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七三回 掌影翩翩楚少赤手斗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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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枫与对面的季清臣凝息相峙,虽眼下季清臣尚未发动,但云枫头脑中的一根弦却时刻紧绷不松,因为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回战来,季清臣不动则已,一经发动,就必将是一重惊天动地狂如骇浪的攻势,到时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便十成十要给对手毙掉性命,那生死存亡堪堪只是一念之间。
不过云枫却也颇有信心,经历了方才那一番往来,他早已不再惧怕季清臣的武功,晓得自己确乎已再不同于往日,再不是从前之吴下阿蒙,如今以他的武功,已足能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想必就是少林寺如尘大师也都不敢有把握接得云枫全力施为之下的三十招。当然,像眼前这季大魔头,自又另当别论。
却说正当云枫将体内气息运转了一个小周天时,那边的季清臣即随着其自发的一声怪啸骤然发动了起来。单从季清臣发动时因足下点地腾身而将原本就已给他内劲压得有些凹陷了的地面又再迫得下陷了半尺上看来,便知他仅仅是这一下提气飞跃就已贯注了十成的满力。
云枫自也不会看不到这些,蓦见季清臣以一个猎隼夺食之势朝自家冲来,立时也是将内劲满运,心内默念太极要诀,看准对面季清臣夹带着汹涌且凛冽的寒气的一掌所拍来的方位,一个拗步,趁着对手一掌方至半途尚还未能拍得实在并且其身形也没能完全落定在地面之际,两掌翩然翻出,一式“如封似闭”,搭、压、推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不等季清臣将掌上力道全部施放出来便先将之卸去了一半,之后又再使余力反撞回去。
季清臣身在半空,不得着力处,吃了云枫一个借力反推,少不得要给顶得反方向倒掠出去。然而仅仅才一霎眼的工夫,季清臣只在空中将身一旋,使得原本还要差上六七寸方能触及地面的右足足尖竟怪异绝伦地提前点在了地上,随着那一点,季清臣便又朝云枫斜掠了回来,仍是出手一掌疾取云枫面门——相比他方才那一下半空的旋身,其间定然加上了几重“千斤坠”的功夫,不过这“千斤坠”固然不是何等高妙武功,但能在那么短暂得还不够常人做满一个呼吸的间刻里于半空中施展出来,这就不是任谁都能办到的了。更难得的还是季清臣对于“千斤坠”这等蠢笨的功夫也都能收发自如,足尖方一着地,便立时将那一重强大的下落之力转为能够带动身体飘然腾起之力,就好像那一落一腾两个动作根本就是连贯在一起的,落地即腾身似乎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云枫本也料到那一记“如封似闭”定然奈何不得季清臣,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手竟能回转来得这样快,就像从来就没被自己一掌推开过似的。云枫少不得在心里也为季清臣如此旷世罕有的轻功大大叫了个“好”。不过叹服归叹服,却也不能忘了眼下正事,毕竟此间性命相搏的紧要关头,如何能容你有些微大意。当即云枫略将脚步向后撤了两尺,成一反弓步姿势,待季清臣一掌迫至,两手暗地里一错,照直反举而出,依样葫芦,又是一招“如封似闭”。
季清臣见得,心下好气又好笑:臭小子,你真当了老夫是痴呆不成,着你一回还能再着第二回,哼!——心念转处,已然将内息凝聚丹田,不等自己掌力完全攻到,就又使了个“千斤坠”将整个身体沉落了下来,然而那拍出一掌却也还并不有所收敛,就连行进速度也都毫不消减。
就在季清臣双足落定在地的同时,那一掌也已将与云枫迎来的两臂接上。只是这番由于季清臣已非身在空中而且足下还沉了个很大的坠力,料来云枫是再不能将他以巧劲反推回去了。而且季清臣拍出的那一掌必然也会因为他自家脚下得了借力从而使得掌上力道骤然大增。看来,如若云枫强行施为,不但不能推动季清臣,反而还有可能使自己受重伤。
好在云枫也不是傻子,知道对于季清臣这等强敌,同样一招,是断乎不能连续使出第二次的,此番他这一式“如封似闭”委实已与先头一记使来大相径庭,虽动作上看来还都一样,但卸力、借力的方式却已截然不同。云枫在出手前早已拟算好,这回季清臣一掌打来必定比之前面一掌更要凶恶狠利,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借力反打,倒不如干脆顺着对手一掌拍来的力道与方向,给他照直里引开,只要自己施得巧妙并且避得迅捷,依然还是不会为对手伤到分毫。遂此,云枫在重施“如封四闭”之前,才会做了个不进反退的动作,使身势成个反弓步状,为的就是一时在接下季清臣那一掌的同时,自己也能有余地朝旁里回转身形。
季清臣哪里晓得云枫于同样一个招式却能有不同的用法,那一掌只是铆足了劲拍将下去,认定云枫已无法应付。然而,就在季清臣掌缘与云枫那两只反掌的内侧相处之际,季清臣方要再加上些力道好干脆叫云枫在这一招内便败下阵来,怎料对面的云枫反而不知如何地将身体向旁里一转,那两只反掌随着那一转并不卸力反推,倒还加了几重力道添到季清臣掌上,并引着季清臣整个人照直顺着他自家拍掌的方向横冲了出去。
季清臣下身虽还施着“千斤坠”,但因为先时本以为云枫还要同才刚一般发力推他,于是便提前在“千斤坠”的基础之上暗中铆起了一股蓄势待发的顶撞力道,只等云枫施推,他便全力放手撞回,倒要看看究竟谁撼动得了谁!哪曾想到过如若云枫不推反拉却又会是如何的一个结局。——这结果想来也不必多说了罢,季清臣冷不防之下,自然是要给云枫引得朝斜次里跌撞出去!
季清臣乍见云枫的身形往旁里一霎,便已觉知不妙,跟着又受了云枫那一重牵引之力,不免更要暗叫“糟糕”。好在他武功了得、经验丰富,被云枫发力引脱出去的同时,就已将自家本身的大部分前迫之力收敛了回去,使得自身的前冲力道大大减少,再加上他本来也还在施着“千斤坠”,此番只消将原本力道的外顶转为回收即可。这在别人来讲,恐怕不易办到,可对于季大魔头来说,倒还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
如此,季清臣只在云枫的导引之下趔趄了一步半,便即拿定住了身形,身形定处,又发一尖啸,以眼角觑准云枫方位,腰腹猛然一拧,仅将上半身转了半转,右手成刀,以左臂作掩护,由侧面横切而出,直取云枫肋下。
云枫见季老魔这番回击得更快更绝,忍不住心下又叫一“好”,匆忙之间,也不及变换身法与招式,只好借着方才“如封似闭”那一旋身的余劲未得尽消的便宜,顺势再向左边一踏,以一个“撇身捶”中的“撇身”堪堪躲开了季清臣那一击。
季清臣见云枫避得巧妙,不禁暗叫声:好小子,真有你的!
两人由于各自身法与招式都已用老,这一回合过后,倒都没再有其他举动,只各自将身形转正,恢复了彼此朝向而立之势,各自面上微现一冷笑。
但两人也只是倏分即合,稍一停顿,便又猱身扑在了一处,若然此间有别的旁观之人,就在方才他俩略停的那一片刻间稍有错目,那么现时见来,都绝对不会觉到这二人曾经是有过分离的,只以为那两下里一转之后就又纠缠上了。只是此间除了怪叟在疗伤调息之间能不时朝云枫与季清臣二人瞄上两眼之外,其他人却也暂时还无暇顾得到这里,只都各有所忙。
却说怪叟因见云枫如今竟能与季清臣有来有往地形成对攻之势,心下不禁惊喜交加,只暗自赞道:啊,这孩子武功果真大有长进呐,特别是在内功一道,比之从前简直超越了一大截呀!——虽心里面对于云枫的进步神速啧啧称绝,但却也还不忘眼下自家的首要正务是抓紧疗伤,待好转一些后,马上就过去将云枫替换下来。在怪叟想来,即便云枫现在的武功已经大胜从前,但也至多只能同那季大魔头支持上一盏茶的工夫,过不去百招终究还要给季清臣败下阵来。
其实怪叟又哪里晓得,固然云枫现在的武功同他与季清臣两人仍然还有一定差距,但只要能够坚持住开始的一百几十招,战到后面,不怕会越打越不顺手。只因为季清臣先前已同怪叟有过一番恶战,中间又不曾有过多停歇,便又同云枫激斗在了一起,时候长久,免不了在气息一途上要有所续接不及。到底这季清臣武功再如何高强诡异,他也终究还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总有他体力不支的时候。另外,云枫所习练的乃是“纯阳无极”功,此功用作与对手打持久战,最能收得奇效,实在是战得越久越能显出此功神乎其神的威力!只要云枫在季清臣体力尚好之时仔细着不被其伤到,那么百招以后季清臣想必再也奈何不得他了,如若战满皕个回合,季清臣也难保不会吃亏。当然,这些也都有赖于早前季清臣已为同怪叟一战消耗了大半的真力,此间才得以使云枫有机可乘,若然两个人公平而斗的话,那么别说云枫坚持到了二百招后是否就能制得住季清臣,就连接不接得下季老魔二百招还都是未知之数。
怪叟虽不了解这许多事故,但打量着云枫一时半刻间该当无碍,也就稍微放心,于是便不再多朝那面探望,只凝神闭目,好生运气调息,以使自己能尽快恢复过来,心道:老夫将养了一晌之后,再去替下云枫,那时季老魔想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即便身上有伤,对付起来也该当没有太大问题,哼,总之今日不论用什么手段,也都要先战下这老魔再作道理!
却再说那边的娉婷,只在云枫同季清臣先前的那几番你来我往之间,就已大大的占足了上风,虽自己仅是凭借两只空掌力战对手一柄利剑,但却显得游刃有余,不过才十七八招,便将那被唤作“师兄”的昆仑弟子迫得步步跌退,手中那一柄长剑就好像根本无用了似的,左荡一圈右划一记,全无章法可言,就是想要在身前布成剑网来抵御娉婷的连续快攻也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娉婷见对手越发支绌起来,心下着实喜欢,暗道:嘿,你这小子也不过如此嘛,什么“师兄”啊,武功还不如我这个未曾正式入门的“伪昆仑弟子”呢!——她思念这话之前也不先好生想想,就算她不算真正的昆仑门徒,但一身武功却有六成多都是季清臣所授的经了很多怪异变化的昆仑绝学,另还有三成多是昝占戈所授独门武功,即便她不能同云枫、未泯这样的当世一流侠少堪比,但经得两大绝世高手调教出的人,其武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区区一个普通的昆仑门徒,岂是她敌手?再者,若真要论起辈分来,眼下那昆仑弟子尚还要叫他一声“师叔”呢!娉婷心念转动间,又已接连摧出三记寒掌,每一掌都能巧妙绕开对手长剑,每一掌也都是追着对手胸前要害不放。
约莫又是十三四招,那昆仑弟子显然已被逼得无力招架,匆忙间也不知是要就此撒手认栽还是真的因为体力不支的原故,只见他将那只握剑手忽而一松,剑便脱手落在了地上。也就在这同时,娉婷的一掌已然倏忽跟进,“啪”的一下,直拍在那昆仑弟子胸口偏右的位置,那人陡觉一股寒气直穿入肺,暗叫声“不妙”,也来不及发声呼叫,只凭着临时还剩下的半口气力发狠力以双足在地下一弹,整个人便借着娉婷一掌之余势仰身倒窜了出去,划行了一段,“扑通”一声,便摔在距离娉婷七八尺远的地方,这才因为又一次吃疼而勉强发出一声闷哼。虽这一下摔得狼狈,却也正因为其人应变得及时,借了这一下倒飞,削减去了娉婷掌上的不少力道,遂才不至于使自己受到重伤。
然而,叫娉婷寒掌打在身上,终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那人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一股凛冽之气由胸间贯彻周身,整个人如坠冰窟,登时想道:哎哟,这不是我昆仑派的寒掌么,怎的这小娘也会得!——心里想着,却也不敢怠慢,慌忙运起自家剩余的内息去抵御由娉婷掌上打入其身的寒气。
这里娉婷本待还要再朝那“师兄”跟进补上一掌,忽而于瞥目间见到远方形势,不禁心下一惊:啊,枫哥怎的同我师父打上了,这可不好!——念头甫毕,也就再顾不得其他,只朝那“师兄”斜瞪了一眼便紧忙转身跑开了。
那昆仑弟子倒在地下,先见娉婷朝自己这里举步,心下一骇,只怕她来个乘人之危,后又见她转身离去,这才心中一松,长舒出一口气来。却说由于他这一下放松,反倒是忘了身上中掌一事,用于抵御寒气的内息无端竟为之断滞,这一停不要紧,无端使寒气进一步侵入,霎忽间就已冲入五脏六腑,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为时晚矣,只及得在心中叫一声“糟糕”,便再也不能运起些微内功去抵抗,只挣猛了两三下,便如僵尸一般挺在了那里,至于到底是死是活,叫外人看来,却也很难辨别。不过就算一时未死,叫寒气流遍全身,却也离死不远!
娉婷因担记着云枫的安危,一时间倒也顾不及去查看未泯和苏小妹那里情形怎样,只一劲跑来这边,见到爱郎同师父两个尚自打得难解难分,心下很生着急,只恨不得发声呼叫,要云枫不要同师父缠斗,赶快撤退下来。然而娉婷却也了解,此间正是关键要紧的时刻,别说自己发声叫唤之下会否扰乱了爱郎的心神,就是自己这一喊能否叫那正全神专注于彼此激战中的二人听到都不得而知。于是娉婷心里虽急,却也只是干瞪着两眼在原地顿足连叹,丝毫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她倒也还省得,凭自己的武功,想要过去帮忙,可还差得太远了些,即便真过去了,也只能添乱,就如同早先苏小妹硬要给她帮忙一样。
怪叟一边调转着体内气息,使之渐渐匀畅下来,一边冷眼瞅着娉婷,老半天,见她总不能安分下来,不免轻发一叹,少不得平声说道:“娉婷丫头,你且好生着,莫在那里跟个兔子似的蹦跳,你只放心,云枫那孩子武功了得,照现在情形看来,七十招内不会被季老魔怎样。再稍待片刻,等老夫身上周全些了,便过去将他替下来。你别再晃荡了,一是招得我心烦,再者若等下给云枫见了,岂不他也不能专心对敌么。”
娉婷听说,心叫“不错”,这便依言塌实了下来。忽而转目望了眼怪叟,不禁脱口唤道:“哎呀,前辈您……您怎的受伤了,咦,这不是我师父的飞刀么!”原来她竟一直都不知道怪叟给季清臣打伤一事,只因一瞥眼间见到怪叟左臂上戳着的那柄飞刀,这才了然情形,因而也就想到了为何云枫会去同季清臣无端战在一起。只是,娉婷到底还是没看出怪叟除了臂上着了一刀外,胸前尚还挨了一掌,不过这也同怪叟这半晌来的运气调息不无关系,经了这些的功夫,怪叟已比先时好转了许多,体内除了还有些微寒气未被清除干净,性命是再没什么大碍了,不得不说怪叟的内功修为实在高深,若是换了旁个,远的不说,就是云枫、未泯这样的,给季清臣当胸来上一掌,即便能有命在,也绝不能在这片刻间仅凭自身内力疗转回来。

怪叟听得娉婷那话,面上显个苦笑,打趣道:“你只惦记着你那情郎,哪里还会在乎旁个了,方才老夫若不唤你,想必一时老夫死了,你都不知哩。”
娉婷自知才刚自己一番形状大大不该,当下紧忙过来怪叟身边,蹲下身子去查看怪叟左臂上的伤势,满含关切地柔声探问。
怪叟怕娉婷在不知个中情形之下会贸然替自己拔除飞刀,连忙道:“丫头且待着,那点伤不算什么,我先将季老魔掌上的寒毒驱了再说。”
娉婷闻言,这才恍然:“啊,前辈,您还给……给我师父打了么?”
“没妨碍的,调息一下也就好了,”怪叟一面运功一面却还要安慰娉婷:“那季老魔武功本不如我,若非使诈,想要伤我却难,如今虽然中了他一掌,倒也要不了老命,嘿,总之老夫无论如何也要死在他的后面。”他这话中所说“季清臣若非使诈,想要伤他却难”倒不是虚言,然而若说季清臣的武功当真就不如他,却也有些言过其实,到底他和那季老魔两个的武功,只是在伯仲之间,若定要分出个高下来,恐怕也只是他洞庭怪叟对武学的理解较季清臣要高深一些罢了。
娉婷既得知怪叟身上还受有内伤,于是也就不再同怪叟多说,只要他安心运功,忽而脑内想到了一些什么,轻“呀”了一声,慌忙探手入怀,摸出一只锦囊,解开囊口束着的丝线,摊开左掌,倒出几粒乳白色的丹丸,说道:“我差点忘了的,这里还有这个呢。”
怪叟朝娉婷掌内瞥了一眼:“那是什么?”
娉婷便将纤掌举到怪叟唇边,说道:“这是解寒毒的丸药,上次枫哥给我师父打伤时,从师父那里得的,那时未得吃完,枫哥伤便好了,如今却又用上了。前辈别说了,这里还有几颗,您只一气都吃了罢。”
怪叟听说是解毒之物而且专门解的就是季清臣的寒毒,心下一喜,当下便道:“这可好啊,真天助我也!啊,也不必要那么多,你只给我嘴里塞一个便是,多了怕药性太大,我终究受不了。”他因为双手正合十在丹田之下不能伸手取药,只好将口微微一张,要娉婷把那丹要放入口中。
娉婷依言取了一颗药丸放到怪叟嘴里,其它的则又收回了囊中,之后便问:“前辈,如何?”
怪叟轻点了下头:“且等一下,待我运功将药性化解,啊,有了你这药,老夫恢复得也就能更快些了。”
娉婷就不再打话,自行起身,立在怪叟身侧,一边替怪叟提防着身周,一边举目张望着那边楚、季二人交战,心下少不得还是要替云枫悬记万分,只是一时却也不好再表现出来了,生怕真的会无端扰乱爱郎神思,使其不能全心应战。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云枫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眼前一个季清臣身上,除此而外再无旁骛,眼下你便是张口唤他三声,他也未必就能听见一声。
正自凝神观瞧间,娉婷忽然觉着身边有人行近,不免为之一惊,只道是有敌来犯,当下也不多看,立即气运单掌,回身便要拍打,骤听得耳畔传来怪叟叫声:“丫头住手,看仔细了!”娉婷一怔,慌忙将已然拍至半途的手掌顿住,凝目看去,不禁脱口轻叫:“苏菡,怎的是你?”却不正是那苏小妹。
苏菡也给娉婷那一下子唬了一跳,惊叫一声,这才强自镇定了心神,看看娉婷,以左掌在自家胸口轻抚了三两下,吐了吐舌头道:“好险,多谢陈姐姐手下留情。”说时倒也颇带了几分顽皮的戏谑之态。
娉婷也不好意思地一笑,放了那只举在半空的手掌,因拉过苏菡,接连道了几句歉,随之又问道:“你怎的过来了?不去帮童兄弟!”
苏小妹听了,便将小嘴儿一噘,眼目往斜刺里瞟了两瞟——大概是童未泯及那一群昆仑门众所在方位——怏怏不愉地道:“还不是童未泯要我来的,他说我在那里只会碍了他的手脚,嫌我麻烦,便一巴掌把我给推出来了,要我过来你们这里看看。”
娉婷听说,也不消苏菡再多说什么,即已知道她先头在那边给未泯帮衬时定然也是越帮越乱,虽未泯武功已绝非等闲,但乱战之中究竟也不能长久地顾及着旁里的苏小妹,与其两个人“合力而战”那么不得便宜,倒不如干脆就是以一敌五来得轻便自在。娉婷打量着苏小妹,和颜笑了笑,且不说话,点点头,只又朝未泯那里看去。苏菡也有意无意地顺着娉婷眼光回头张望了过去。
就在这时,但听得那边站团中的未泯突然暴出一喝:“还补策尖(还不撤剑)!”话音落处,只又听到一阵“乒乓”乱响,显然是剑锋互磕之声。再看时,竟由那面团中先后脱飞出数道白虹来,各自在空中斜掠了一程,才相继散落下地,凝目细瞧,竟全是原本还好好握在那五名昆仑弟子手中的长剑。
转离了五柄脱离开主人的长剑,重新再放眼那边的六人战团,虽然还是五个昆仑门人围攻着一个童未泯,然而此番由于各人手中已都没有了兵刃,对于童未泯来说,形势可算有了大大的逆转——想那五人手中有剑尚还不能奈得未泯如何,更何况眼下全都成了“赤脚将军”。只是你若问到那五个昆仑门徒方才究竟是如何一番情形便彼此丢了历来从不离身的昆仑长剑的,可就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都是在那同一刻间见到未泯右掌在其中某人的执剑手腕上巧然一搭,跟着朝旁边一带,而那人手上的剑便立时如同生了吸力一般,一边盘旋着一边就将其他四柄剑收揽在了一起,随后童未泯只轻轻将手一甩,五剑便一柄连着一柄地打各人手中脱离了出去。
其实未泯也并没使出何等玄奇的武功,那一下叫对手撒手撤剑的手法也更加不是云枫和怪叟的太极拳,说白了不过就是在一个正确的时机用了一个最正确的手法,其间再加上几重强大内劲,一番施为下来,不怕对手不脱掉兵刃。看官便问:既然未泯有这等能耐,原何先头不一早就用了,偏要耗上这么许久?你道他不想尽早解决战斗么!未泯之所以等待了这么久才出手撤下对手兵刃,实在是因为他需要拿捏到一个绝佳的时机,一定要有了绝对的把握方好出手,断乎不能草率行事,以免弄巧成拙。况且早先这里不是还有个苏小妹么,未泯乱战之中照顾她尚且不及,又哪有闲暇去寻觅对手五人彼此转换招式时的漏洞所在?另外,那时苏小妹傍在旁侧,未泯轻易也不敢做出眼下这等施为,须知这一下撤剑看来似乎轻描淡写,其实里面却蕴藏着极其高深的“学问”——当那其中一剑被旋带而起并相继收揽其他四剑之时,其上所附带的内力不知要有多大,苏菡武功本就不高,若然那时由于不了解个中事故,未泯出手时,她不晓得躲闪,一时也一并给卷进剑团之中可就不是说笑的了。
这里,娉婷见未泯因卸去了五个对手的兵刃从而逐渐占回了上风,心下也就安定,知道凭他的武功,要不了多久,也就能拾掇了敌人。于是娉婷又转眼瞥了下苏菡,面上展个微笑,这就待不再去关心他们两个,只还回过头去关注情郎云枫那面,毕竟那里的两个人此间进行的才当真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恶战。
怎知便在此刻,变故又生。蓦地里娉婷只听得耳畔“嗖”的划过一道凉风,尚没来得及去辨认为何,即又有一个熟悉的人声从背后传来:“小心!”随着那声叫唤,眼前立时又转出一人,虽然其人闪出的迅疾无比,霎忽间根本难辨其形,但娉婷却不用作过多辨认便已知道那是自己的郎君楚云枫——这应该就是情人之间所存在的一种极其特殊的直觉罢,这种感觉也只存在于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儿各自心中。
娉婷乍见云枫打眼前掠过,一时不知发生何事,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是:枫哥怎的无端又跑来这边了,那师父呢?啊,师父!——心念电转处,其实她自己也都不知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个想法,只是觉得云枫之后一定还要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一般的季清臣。
娉婷下意识地一个错步拧身,果不其然,抬眼处,首先也是惟一撞入眼帘的就是乃师季清臣的一副宛如疯虎饿狼般的狂狠神态,时下正高举着一只枯掌,龇牙裂嘴地朝着云枫身后扑袭而至。娉婷吃了一吓,暗叫声“不妙”,来不及多作想法,慌忙并步抢上,大叫道:“枫哥……啊——”
就在云枫拼尽全力探手将一柄疾飞而至的距离苏小妹咽喉已不满半寸的异形飞刀牢牢捏在拇食二指间的时候,他也听到了爱侣娉婷的那一声呼叫以及紧随而起的掌击重物声和那仍然属于娉婷的一声惨叫。
云枫大骇,也不及再去查看苏菡如何,只撒手撇了飞刀,脚下一转,旋过身来探看究竟。也就在云枫回身这一刹那,他的脑中也霍然想到了季清臣,随之心下急叫:“糟了!”念头未及转完,身形反先端正了过来,忽而眼前一暗,便有一条纤细的人影撞来身前。云枫哪里还再容得转念,只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一揽,接住飞来之人,入怀处,一个柔弱娇躯早已软得感觉不到一些气力。
“婷妹,婷妹——”那第二声“婷妹”在云枫叫来,竟已成了一种极其刺耳的撕裂之声,因为那一个娉婷倒在他的怀里,简直已如同一滩软泥,丝毫不见生气,口上、颏下以及胸前衣襟上被喷得尽是鲜血,殷红殷红的,好不怕人!
正当云枫怀抱娉婷并且两目痴瞪着她惊叫迟疑的当口,却又爆发出一声“訇然”巨响,响声之后随着的是两个发自不同人的闷哼。
但见那一个原本还要继续举掌跟上的季清臣,此时反而疾步趔趄着倒跌了开去,约莫退了丈于,终于脚下一软,“扑通”坐倒了下去,两手勉强撑着身体,满口呼哧带喘;而与季清臣坐了个对面遥望的洞庭怪叟却是因为本来就重伤未痊,才刚为抢救去揽抱娉婷的云枫而拼着全力从地下弹起与季清臣生生又接了一掌,从而使得内伤加重,坐倒回地下时便即不支,口中接连汩了好几口黑血。
“师叔!”抱着娉婷的云枫见到眼前一幕,不自禁地朝怪叟唤了一声,而后却又转回向怀中的爱妻:“婷妹,你、你……”
一边倒地的怪叟,在吐了几口浓血之后,似乎也略有一些回转,抬抬眼,朝云枫怀中望望,气若游丝地道了一句:“娉……婷丫头……你怎样?”
娉婷倚在云枫臂间,一丝气力也无,但似乎还是听到了怪叟那一问,也不知是确实有意要如此还是因了本身的虚弱从而使得脖颈连那一颗头颅也都支持不定了,总之最终是将头脸向着怪叟这个方向偏转耷垂了下来,也不睁眼,只是嘴唇蠕动了几下,大概就是在答应怪叟罢,只是她究竟说些什么,怪叟又哪里能够听见。
当此时,旁边的一个苏小妹却早已给骇得目瞪口呆,完全成了个木头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宛如金纸,整个上半截身子只是一个劲地颤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一个瘫在云枫怀中的血染下的娉婷,口鼻之间不间断地出着粗气,显然那胸腔内的一颗心脏也在做着剧烈而紧张得近似于疯狂的跳动。

原来,那时季清臣因久战云枫不下,心内不免着急,惟恐一时洞庭怪叟好转过来,同云枫联手之下,自己无法应付,因而便故伎重演的打算,当下得空摸了一柄飞刀出来,拟算着趁云枫一个不留意间陡手打出,将之射伤。
却说季清臣取刀在手以后,心中念头忽而一转,暗叫声“着啊”,只道是如今与其以飞刀去偷袭面前这一个楚云枫,倒还不如去射一边全无防范的洞庭怪叟。况且,即便一刀打出能将楚云枫射中,也未必就是何等重伤,到时怪叟调转好了,自己依然无法对付他老少两人,而若然趁着众人都不曾留意之下先飞刀射杀了那里正闭目调息着的怪叟,剩下楚云枫一个,对他季清臣来说,也就不足为惧了。
心念一通,季清臣就不再多忖,蓦地里怪啸一声,假装着奋力推出一掌,向云枫佯攻,而另一只手却在前面那一掌的遮掩之下,朝着旁里怪叟所在方位甩脱了出去。
却不料,云枫其实一早便留意到季清臣取刀在手了,只是却没曾想到他的飞刀最后竟然并不是朝自己这面打来的。虽然猝出不意,但好在云枫自季清臣手中一得捏起飞刀便加倍提防起来,乍见季清臣抖手朝旁里打去,匆忙间不及多想,只也拍出一掌,向季清臣捏刀那手按去。
季清臣见奸计给云枫识破,心下少不得一慌,见云枫那掌直向自己腕上按来,一时不知他究竟使了多大的力道,因而不敢冒险,恐怕手腕给云枫拍中便要从此废掉,遂不等那飞刀之手发力完全,便急忙将刀撒脱了出去,手臂也及时地收缩了回来,终使云枫那一掌迫了个空。
只是,季清臣虽然是缩手了,但那刀到底也还是给他打了出去。不过这番由于发力未满且匆忙间又缩了手的原故,刀的去向便有了很大的改变,并不再是射向一边盘膝而坐的怪叟,反而照直朝怪叟左近立着的苏菡飞了过去,偏巧这时苏菡与娉婷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未泯那边,并不晓得身后生变。
云枫见状大惊,一时再也顾不得季清臣这里,吸满一口真气,将身疾拔,直向那柄飞刀追去,口中更放声大叫:“小心!”——不过话说回来了,云枫当时其实也并不晓得那飞刀确切是飞向哪个的,十有**倒以为是朝娉婷打去,因而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追掠过来,若然让他知道那刀的最终目标将是苏菡,那么说不得,即便他也同样要救,但在飞身抢刀的同时,多少会不自禁地于功力上有所保留,以防季清臣从旁偷袭。只是而今云枫只当自己这番是要去抢救爱妻,自然而然是万般不顾的了,完全摆出一副舍命的架势。
然而云枫却又如何能够想到,正是他这一番救娉婷的好意,反倒无端害了娉婷,更还连带上了伤体未愈的洞庭怪叟,但这一切又怎能归罪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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