有去二院家看电视。
我来到了瓜地里的草庵子，躺下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月亮。
“A，B，C，D，E，F，G，H，I，J，K……U，V，W，X，Y，Z。”不知不觉地，我把曾经在淮海叔家翻过的初一英语书的前面几课，轻轻的背了出来。
“What is your name?——My name is……”
希望快点开学……，——我这样想着，睡着了。
棉花地里的草是不能割来喂牛的，因为棉花打了农药；红芋地里的草往往被锄得干干净净。我只有去玉米地或者河边，但是在旱季里，河边都被地少的人家人种上了庄稼。
渐渐地，整个村庄的地里没有草了，我只好去别的村庄的地里割草。常常要走七、八里路。回来的时候，背着一草箕子的草，别提有多累了！一到家里，我奔向轧井喝凉水。最多的一次，我居然喝了半洋瓷盆的凉水。
草字头和二院、三毛他们因为没有人一起玩，也加入了我的割草队伍。但是他们也只是在割草当中寻找乐趣，并非真正的干活。等我割满了一草箕子，他们还在马路上玩游戏。
虽然我近来很少看电视，我知道他们是在演《射雕英雄传》。我就坐在一边看——草字头把三毛打倒在地上。
三毛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
草字头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我怎么舍得浪费！”
二院走过来，大声喝道：“住手！”
草字头怒了，对二院说：“臭丫头，怎么到哪里都碰上你！”
二院说：“除非你以后做好人，要不然的话，你还会再碰到我！”
草字头说：“岂有此理！”与二院打。
“降龙十八掌！”二院大叫一声，把草字头打倒在地上，对自己说：“靖哥哥，杀了这狗贼！”
草字头忙求饶：“不，黄姑娘！放了我吧？”
三毛对二院说：“算了，他已经受了重伤，就放了他吧。”
二院对草字头说：“快点滚！”
“谢谢郭大侠！”草字头说着，真的滚了。——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有一个初中女学生，拿着书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小伙子。
我们都静下来，望着那边。
小伙子追上女学生，说着什么，伸出手。
女学生把书给小伙子。
小伙子接过来，翻了翻——突然扔开书，将女学生扑倒在地上，又抱起来滚进玉米地。
二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淫贼！”又回头看了看我。
我们几个都傻了。
地里的玉米晃动着，被压倒了一大片。
我们几个人都像被雷击中了似的，呆若木鸡。
就在这个时候，前边又过来一个中年的村里人，刚好经过那块玉米地。
马上小伙子从地里窜出来，跑了。
过了一会，女学生也出来了，她拾起书，哭哭啼啼地走了。
“禽兽！”二院用标准的普通话骂道。
我背着沉重的草箕子，摇摇晃晃地走进院子，被爷爷看见了。爷爷很难过。
喂完羊后，我洗了洗手，然后进锅屋拿了一个馒头，边吃边出去。爷爷抬手叫住我。
我站住了。
爷爷伸手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灰色方格子手帕，交给我。
我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十多块钱。——我的眼泪，流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爷爷把他的全部财产都给了我。
没过多久，在我上初一的那年秋天，爷爷老了。
我的初中录取通知书，是景朝送来的，当时我正在杨树林子里睡觉。“景仪！景仪！”他喊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录取通知书！”景朝拿着一张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极度地紧张、激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出了一头的汗；赶紧接过来，看了半天——我就差亲这张通知书了！
“我俩都考上了！这是我的。”景朝给我看他的通知书。
好象做梦似的，我真有点怪他没有在我清醒的时候送过来。
“傅东海哪？”我问。
开学的那天，我和小云都要去上学，只不过她是要去上小学。大勇哥家的小娃也开始上学了，所以由小云带着去。小娃一早上都背着书包，吃饭也背着。
等我挎着书包出来，小娃不吃饭了，要跟我一起去上学。
大勇嫂子笑着说：“你景仪叔去武楼上初中，你是去闫各上小学，不一路。”
小娃嚷着：“我也要去武楼上初中！”
大人都笑了。
“小娃，好好的上，赶上你叔！”我娘说。
大勇嫂子说：“这辈子是赶不上了。”
“咋赶不上了？”
“小娃上初中，景仪就上高中了；小娃上高中，景仪就已经上大学了。”大勇嫂子说，“还不知道小娃能不能考上大学哪。”
我娘嘱咐小娃：“到了学校，小娃，听老师的话。小娃聪明，好好上！”
大勇嫂子笑着说：“小娃，你要像东院家的淮海老爷那样，好好学习，看看能不能考上大学！”
六年前，我第一天上学，听到的也是这句话。
我也想赶上淮海叔，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考到北京。事实是：我到了北京之后，淮海叔已经到南方工作去了——我忽然觉醒，认清楚了这将近二十年来我追随的东西，和追随东西的我……
我永远都没有赶上淮海叔。
路上我遇见了一个拉二胡的老头。
我停下来，与他说了一会话。他是与儿子、儿媳吵架后，离家出走的。他说，他这辈子也不回家了，死也要死在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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