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一篇 芦苇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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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们光着脚跑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巷子,终于,我们穿上鞋子、背上书包,开始走上了上学的道路。我们的学校就在村子北边的芦苇河北边的一个村庄里,因为在那个村庄里,所以学校的名字也带了“阎阁”二字,叫作“阎阁小学”。
那条上学的路也非常适合光着脚来走,千百年来,这里的村民都是用双脚来接触大地的,所以这路面非常结实,又平。我最喜欢的就是路两边的大杨树,它们的枝叶在路的上空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条绿色的隧道;就这样,它们一直排到北边的芦苇河,所以是即使下雨天,我们上学也不用带雨伞。
这条芦苇河,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段不高的土堤,雨水大的年头,我们都要趟着河水去上学。与我们家乡其他随处可见的河一样,它也非常平凡,但是却给了像我们这样的男孩子带来了无数的欢乐,特别是在夏天。因为我们就像刚学会走路的鸭子一样,急急忙忙地跳进河里面。
因为我们常常泡在河里的时间太久,学校的老刘老师找到河里来了。后来他还用毛笔给我们几个人的脚脖子上画上了黑圈,以防止我们下河玩水。最后我们学会了自己给自己画圈,可见我们没有白上大字课。
河里的那些芦苇长得非常茂密,常常在夏季长上了土堤,被手快的孩子拽来拽去,许多都倒在了路面上,所以在雾大的天气,非常的朦胧的美。我每一次路过,心里面都会感到特别、特别的激动。

阎阁小学给我的印象——因为我在上学之前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而我们村里有一个的姓刘的老师,他是闫各小学里的老师,民办的——所以,以下就是我的全部印象:一个和我爷爷年龄差不多的人,而我喊他“大爷”。
学校门口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仿宋体大字,是我第一眼看见的、关于这个学校的东西——据说,那八个大字是南面崔口学校的校长闫老师写的;再就是院子中央的粗大桐树,和桐树上栽着的一个什么东西。
办公室和五、四、三年级用的是青砖瓦屋,三年级以下和半年级都还是土墙屋。一到阴天,我们教室里就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老刘老师就给我们讲故事,《李成和蓝玉》。
故事没有听完,我已经到了五年级,做了刘德勋老师的学生。他是一个很特别的老师,用普通话给我们上课。另外,他还是我们全校唯一能镇住那些坏学生的老师,我对他也有点敬而远之。不过,他对我特别好。

教我们语文的是孙老师,一个慈祥的胖老太太,因为她那个在崔口初中当校长的丈夫,我们有时候也叫她阎老师。她在课堂上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十分严厉。
记得有一次作文课,她倒首先让我们造句,用这个词:“噩耗”。
我们感到了不寻常,所以都低下了头——万马齐喑。
前面座上的陈二院赶紧把书本竖在桌子上,挡住他自己。我与闫开坐同位——其实他的名字是“闫开心”,我们跟他熟的人,都叫他“闫开”或者“开”,他是我唯一的阎各村的朋友。
孙老师看了一遍全班的学生,点了名:“陈二院!”
陈二院站起来,低着头。他是和我一个村。
“你来造一个句子。”
陈二院低声说:“我不会。”
“不会?都快小学毕业了,造句还不会?”孙老师说,“你好好想想。”

陈二院站在那里。
“郭景朝!”孙老师又点名。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的名字是“郭景仪”,一字之差啊!
郭景朝站起来,也是低头,不吭声。
孙老师接着点:“徐运动!”
徐运动低着头站起来,不说话。
“刘永杰!”
刘永杰也低着头站起来。
孙老师说:“别光低着个头,造句啊!——谁会谁举手?”
没有人举手。当然!
“都不会啊?那,咱这节课别的什么都不上了,就用这个词造句。闫道理!”
闫道理可是一个十足的坏蛋,脸皮特别厚,最喜欢在课堂上出风头了。他站起来,想了想,说:“我外爷去世……的……噩耗,传来,我非常难过!”
“嗯,很好!”孙老师说,“坐下。”
闫道理得意洋洋地坐下了。
孙老师对站着的几个说:“你们看看,这有多简单!谁想好了,说。”
徐运动首先开了口:“我爷爷的噩耗传来,我十分伤心。”
“嗯,坐下。”
徐运动逃了一命似的坐下了。
刘永杰跟着也造了一句:“我爷爷去世的噩耗传来,我也十分难过。”
我们郭楼的忍不住,首先大笑了起来。
孙老师也笑了,问刘永杰:“我今个还碰见你爷爷赶张寨会卖烟叶哪,怎么就听见噩耗了呢?”
全班的学生哄然大笑。
刘永杰孬得脸红,头垂得低低的。
孙老师指了一下陈二院,说:“陈二院,你说。”
陈二院低着头不说。
“郭景朝!”
郭景朝也低头不说。
“郭景仪!”
我吓了一跳,站起来。
“赖宁、赖宁——牺牲的噩耗传来,我们都很难过。”我说梦话一般说了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起来的。
孙老师居然说:“嗯,很好!坐下。”
于是我坐下了。
“闫开心!”孙老师点名。
闫开心站起来说:“雷锋牺牲的噩耗传来,我们——”
“雷锋是哪一年牺牲的,你知道吗?”孙老师打断闫开心的话,问。
全班上下又是一阵大笑。
闫开心脸红了,站着不动。
孙老师又点名:“闫淮秀!”
“闫淮秀?她是我淮海叔家的亲戚,”我望着她的背影,想,“听说她——”
闫淮秀站起来,造句:“我知道外爷去世的噩耗后,悲痛欲绝!”
孙老师点了点头。孙老师的点头,意味着提问结束,可以开始讲课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没有造好句的学生也坐下了。
孙老师从一摞作文簿里抽出一本,翻开来。
“这是咱们班的一个同学写的,我念一下。”
同学们都听着。
“‘没有了功课,也不用上学,寒假是我们学生一年当中最向往的好日子。顶上的太阳总是火辣辣的,晒得人一阵阵发晕。’”孙老师笑着问:“这是寒假吗?”
同学们偷笑。
孙老师继续念:“‘可以整天在河里面泡着,也可以趴到树上捕蝉,但最令我开心的就是摘西瓜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
后来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调查出来这篇作文是谁写的,没有别人,正是我们的那位“不永也不杰”的刘永杰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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