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九回 久别重逢君臣含泪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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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楚云枫伤重之下,由陈娉婷为之度气培元,却不料半道里杀出条凶恶大虫,见了二人,兽性大发,竟跃身直扑过来。但见那大虫一双坚硬犀利的钢爪由空中径直向着娉婷斫下,娉婷见得如此,仅在这一刹那间尽消去了心中诸般恐惧,她竟不再去看向那条大虫以及那一双将要刺穿自己身体的利爪——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那又何必再去看它、想它呢?看了岂不徒增惧意。何况,娉婷此刻尚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她要最后再深望楚云枫一眼,她希望能够永远将楚云枫的形貌烙印在心,她希望来世仍不会将楚云枫忘记。
娉婷看向楚云枫的那一眼,内中充满了深情、充满了爱意,当然,也充斥了几许无奈、几分遗憾,她慨叹自己没能和心爱的人儿走得更长久一些。一瞥过后,她阖上了眼,使双眼进入黑暗,也使自己整个人都进入了一重黑暗,一种再没有光明前途的黑暗。就在她上下眼睑合拢一处的同时间,由眼中挤落出两滴剔透泪珠,顺着面颊缓慢滚落。但是,这两滴泪水可能永远也滚不下娉婷的面颊了,它们的主人立时间就要亡于虎口。
陈娉婷静静感觉着双颊上由于泪珠滚动时造成的微痒,静静在心中猜测那两滴泪珠最终能够滚至何处,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她已能感到头顶不及五寸处迫来的一股猛烈劲风,带着逼人的杀气,那一定就是大虫的兽爪。这对于娉婷并不希奇,她早便想到了这些,她已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死亡。但是,就在这同一时刻,却又有另外一件事使娉婷生了几分奇异之心——娉婷不明白,在头顶那一阵劲风压迫而来的同时,自己右面怎的也会有一道疾风射近,其速似乎还更甚头上那猛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头畜生也会懂得使用招数?先佯攻自己的正面,其实却是要去挥爪抓撕自己的右面。娉婷虽然奇怪,但却懒怠再去多做想法,这些于她都已不重要了,她马上便将属于另一个世界。
两道疾风同时袭至跟前,然而却又陡然间同时止住了,或者说是那两道疾风彼此撞在了一起,相互间抵消了各自前冲的力道。而且,就在那两道疾风撞在一处的瞬间,陈娉婷耳中隐约听到了“扑”的一声,那似乎是利刃破物之声。娉婷心中遽然一骇,想道:难道是我的胸膛已经被那兽的利爪裂开?但是她又不明白为何自己却会没感到些微痛苦,甚至都没有丝毫其他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有什么痛苦。
就在娉婷纳罕诧异的当,耳中又传来一个似乎是重物砸地的声音,再跟着,便是一声刺耳的兽嗥,但这一次听来却已全没那般骇人,反有几分类似哀号。
娉婷大惑,忍不住张开眼,欲瞧个究竟。就在她方自将眼皮微微张开之时,忽感到头顶上“嗖嗖嗖”又自疾掠过三道劲风,待劲风堪堪由顶上划过之后,这才斜眼瞥见那物原来竟是三只白羽。再待娉婷得看至真切时,三条箭矢业已尽数射上白额大虫身躯。
大虫又是一声凄厉地哀号,继而双眼圆睁、呲牙裂嘴、面孔狰狞、鼻中喷出大口白气,猛然间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在空中奋力挥舞着,似乎是在拼命想要拔除背脊上的箭矢。
便在这时,疾劲的破风之声又一次响起。陈娉婷但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那虎却已无端倒下,其咽喉处也叉上了一只箭矢,只见白羽不见矢身,竟然是齐根没入。娉婷微的一怔,暗叫道:好箭法!同时,也是暗自叫了声“侥幸”。
一阵爽朗大笑,娉婷寻声看去,不远处的林木中缓缓行出一条大汉,此汉一身猎户装束,手里提着一张六尺长弓,肩上挎一鹿皮箭壶,壶中尚余三只羽箭。显然,方才危难时刻出手救下娉婷的便是此人。
那大汉笑声毕时,已行至跟前,向着娉婷颔首微笑道:“公子(陈娉婷一路上着的仍是男装),好一条大虫啊!你没伤到罢?”
娉婷感激地向着大汉还以一笑,也是微点了下头,但却并不打话。因为,她此刻仍是在给楚云枫输送着真气,想方才那等要命关头,她手上竟都是未有丝毫停滞。
大汉见娉婷不动不说话,微怔了怔,又仔细端详一番娉婷与云枫二个形状,略一琢磨,心下恍然,呵呵笑道:“公子请便,待我先去拾掇了那物儿,哈哈哈。”说着,便转身径向那条被其五箭射毙的大虫行去。到得跟前,先是拔除了去虎尸上的箭矢,然后又自打靴筒中撤出一柄匕首,欢喜地剥起虎皮来,手法瞧来颇熟练。
陈娉婷看看大汉举动,见其武功似乎并不很高,或者说根本未曾练有何等高深内功,充其量只是个普通武夫,心中不觉苦笑道:哈,没想到我与枫哥这样两个一流的高手最后却是让一位普通猎手给救下。正想间,忽觉那面楚云枫身体似乎微动了动,心中一紧,暗骂自己“大意”,紧忙收慑心神专一运功。
片晌,云枫面上渐渐透起红润之色,头顶也冉冉生气一屡白气,额头泌出大汗。又过片刻,云枫一声轻哼,张口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直渐了娉婷一脸。娉婷知道爱郎已脱离凶险,自己二人已行功一个周天,当下顾不得揩去娇靥上令人发恶的污秽,急忙收去掌上功力,生怕运功过多会再使爱郎伤势加重。
陈娉婷方自收功,云枫便慢慢张开了眼,见到自己射出的污血渐染了情侣一脸,心下颇歉疚,赶忙举手挥袖欲为其擦拭,然这一举手,牵动了伤痛处,忍不住发一呻吟。娉婷忙挪至云枫身侧,揽住其身体道:“哎,枫哥,你别动,你现在体虚得紧。”云枫倒在娉婷香怀中,感觉好不舒泰,承受着娉婷的温柔,微微含笑道:“婷妹,你……不再生我气了罢?”娉婷道:“还说这些做甚,枫哥,都是我不该,我以后再也不使性子了。”云枫欣慰一笑,心想自己虽然受伤,但却是换得了爱人儿的一番柔情蜜意,自觉此伤受得也算值得,口上只是唤了声:“好婷妹。”
这刻,那大汉刚好剥完一张完整的虎皮,将虎皮提在手中端详,一时间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番赞道:“好虎,好虎啊!哈哈哈。”之后,转头又向楚陈二人看去,猛地见到两个“大男人”搂抱缠绵在一处,禁不得打了个寒噤,暗道:想不到这两个公子虽然都是相貌堂堂,却原来好这个。心中虽然不大舒服,但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这一瞧,只觉得陈娉婷怀中的楚云枫恁地眼熟,总有几分似曾相识之象,当下很感诧异,搔首一番苦思,眼中一亮,又再向楚云枫仔细瞅去,霍地心中一凛,惊“吓”了一声,并步冲到楚陈二人近前,丢下手中所有物事,俯身向着楚云枫下跪拜道:“参见皇上!”
楚陈二人闻言大惊,霍地从彼此的温存中省觉过来,双双骇异非常地看向大汉。陈娉婷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大汉方才所说,轻问道:“你……说什么?”楚云枫也是万分紧张地言道:“这位大哥,你……你认错人了罢。”
大汉听得微愣,又自抬头向楚云枫端详了好一会儿,自觉所认不差,忙又俯首磕头,肯定地道:“皇上,您……您就是皇上啊!”
楚陈二人彼此一个对视,双双背脊泌出涔涔冷汗。云枫更是连连叫遭,暗道:不想此处荒野之地竟也能有人将我认出!嘴上却强自否认道:“大哥,你……你真的认……认错了,我……小弟怎么能是当今皇上呢!勿要折杀小弟。”娉婷一时虽不打话,但暗中也有心思,想道:这可如何是好,枫哥身份已然暴露,眼前这人便不可再留,但人家偏偏又是我俩的救命恩人。
那大汉听见楚云枫一口否定自己身份,只急得目中蕴泪,说道:“皇上,您怎的……难道您不认识小的了么?小的是赵德呀!”
“赵德?”云枫听得这个名字,但觉耳熟,微略一忖,心中豁然雪亮,想到“赵德”岂不正是七年前与自己同从宫中出逃后而失散了的那名侍卫么!心中如是一想,便又向着那大汉仔细打量开来,见那大汉一张面孔此时虽然已是满布沧桑、一脸虬髯,但依稀便是夕日那个忠心护主的侍卫。登时间,目中一亮,欢喜叫道:“哈,赵德,你是赵德!”
“是、是,正是小的,皇上,您可算认出来了,小的寻您寻得好苦啊!”大汉由于乍见旧主,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楚云枫也是被引出了眼泪,泣声道:“我何尝不是啊!我也寻了你们很久啊!你们都好么?李公公他俩现在何处?”
大汉竟被问得一怔,片晌,颓然道:“唉,李公公他们……早便死了。”
“什么!死了?啊……”楚云枫听得心中咯噔一下,再想接话时,眼前蓦地一暗,竟又自晕厥了过去。
“枫哥!”“皇上!”娉婷与大汉同声大惊。
当下,娉婷又赶忙伸手去查探爱郎腕脉,见其脉象虽然虚弱,但却还平稳,并无紊乱,这才轻舒出口气,知道爱郎实又是由于太过激动才至如此。之后,娉婷见到一边大汉那百般关切焦急的神态,忙又解释道:“这位大哥请放心,他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太过体虚了些。”
大汉听后这才也轻松下来,嘘气道:“这我便放心了。”
娉婷见大汉毫无恶意而且又是楚云枫之旧部,便即打消了早前的诸多顾虑,含笑道:“哈,方才承蒙这位大哥搭救,小弟这边还尚未答谢。”
大汉忙道:“哦,公子请不必多礼,只要公子不怪责小的迟来便好。”
娉婷见这大汉虽然粗犷,但却很有礼数,显然曾经有过颇好教养,一时心生好感,微笑道:“哈,大哥说笑了,小弟岂会怪罪于你。哦,大哥,你也不用总是‘小的、小的’的,我……颇不习惯。”
大汉正色道:“这怎么行,我岂可失了礼数。想你是皇上的朋……”一句话尚未讲完,娉婷便自截道:“枫哥如今早已不是皇帝,你不用再如此喊他了,他现在的名字叫楚云枫。”
“什么,名字都改了!”大汉蘧然惊诧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娉婷见一时间与大汉搀杂不清,便将话题一转,说道:“嗨,这些都留待以后再说罢,今下当务之急是要好生安顿了枫哥。哦,大哥你可有落脚之处。”
大汉举掌一拍自己脑门,自责道:“哟,你看我,怎的竟如此糊涂。啊,快,跟我来罢,小的……哦,我就住在前面不远。”说着,拾掇起方才丢在地下的一干琐碎物事和那张上等虎皮,将虎皮披至楚云枫身上,然后便在陈娉婷的帮助下,将楚云枫驮上肩头,领着陈娉婷,穿林而去。

楚云枫醒转时已是当日傍晚。方自睁开眼,便见到娉婷笑盈盈地向着自个儿行来,其手中还端了一只不住冒着腾腾白气的大磁碗,内中似乎盛着些汤水。
来至炕边,娉婷先以一手将云枫扶坐起来,随后将那碗汤水递将过去,说道:“枫哥,来,快把这个喝了。”
云枫瞥眼向那碗中微瞄了下,见到内中汁液引泛墨绿之色,不知到底何物,狐疑着又瞧了爱侣一下,见其正自以目光催促自己饮用,当下一笑,心道:婷妹要我喝的总不会是毒药。于是举手接过瓷碗,凑到唇边稍吹了吹,然后张口便灌。岂知道入口处,那汤水竟是奇苦无比,其中还带着几分腥臭,刺激得胸中好不恶心,一个没憋耐住,张口“哇”的一下,又将那口汤水吐回到了碗中,待得吐出之后,口中那一股苦腥味仍是久久不能消去,直搞得云枫脸都变了形状跟颜色。
一旁的娉婷直看得不住吃笑,说道:“呆子,谁让你那么着急的,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你,你便开喝了。”
楚云枫抹了抹嘴,蹙眉说道:“婷妹,这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难喝?”
娉婷又自笑了片刻,正色道:“难喝就对了,正所谓良药苦口嘛。”
“什么,这是药?”楚云枫不解地追问了一句,之后便又自向碗中看去,一想起方才的那股奇苦,不觉又是微感胸中暗暗发恶。
陈娉婷伸手接过云枫手中瓷碗,说道:“这虽算不得真正的药,但却是好东西,来,我喂你,别浪费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呀?”云枫忍不住又自问道,显然,他是真个不大愿意再喝那东西。
娉婷答道:“这是虎胆汤,你做皇上时可都喝不到的呀。”
“虎胆?”云枫纳罕道:“哪里来的虎胆?”
娉婷道:“就是你的那个旧部赵大哥早前射杀的那条恶虎身上的。”
“恶虎”云枫越听越是诧异。
娉婷这才想到早前所发生的诸事楚云枫都一概不知,不觉暗嗔自己大意,当下“噗嗤”一笑,说道:“先别管那许多,你先将这喝了,之后再待我慢慢给你解释。”说着,便又将那碗缓缓挪向了楚云枫嘴唇。
云枫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面对心爱之人如此殷切的举动,又怎好强作拒绝呢?当下,硬着头皮皱着眉、强忍着那股恶人的苦腥,咕咚咕咚,竟是三两口便将那一碗汤喝了个精光,之后,直苦得他咳嗽了好一晌方才告停。
陈娉婷见得又自是一阵银铃欢笑,随后,将空碗放置到一边,对楚云枫赞道:“大侠好厉害!”直把楚云枫也给逗得边咳边乐。跟着,娉婷便为情郎讲述起在他被自己失手打伤之后和他第二次晕厥后的一概事情经过。
原来,大汉赵德将楚云枫与陈娉婷带到自己家中安顿好后,便又自回转去林中,驮那头死虎。待得回到家里,又将一整条大虎破肚开膛,将有用或好吃的肉、脏好生留下,将那些剩余没用的东西喂给了自家猎犬。娉婷因见云枫一时醒转不得,正闲来无事,便在一旁观看赵德工作,不时插口问上一两句,渐渐的,二人便聊将开来。其间,娉婷由赵德口中听得了许多云枫曾经在朝为帝的事情,而赵德也从娉婷处得知了一些云枫从宫中逃出之后的事情,二人彼此听得都是连连咋舌叫绝。同时,赵德也慢慢发觉到娉婷实非男子之身,这才不再担心楚云枫有了“不好的癖好”,心中一阵好笑,暗责自己早前太过粗心大意,然而嘴上却也并不说破娉婷的真身。两人由于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楚云枫,且又都是极为关切楚云枫,遂彼此聊得也算颇为投缘,只是娉婷却并未将自家身世道出,这一是因为她还尚有所顾忌,二也是实在没有说出的必要。待得傍晚时分,赵德便开始整治起三人的吃食,而娉婷则灵机一动,想到虎胆乃是大大的滋补之物,便向赵德讨来,为爱郎熬制了一锅汤药,其间,赵德更还在内中放入了一些北国名产高丽参。这虎胆本就已很苦,再配上高丽参,加烈火煎熬,待得楚云枫饮用时,自然苦涩难当,不过这却当真是极品滋补中的极品,当真是连皇上都难得一吻之物。
陈娉婷的“故事”方一说完,二人便同时嗅到由小屋之外隐隐飘入一股诱人的喷香,禁不住都是咽起口水,想不出那会是何等的美味。这时,赵德打外间行入,见楚云枫业已醒转,面上一喜,说道:“哈,皇上,饭菜都整治好了,你看用不用我给你端来?”云枫忙道:“不、不用了,咱们一起去吃罢。”说着,便作势起身下炕。娉婷忙举手搀扶,说道:“枫哥你慢点,你还有伤。”云枫一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娃娃,禁不起碰撞,哈哈,没事了,走,咱们吃饭去。”说着,将娉婷手臂轻轻拂开了一旁接着又将其一只柔荑握入掌中,领着她随赵德出了屋去。而陈娉婷心中却还颇有些不好受,她知道爱郎嘴上虽说没事,其实身体还是虚弱得很,再见的爱郎依然是对自己爱喜如常毫无怪责之意,不觉更是过意不去,心中暗道:枫哥如此待我,我日后一定要加倍回报、永生回报,绝不能再惹他不快,绝不再无端冲他发火了。
三人来至屋外小院,落座于一张又旧又矮的小几前。这后,赵德摆上碗筷,端上一大盆香喷喷的、惹人垂涎欲滴的炖肉,另外还有一两样小菜。如此,三人趁着秋初傍晚凉爽宜人的空气,借着那当空的皓月,听闻着林中虫鸟的吟唱,惬意地吃食起来。
也不知是那一盆炖肉真个好吃还是楚云枫重伤之后食欲猛增,没半晌,便将满满的一盆肉独吞了个精光,饶是如此,竟仍是连叫“不过瘾”。只瞧得娉婷不住摇头苦笑。赵德也呵呵笑着道:“没事,皇上,我再去盛,哈哈,锅里面有的是。”果然,赵德回转回来的时候,又再是满满一盆。云枫见了大喜,当下,又自狼吞虎咽开来。
娉婷却不再去瞧云枫,也自向盆中拈了一块肉来品尝,入口处,只觉那肉滑腻中略带韧性,既不塞牙也不肥腻,一大口肉只需咀嚼片刻便可下咽,并不使人感到噎得慌。吃得有味,娉婷便又拈来一块,不想吃完竟是欲罢不能,直想第三块。就这样,没半晌,便自与云枫争食开来。一边赵德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那盆中之肉,自然便是白日间赵德射杀的那条大虫。
一餐进毕,楚云枫但觉精神好转许多,虽然胸口处仍还不时作痛,但已再无早前的些个虚弱委顿之感,举头望月,浅笑道:“哈,圆月当空,惜无美酒。”娉婷紧忙笑接道:“你伤未好便想喝酒,不要命啦?”跟着赵德也是笑道:“嘿嘿,我这里村野之所,皇上你就是想喝酒也难啊!”云枫苦笑一下,转目对着娉婷眯眼道:“有侬一人,直胜美酒千坛,哈哈哈。”娉婷听得娇靥含羞,嗔道:“去你的,不正经,赵大哥还在呢!”赵德忙道:“哦,无妨,二位自便,我且先入屋回避。”此话有意无意间已道出他早已知道陈娉婷的女儿身。娉婷听了更是娇羞难当,忸怩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楚云枫知道玩笑应适可而止,当下便道:“哦,赵大哥,你别走,我与婷妹玩笑的。哈,我还有事想问你呢!”赵德忙又再坐回了来,言道:“皇上你快别如此称呼小的,不敢当啊。”云枫即扬眉道:“这有何当不得?还有,你也别再唤我皇上了,我早就不是了,我现在叫楚云枫。”赵德稍有迟疑,既而道:“那……小的(见楚云枫双目微瞪,赶忙又改口)……我喊你什么呀?”云枫便道:“你就喊我楚兄弟呀,咱们现在都是江湖人,当然都按江湖规矩来了,你比我大,我自然要喊你作大哥啊。”见赵德似还有些踟躇,便又道:“啊,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怎么叫都不打紧,只是这‘皇上’二字可千万别叫了。”赵德搔头不解道:“为何啊?”娉婷忍不得一笑,接道:“我说赵大哥,你也不想想,你老是这么‘皇上皇上’的,万一叫别人听去……”未等话完,赵德便即恍然,连番举掌轻拍额头道:“对对,公子你……哦,嘿嘿,姑娘你说得是。”娉婷听得赵德改口称起自己“姑娘”来,面上不觉又是一下羞红,只低下头不再言语。赵德又转向楚云枫道:“那……我以后可就真喊你楚兄弟啦。”云枫无奈笑道:“早该如此。”赵德一笑,又叫了声楚兄弟,跟着问道:“方才你说有何事要问我?”不想此言一出,云枫竟是不再答言,只是独自望月兴叹起来。
赵德与娉婷见了都是不解,但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愣在一旁静候。
大约盏茶时分,云枫又发一声微叹,跟着便又吟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此乃是一首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此词为李煜亡国成为阶囚之后,孤身一人登楼望月,乘着深秋萧萧寒意,忽由感而发,一吐自己孤寡难耐的寂寞之心。云枫倒也并非是借词来抒发心事,只是方才一直仰望空中弯月,忽而便想到“月如钩”那句,跟着便又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与李煜竟是那等的相似,均是失国之君,不由得对李煜便起了惺惺之心,继而心中好一番酸楚,不自觉地便将整首词句吟诵了出来。
待楚云枫吟罢,娉婷忽探身偎去,柔声道:“枫哥毋庸太过伤感,你比起李煜来可是好得许多了。想当年李煜可是没有你这般奇妙的境遇,纵然失了皇位,却得名师收留。而且,李煜那时身为臣虏,大小周后都离他而去,他是真个孤家寡人。但你……”说至此处,不禁语声微顿,嗫嚅片晌,终于又道:“但你即便是没了一切,我却是永远不会离去的呀!”
云枫听得心内油然一阵温暖,早前之酸楚竟一扫而光,当下轻拉住娉婷玉手,双目蕴泪,颇欣慰道:“婷妹,你真好,有你,此生足以。”
娉婷浅浅一笑,正想顺势倒入楚云枫怀中,忽见至一边正自含笑相看的赵德,忙敛去自家儿女情态,娇嗔道:“看你,枫哥,说到哪里去了呀!你方才不是说有事欲问赵大哥么?怎好叫人家等那许久?”
云枫闻得,立时恍然,自责道:“嗨,都怨我,走思了。”随后即转向赵德道:“赵大哥,哈,让你见笑了。”
赵德连忙摆手乐道:“不会不会,想我居住深林,已经许久都没再见到过如此美丽动人的儿女情景了啊。哈哈哈哈。”
楚陈二人被说得同时大羞起来,一时间浑不知该再如何,忸怩着说不出只字片言。又过得许久,云枫这才回转过神情,方问赵德道:“哎,赵大哥,我还是与你说事情罢。方才我是想问,自从那天咱们分开以后,你们去了哪里,后来又发生了何事?怎的李公公他们……”话未说完,便即打住,一想到那一直伺候自己从小到大的忠心老仆的辞世,禁不住又是哽咽起来。
赵德也是一声沉叹,眼角处似也有泪珠滴落,沉默半晌,这才慢慢为楚云枫述说起来:“那日待你们走后,我便带着李公公和那个小明子按着祖皇帝的指示,向水御关行去。唉,岂知道,我们方一赶到水御关,朱棣的人马便杀到了,立时便将我等三人团团包围,将水御关也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三个见了那等声势,自知再无逃走的可能,当下便也只得束手就缚。后来,我们便被带去见了朱棣,那时宫里的大火已经扑熄。哼,可笑那朱棣,在废墟中乍见到黄大人的那具焦尸,也不作何考证,一口将之咬定是你,立时间便号啕大哭开来,满口假仁假义地说什么并无反你之意、这次入京只为消除你身边奸臣乱党。哼,其实,当时有哪个看不出他的本心!”

楚云枫苦苦一笑,无奈道:“四叔向来城府极深。不过,这样的性格反倒适合做皇帝。”轻轻一叹,又问道:“接着呢?”
赵德继续讲道:“后来,朱棣见他的手下将我三人解到,登时间便又不哭了,浑似换了个人。当下,朱棣将我三人反复看了又看,最终将目光落定到李公公身上,似乎他是认得李公公。
楚云枫点头道:“是,李公公不单服侍我,曾经也还服侍过爷爷,四叔自然识得。呀,那他定要为难李公公了。”
赵德应了一声,续道:“朱棣认出李公公后,便抢上前来,举手将李公公拉将到黄大人的焦尸前,问李公公是否认得。李公公只傲然道:‘只要此人生前是宫中之人,老奴自然认得。’朱棣吼道:‘废话,我问的是你现在可还认得?’李公公道:‘人都已烧得如此模样,任谁也不能辨认了。’朱棣道:‘其他人或许不能,但惟独一个人,我想即算他烧成灰你也不会认不出!’。”
云枫又是一个苦笑,道:“四叔自然说的是我了。他意思是,我从小被李公公照顾,李公公对我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即便我突然间有什么变化,他也该当可以辨认。只是……使我不解的是,四叔既然早先已经将子澄的尸体认作是我,却又为何还要李公公辨认呢?”
赵德冷哼道:“这便是他朱棣虚伪狡诈的地方,其实他的内心当时也是矛盾的。他既希望李公公说那尸体是你,又希望说不是。”
陈娉婷却听得一头雾水,插问道:“什么是不是的?怎的这般乱?”
赵德微微一笑,转向娉婷道:“是这样,如若李公公说那尸体真是楚兄弟,那朱棣心中自然是一块大石落地,安稳了许多,他当然希望如此。但是,他又并没有亲眼瞧见楚兄弟死在他面前,他不敢仅仅凭借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李公公一面之词便枉下论定,所以他又希望不是,这样他便可以向李公公查问楚兄弟下落,寻找楚兄弟,这后再亲眼看着他死,或亲手杀死他。”
娉婷心下了然,静静地点了点头。
赵德便又再讲道:“李公公自然也听出朱棣话意,冷笑着讥讽道:‘想这天下间对燕王最了解之人莫过于你自己,敢问燕王,如若是你自己的一张脸面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你可还能认出?’朱棣被问得语塞,立时大怒,揪着李公公吼叫道:‘混账,你与我闲扯这些做甚?我只问你,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皇上?到底是不是我侄儿允炆?’李公公嘲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燕王难道还要亲眼见到皇上死去才甘心么?’朱棣一听登时暴怒,喝道:‘你休要作死,快答本王的话,要知道我现在一句话便可定你生死。’李公公继续讽道:‘是啊,老奴不敢不信,如今先祖、皇上还有各藩王均已不在,这天下自然便由你说了算!’朱棣忍无可忍,霍然发狂,登时将李公公按倒地下狠命殴打起来,直将李公公打得连连咳血,但却也是不敢真将他打死。待打得累了,气也消去了一些,朱棣又再向李公公追问道:‘说,那尸体到底是不是皇上?’李公公气若游丝,向着朱棣惨然一笑,有气无力道:‘是与不是对你真个便那么重要么?朱棣,你不就是想要皇上死么。现在我告诉你,那就是皇上,就是你的亲子侄,是老奴我亲眼瞧着他**死去的,哈哈哈,你终于放心了罢!’说完,李公公竟然再不说二话,猛一张口,竟是咬断了自己舌根自绝了。唉!”
云枫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是铺天盖地流了整面都是,口中不住的地重复着:“李公公,李公公,李公公……”一边娉婷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苦着小脸,只陪着云枫一同悲伤。
赵德说完,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道:“与李公公的从容就义相比,我简直是个无能鼠辈,如今竟还苟且于世上。”
悲痛了好一会儿,云枫才收泪续问道:“哦,那后来,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赵德叹道:“别说什么逃不逃的了,我真恨当时没能与李公公一同去了,那倒是一了百了,还算条真正汉子。”
娉婷怕赵德也要悲伤起来,便紧忙插道:“你可不能这么说。当时你若死了,那今日可就没人能再救下我和枫哥了,这是老天不要你死的,是老天要留你今日救我们的。”
赵德微一思忖,即苦叹道:“是啊,或许真个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顿了顿,便又开始讲述起七年前的事情:“朱棣见李公公自尽也是大惊,要知道,他肯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待询问,李公公一死可就全泡汤了,当下,赶忙唤人过去查看,希望暂时还能保得李公公性命。也正是这么一乱的当口,我便乘机挣脱了押制我的那名兵士,顺势又将旁边抓拿小明子的那人举手打翻。之后我一把揪上小明子就向外面冲,还随手从方才那兵士手中夺了柄钢刀,借着混乱砍杀。虽然我武功不好,但好歹也是个大内侍卫,在乱军之中逃命,还是没太大问题的。唉,只可惜,我毕竟还是能力有限,小明子又不会武功,我只一心想着冲出去,竟是忘了照护小明子,没半晌,他便让人家乱刀砍死了,死状也是惨不忍睹。就在我微一走神的当,也是不小心被人砍了三两下,好在身强体壮,一时半刻尚无大碍,也正是因着这一受伤见血,竟也激起了我自身的野性和潜力,将一柄钢刀在周身舞得风雨不透,且战且走。
“啊,也不知道与他们纠缠了多少时候、在宫里面兜转了多少弯子,总之,我再次赶到水御关时,已是浑身虚软,手臂酸麻得再也挥不动钢刀了,就连那刀的刃口也都已经卷得再也伤不得人了。
“那时候,身上也不知到底受了多少处伤,整个人,神志也已不很清醒,几乎就要虚脱软倒。只是在浑浑噩噩之中,头脑中还是在不断闪着一个信念,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逃出去,一定不能死’。但是,那个时候,四面都已经是围追堵截的士兵,人数还越来越多,我已然是进退两难,而且最凶险的是,他们竟还调来了大批弓箭手和弩兵。我左右环视一番,见到那时惟一可以容我逃命的地方便是水御关外的那一条窄窄的河道。当下,我再不管那许多,一个猛子便扎了进去,就在我入水的同时,猛然感到身上多处地方传来揪心的疼痛,下意识随手一摸,发现自己竟已身中六七枚弩箭,跟着,再抬头看时,那批弓箭手们的弓箭也都已铺天盖地向我攒射而来。我再顾不得身上伤痛,猛吸足一口气,钻身潜入水底,以躲避头上的箭弩齐施。
“然而,我自己也知道,如此只能躲过一时,却是躲不得一世,待到自己气力用尽时还是要钻上水面的,到时照样是必死无疑,但如若不出去,早晚也是要被憋死的。我心想:左右是个死,倒不如再冲上去拼他一拼来得痛快,到时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白饶,就算一个都拼不死,那也总比在水下活活憋死来得英勇。可就在我正自思忖间,无意一瞥,竟见到水道的深处似还有处拱洞,登时间心中一喜,也不去想那到底是什么、那里能否真的逃出生天,只径直游入。
“其实,那时候头脑已不很清楚,根本没有去考虑即便游到那洞中又能如何?那洞内又窄又黑,身体根本伸展不开,与其说是游,不如说是在内中爬行,饶是如此,却也让我爬了好长一段。但没过多久,一个最要命的问题来了。我早前吸足的一口气已将用尽,而那洞道却仍不见头,就好似是遥远的黄泉路一般。”
娉婷听得忽而一乐,说道:“那洞没头才好啊,若是让你发现那不过是个死洞,那岂不真的死定了。”
赵德点头道:“是啊,我当时也正是凭着这么个念头,才又再勉力向前行去。只是,体力终究还是不济了呀,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身上再无半点力气,胸内也憋闷得好生难受,只想大口呼吸,只想找处地方倒头便睡。心中这么一想,便不自觉地吸了一下鼻子,立时被一大股冷水狠呛了一下,只呛得头疼欲裂,之后,我便即失去了知觉。”说至这里,赵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似是此时想来,心中犹有余悸。
“那后来呢?”娉婷似乎听得颇带劲,竟是不耐地催促起来。
赵德轻轻一笑,缓上片晌,继续道:“后来的事我是自然不知了。待我再次醒来时,已是躺在一间民宅中,屋内还有一对老年夫妇。那夫妇俩见到我醒转,便笑着过来问候。我心下颇纳罕,不知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更不知自己到底是生是死。当下,我不答他们俩的话,反问道:‘二位,这是什么地方?二位又是哪方高人?我怎会到了这里?’那老夫妇俩相顾一笑,便由那老翁为我解答开来。
“原来他们是在一处臭河沟中将我救起的。哦,我想可能是我昏过去以后,竟自行顺着那洞道中水的流势滑了出来,当真算做命大呀!那夫妻俩发现我之后本以为我死了,当时打算报官,后来却探得我竟还有脉搏,便赶忙施救。哈,说来也巧,那老翁还是个乡村郎中。没过多会儿,我便有了气息,但却仍不醒转,于是,夫妇俩便先将我带回了家中。
“此后,那老翁为我将身上的创伤清洗一番并敷上伤药,而后又给我喂下了一些内治的汤药,但是,如何却都是不能再叫我醒转,或许是当时受伤太重了罢。之后的几日中,我一直都是处于半昏迷半梦呓的状态,而且伤情也是时好时恶,其间更还发了几日高热,好在那老翁经验老到,竟是几次都将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当真也是颇耗费了他一番苦心呀!这不,我方一醒转,二老便欢喜非常,毕竟是几日的劳累终没有白费。
“我听完他们的叙述心里连叫侥幸。之后我又向他们询问了一下当时的时日,他们告知之后,我略一掐算,竟已然是朱棣进宫半月之后了。这下,我心中不禁大急,赶忙向他们打听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情,怎奈他们只知道前些时日打了场大仗,至于谁和谁打以及结果如何,他们竟全都不知。我再一细问,原来那时我身处之地已经是距离金陵城四十多里的一处小村落了。唉,真不知我到底是如何漂去的?我见他们似乎是真个不知,便不打算再问,那老翁当时也答应会去帮我打听,只叫我好生将养身体。于是,我便暂且在那边住了下来。
“别说,那老翁也真个有几分妙手回春的能耐,不过五六日的光景,我便已能下地自如活动,不时也能帮那老夫妇俩做些简单劳活了。就那样,又过了大约半月光景罢,算算离我逃出水御关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一日,那老翁因要进城办事,便顺带脚帮我去打听了一些近来的消息。那时候我才得知,朱棣大军早已全部进驻金陵,只是他一时尚还没有称帝,想必是他还有许多顾忌。而另一个消息,便是说朱棣在数日前,举众办了国殇,将‘建文帝’风光大葬于中山。我听了这消息,心里霍然一凛,只道是皇……哦,楚兄弟你已然被他寻到并杀害了呢!但就在我刚刚开始焦急起来时,那老翁却又递给我一张人头画像。我将那画像接过,仔细一看,立时又舒了口气,知道楚兄弟还没有死。”
“咦,为何啊?”娉婷茫然不解地插问道。
云枫笑道:“傻丫头,那张画像上的人定然是我,那一定是我的通缉令。赵大哥是见了我的通缉令,这才得知我尚在人世,并未真个被四叔抓到。”
赵德沉吟一声,点了点头。
“只是……”云枫蹙眉道,“四叔当时既然没有找到我,那为何又要给我办丧事呢?那死人到底是谁呢?”微想了想,未等赵德打话便即恍然道:“啊,那一定便是子澄了。”
赵德又是点点头,道:“不错,我当时也是这般想法。”
云枫又道:“可是四叔如此做法,他不怕别人会起疑么?难道就不怕有人认出那画像上的我来?”
赵德道:“这也正是他精明之处。他先把你下了葬,然后再全城甚至全国通缉你,试想,又还能有几人想得到,他所要找的才是真正的皇上。再说,当时能从画像上认出你的又能有几人?况且,即便有人能够认出,心中起了疑惑,但是谁敢真的提问出来?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云枫微微一叹,点头道:“那倒是,而且,在那之前,他一定也斩杀了许多‘心腹大患’,封住了这些人的口。”
娉婷听得直是咋舌道:“你……你叔叔也太狠了罢?真的是赶尽杀绝呀!”
云枫道:“他若不够狠,早晚有一天会落得与我一般。唉,想来当初我就是对他狠不下心肠,迟迟不肯削了他的藩号褫夺他的兵权,才会造成如此。哈,但我也并不后悔,若非这样,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这些事情,我也就不可能认识你啦。”说时,眼望着娉婷,流露出无限的深情。
娉婷微睨了楚云枫一下,便忙将话题又转回赵德的“故事”,问道:“赵大哥,接下来呢?”
“接着?”赵德一怔,这才想到自己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呵呵一笑,说道:“啊,对、对。我从猜得了楚兄弟还未死,心里便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他。要知道,朱棣虽然并未真个找到他,但却在通缉他,我实在还是担心他的安危,生怕终有一日,他还是难逃朱棣魔爪。另外,我也是怕在那里耽搁得久了,周围邻里人多口杂,把我的事情传出去会给那二老惹来麻烦。于是,我便打定好主意,趁着一天晚上月黑风大,乘那二老不注意,偷偷地走了。唉,他们俩真是好人啊。”说至这里,赵德目中忍不住又隐隐泛起了泪光:“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回去好生探望、感谢他们啊!
“后来,我便踏遍大江南北开始寻找楚兄弟,同时,也不断地打听一些朝廷方面的事情。那朱棣没过多久,便真个称帝了,但私下里却还在不断的派遣密探寻找楚兄弟下落,听说那个什么三宝太监,他出海的真正目的竟也是为了去找你,因为有人曾对朱棣说你已经流亡海外去了,哈哈,如今想来,当真荒唐得很啊!唉,不曾想,我这找找寻寻的四处游荡,一晃便过去了五年。无奈何,整个中原都没有你楚兄弟的消息,我没找着你,朱棣也没有。我便想,你会不会是躲到北方关外去了,因为,那个时候,也只有关外是我与朱棣都没曾去寻找过的地方。心念至此,便即打定主意,之后便来了这里。怎知道,这里竟也是没有你的丝毫消息,你这个人便好像忽然消散了一般。唉,六年苦寻,毫无点滴线索,一时间我也是心灰意冷,想你或许真的已经是流亡海外或者已经……唉,已经死了,渐渐的,也就断了寻你的念头。
“啊,这心里一没了念头啊,整个人便立时觉得无趣起来,觉得回不回去中原,也都是无所谓的事了,留在这北方反倒落得清净,左右我也是无事、无家、无甚牵挂。就这样,我便寻了这处林子,自己搭了房子,安居下来。每日里猎上一些野味,采些野草野菜,嘿,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是闲在得紧,而且,运气好时,还能吃上皇上吃不到的美味。另外,这里的女真人也颇友好,平日见到,总都对你热情非常,我便也结交了几个女真族的朋友哩。哈哈哈哈。”说至这里,云枫娉婷也都跟着乐了起来。随后,赵德又道:“如今看来,我当初留下来,还真对了。”
娉婷抢道:“是啊,我就说嘛,人世间的事情,老天爷早就给安排好了。”说完,三人又是一阵欢笑。
之后,楚云枫又将自己这七年来的诸般境遇向赵德讲述了一番,只听得赵德连连叫奇,说道:“楚兄弟你当真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云枫含笑点头,应道:“是、是,谁说不是呢。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说时,竟是不住以眼偷瞟陈娉婷,显然话中还含有别意。
娉婷哪有听不出的,见了爱郎神情,羞嗔道:“你坏死了,不理你啦。”说完,径自跑了开去。但是,她自己心里,实也是又甜又暖,只觉得云枫的话好不受用。
云枫与赵德又自欢笑了半晌,赵德又道:“不想,这诚意伯竟也如此识大体,能够想到临危去救你一命,啊,也不枉他这‘诚意’二字了。”
云枫道:“是啊,我能有今日,有一半也都是因为他呀!一别七年,不知刘方现今如何了?有机会,我可真要好好去谢谢他和他父亲。”
赵德忙道:“哎,谢是当然,但却不能到他府上去谢,毕竟,他们还是朝廷中人,咱们都知道在朝为官的凶险,断不能给他们找麻烦啊。”
云枫连连点头应道:“说得是,说得是。”
赵德微迟疑了一下,忽又正色道:“哦,楚兄弟,我问句不当问的话。”
云枫微微诧异,茫然道:“何事?赵大哥但问无妨。”
赵德一声沉吟,说道:“你……就真的不想再夺回皇位了么?”
云枫听后苦笑道:“不想了。要知道,从我沦为庶民开始,我才逐渐体会到平常人的快乐与悠闲,当哭便哭,当笑便笑,多自在。正是: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赵德听了似是深有同感,说道:“是啊,如我一般,直到隐居于这林中,才真正体会得何为生活。”
云枫道:“不错,正所谓:隐逸山林无荣辱,道义路上无炎凉。哈,他朱棣愿意做那劳什子皇帝便让他去做,但这人间真正的清闲他却永生难以体会到。哦,这不,我这次来关外,实还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他。”
“为了他?”赵德好生不解。
“是,为了他的江山。”云枫喟然道:“不管怎么样,这片江山毕竟还是爷爷当年挥洒着血汗一点一滴打拼下来,不论四叔对我如何,但我终究不能眼看着他的江山有所撼动。”
赵德越听越迷糊,搔头道:“什么?他的江山有所动撼动?这什么意思?”
当下,楚云枫便将近期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干将莫邪剑之事情及自己此番寻剑的目的又略述一番。
赵德听了,连举着拇指赞道:“楚兄弟,你当真是条仁义汉子,我赵德最佩服你这样的,你才真正当得‘侠’之一字。”
云枫含笑,连连摆手道:“我哪能是侠啊,我这也都不过是出于亲情。哦,要真说起大侠啊,哈哈,我师父才是大侠呢!有机会,我让你见见他。”
一听自己有机会与张三丰会面,赵德立时便高兴得合不拢嘴,大笑道:“真的啊!哎呀,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拜晤他老人家了,哈哈哈哈。”
此后,楚云枫与陈娉婷两个便暂且在林中与赵德安住了下来。为便宜,赵德特意又为楚陈二人单独搭起一间茅屋。白日里,娉婷助云枫打坐运功,治疗内伤;到得晚间,二人便与赵德欢聚一处,品尝着赵德出猎一天所获的美味,听虫鸣、赏秋月、感和风,聊天南道地北。日子过得惬意舒泰,一时间还真使得云枫忘记了寻剑之事陈娉婷见了自更是高兴,渐渐的与云枫已是越发亲昵。只是,唯一还叫娉婷担心挂牵的,便是云枫那总是似好似坏的伤情——云枫近日来,表面上明明已经是无甚大碍,体内的气息也基本驱于稳定,但却总是时不常地出现眩晕的状况,有时与娉婷嬉笑间,便会突然一个站将不住径而摔倒在地;有时在谈天说话间,眼前也会忽然便漆黑一团,需持续好半晌才自恢复如常。虽然,这些都算不得多大问题,并不极影响正常的起居活动,但娉婷知道,爱郎这是落下病根了,如若不及时想法医治,那实在是个隐患。然而,以娉婷的识见与能耐,实在也是找不出病患的真正根源。
确实说来,稍有一些经验的人,只要略为楚云枫诊断一番便可找到其眩晕的根由,实还是因为体内的气息。要知道,虽然云枫所习武功是以柔克钢的“太极拳”,但其所修内功却是武当的玄功“纯阳无极”,乃至钢至阳之功。然娉婷所习的却是季清晨之独门内功,属阴柔一脉。虽然阴阳两种内功若只用在疗伤却病时尚可以互通,但却也仅仅只是一般小病小伤,如云枫受伤于鹰爪门人那次便无妨,因为两股气息可以相互抵制与融汇。但这一次却是不同,云枫陈娉婷打得那一下实在不轻,重伤之下真气已消散大半,体内所残余的部分再难与娉婷气息相融、相抵。其实,在当时那种情况讲来,二人若是稍有些经验,便会省得,应先叫云枫自行运功,娉婷在一旁护法,待云枫气息稳定下,娉婷这再为其度气便了。眼下虽然表面上看,云枫已基本算是伤愈,但体内真气实际已是混乱异常,真气的主脉仍然是走任脉(阳脉),但内中却又存有大量的阴柔气息,云枫又不懂得阴阳互转的功夫,不能将那股阴气转为阳气或是导入督脉(阴脉)。这些个玄奥,以云枫娉婷这般初出道的毛头小子、丫头片子自然是不会得知,而赵德武功不高,甚至可说根本就没练过什么内功,自然更是不会明白。如此,却是将云枫身体给耽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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