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六七回 永乐帝恩赐武当云枫意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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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听说皇上驾临武当山,尽给唬得不知如何。至于云枫,早已慌得手麻脚木,只觉得脊梁骨两侧寒意凛升,直侵内体,时下就连他面上的神情也都显得木然且惨白得吓人。
却说眼下一干人再又见到云枫这等形象,心知肚明者倒也还好,只那些不了解个中端倪的如廖、康、严这老几位等,更觉茫然诧纳,皆在各自心内奇道:却也怪事,那皇上来了虽值得惊愕,但究竟也不消似师弟现今这般夸张罢,从前不也来过的么!啊,是了,那年皇上来时,师弟是不在的,他可是当真没见过这等大阵仗的呀!——想来几人若然晓得了此中究竟,怕是自家显出的情状比之云枫更要“夸张”十倍不止。
一忽儿,因为是要赶着去迎接圣驾,所以廖敬民不敢耽搁,连忙着令门下弟子集结列队,即时就要“举家”出迎。廖敬民初任掌门未久,这便无巧不巧地给他撞上这么一档子“大事”,一时之间落得个手忙脚乱,也在所难免。
廖敬民自在那里张罗忙乱着,云枫这边却是感觉难上加难了。本来这朱棣“登门造访”一事听来就已够云枫一吓的了,如何还能再要他一并随着去山下面迎接?便是他定力再好、武功再高,此刻不免也要心寒胆颤。
不过,这心里边不住犯着嘀咕的却也不只云枫一个。娉婷自不必说了,总之云枫有多急,她便一般有多着紧。而怪叟和未泯两个也都在一旁默然垂立,满面焦虑,彼此“老眼瞪小眼”。
只是事到临头往往都如此,你心内越急便越发想不出丁点主意,到得最后,反还要连一开始的些微主心骨也都给急没了去。
此间惟一还能欢乐得起来的,看来也只有那一个苏小妹了。先头听说山下有皇上御驾到来,苏小妹确实也随着这里一干人等惊怔了一回,然而那也不过就是由于小女孩子家从没遭遇到过何等“盛事”,乍听之下,只道是在白日做梦或是自己耳中之幻,待得凝定半晌,确认无误,即便又转得兴奋无比,直乐得她拍手跳叫:“啊,皇上,当真是皇上么!哦,要见皇上喽,要见皇上喽!”余人拿她又能如何,还不是各在旁里摇头苦叹,暗道:你个小丫头子能懂得什么,皇帝来了当真就是好事么,你竟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么!
片晌,廖敬民忙乱完毕,这就要率领门下全部弟子整装下山恭迎圣驾,却见云枫兀自还没了魂似的杵在那边,于是便问:“云枫,你……怎啦?还不快随我下山!”旁边严敬铎也一起催道:“我说你怎的一到大节骨眼上便发懵啊!那皇上在下面等着,容得你耽误吗?”
云枫却只作不理,仍旧瞪目出神,对于两个师兄的言语竟然充耳不闻。
廖敬民微愕,凝目打望一回云枫,见其脸色大异,即忙惊慌道:“师弟,你可是身上有何不妥?”严敬铎却不管那些,只又叫道:“云枫,你那呆劲还没发够么,白日发梦不成!”说着这便扬起手掌朝云枫面前晃去,本来这也就是个虚势,意在使云枫惊省过来,岂知道那一掌至及面前仅有三寸了,那一个云枫却还不转神。严敬铎见得诧异,一时反而忘了收掌。只听“啪”的一声,云枫左脸颊上可就着着实实地挨了记“大嘴巴子”。好在严敬铎掌上未曾贯力,否则此刻云枫即便不被打伤,也要给震晕过去。
不过云枫却也因了这一个“耳光子”还转过了神思,只觉得左颊火辣辣地发疼,却不知发生何事,只瞪眼瞅着面前的三师兄,抚面道:“哎哟,师兄……你们……”
严敬铎因见自己竟一时失手真个打了师弟,不免也大觉尴尬歉疚,需知他平日为人虽严厉、不苟言笑,但却从不轻易出手打人,特别是对眼下这个师父最为“疼爱”的小师弟,更加从未动过分毫,如今这一掌哐下来,只觉得完全像是抽在了自个的脸上一样。登时间,严敬铎那一张老脸就给憋得青红各半,结巴着愣定双睛,却如何也对不上话来。
娉婷却是趁着空当,凑到云枫身侧,关怀备至地打眼朝爱郎脸上查看,见到无恙,这才放心,于是又转看向严敬铎,瞪目鼓腮,很有几分欲待大发嗔责的意思,只因对方到底是云枫的师兄,年龄又大到足可作自己的叔父,遂才没好当真呼叫出来。
廖敬民那里见得严敬铎大有为难之态,因赶上前来,将三师弟搡到身后,朝云枫道:“师弟,你三师兄并非有意的,你休同他见怪。哦,快罢,打紧着同我下山去迎驾才是,可不好耽误!”
云枫倒并没恍然到什么叫“三师兄并非有意”,——看来他竟是根本不晓得脸上之所以又辣又痛全是拜三师兄的一掌所赐——只是又自默然低头凝思起掌门师兄后面那句有关“下山迎驾”的话。
廖敬民见云枫不答,眉头微蹙,即又催问了一遍。
娉婷怕云枫还待接着怔愣下去,赶忙暗地里推了他一下。云枫会过意,便抬目应道:“哦,师兄,这……你们去罢,我……我便不跟去了。”
廖敬民听得两眉更是一紧,全想不到这个向来遵规守矩的“五师弟”今日怎的突然不听起话来,而且驳的可还是自己这个掌门人的面子,遂不免心中生愠,当下将容色一正,却仍强作和气:“怎么,云枫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这个……我……”云枫一时答不上来,娉婷头脑倒还灵光,于是抢接道:“啊,大师兄,我看枫哥的意思是说,他虽是武当弟子,但到底不是修道之人。想来,这等事咱们自己人清楚,自然不觉什么,可是让人家不知情的人见了,岂不是要大大奇怪,想不通这武当道教之内怎的也会混着个俗家子弟,到时少不得还要解释。更何况而今要去见的是当今皇上,实非别个可比,若是哪句话没有解说得周全,落着褒贬尚还是好的,若真因此怪罪下来可就划不来了罢。”
娉婷这番话其实说得究竟还有些牵强,只是廖敬民历来就是那脑中、心中虽有自己的主意可是却又不能在片刻之间思念得通透之人,必需静静坐下来仔细揣度几番才行,如今着急忙慌的,片晌间自然纳不过闷来,只觉娉婷说得也算有理,当下便点了点头,即又朝着云枫道:“师弟,你可是这么盘算的?”
“啊?”云枫略一错愕,肋下又给爱侣悄悄撞了一下,立时醒悟,忙应:“哦,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廖敬民素知云枫这小师弟不善言辞,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心内也就不再多疑,沉吟一声,即道:“你想得很是,也好,你别跟着了,且留在山上看家罢,咱们这里也不能一人不留。”
怪叟忽而接上道:“我看,我们这几个人(未泯、娉婷、苏小妹)也该回避一下才是,大大没有随着你等下去面圣之理。”
廖敬民听是师叔亲口说出来的话,更加觉得有理了,于是满口应承着:“是极是极,师叔到底比晚辈想得周全。那就全依着您老人家的意思罢。”说毕再不多待,只自行领了除云枫外的一尽武当教众下山面圣去了。
那苏小妹本来是很想跟着去瞧瞧热闹的,但见得云枫、娉婷他们,特别是童未泯都不去,自家也只好将念头作算,只在心内自行安慰道:不看也罢,想那皇帝不过也就是个八尺须眉,还真能有多么与众不同了!在这武当山上还有以前在童未泯的丐帮里面,须眉本姑娘还少见了不曾?哼,不看也不以为稀罕了。
旁边云枫等人自然都不知道苏小妹在一边自个转着什么心思,更也没那闲情多去探究,几个人均是心下惴惴不安,端的想不透这朱棣怎的会突然又驾临武当山,需知他不过是半年之前才来败祭过仙神的呀!只恐怕这次是朱棣探察到了云枫藏身此间的隐秘,遂才又举众而来的。照此看来,当真凶多吉少!
云枫时下除了心神不宁之外,更还暗自思念着若一时“四叔”真个找上山来,自己该如何藏身才好——他心内清楚,若在此时此地给“四叔”撞个正着,自己绝无命在是不必说了,便是满个武当山上的人众也都难逃罪责。心内百感交集,脑中百思汇聚,只不知都能拧出几多条麻花来了,急得直是大汗淋漓,几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人在那里团团乱转。
其他人(除苏菡)见得云枫情形,也都是看在眼里焦在心里,只又苦于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娉婷到底怕云枫急出毛病来,便干脆直言道:“我看,不如枫哥你就找地方躲上一躲,总把朱棣避过去便是。”
云枫反而更愁:“我还不省得?可你看,我该怎么个躲法?这武当山无非这么屁大点地方,若他真个上来,我可是哪里也躲不了哇!”
娉婷跟道:“后山啊,你后山那里待一刻去,总不至于跟他撞上罢。”
云枫似哭似笑回道:“他是皇上!如今他来这里无论是拜山还是搜山,那怎么也都要把后山那块清净地方收拾出来给他歇用啊!你要我躲到后山,那不是找……”

苏小妹可真是越听越不明白了,急着截道:“躲得哪门子嘛!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皇上来了,给他腾挪一下地方自是应当的,却也不消躲去哪里啊!”
未泯气笑道:“你动嘛(你懂什么)!”
苏小妹自从同未泯相好以来,倒还真是许久都没被未泯如此“气急败坏”地抢白了,当下不免来气道:“你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
娉婷怕苏菡没结没完下去,赶忙劝道:“好妹妹,你就别和他理论了,咱们心里可够乱的了。”
苏小妹听见连娉婷都来“编排”自己的不是,当下更火,叫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今个都是怎的了,怕这怕那的,哪还像个江湖人!哼,你们不敢见皇帝,我可不怕,本姑娘自己去看看他,你们接着发愁罢,少陪了!”说着这就转身朝外走。
娉婷本要追上去阻拦,却给怪叟从一旁拉住了,回头看时,只见怪叟连朝自己挤眼,心下不解,便停步不追,只望着怪叟,待他解说。
怪叟等苏小妹去得远了,这才说道:“由着她去罢,咱们这里也好说话,总归她也不能捅出再大的祸端来了!”这后面的一句中所谓“再大的祸端”云云,不必仔细解说,各人也都心知肚明——眼下可还有比窝藏朝廷“侵犯”更重的罪么!
当下云枫几人也就不再去管苏菡如何了,继续琐眉计议,但也不知他们到底能想出何等应对的良策来。

却说打量着辰光总也过去了个把时辰,却仍不见一干下山人等返回,这里云枫诸人不免焦虑起来,只怕是下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偏在这节骨眼上,那苏小妹却自个儿努嘴摔脸地行了回来,一入紫霞宫正堂,便满心不爽地娇嗔道:“真真怪事,哪里有什么皇上,找遍了山前山后也不见一个活人,都上天入地了不成!”
各人听说,忙来仔细问讯端的。苏小妹却懒怠多说,只告知众人,反正是她一下到山下面,就没见着任何人,山底下只是清净如常,就连廖敬民等一干武当人众也都不知去了哪里。
听说如此,云枫等少不得也都大声唏嘘称怪,彼此狐疑相望,想不透这里面的关窍。
好在也当真不必云枫他们多想,没有半晌,便听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叠踏,正是廖竟民那一干人等返回了来,而且看来大伙面上不但全无忧顾之色,反还都略带着几丝欢喜,委实不知是何原故。
待廖敬民等人入来大堂,这面云枫、怪叟两个先就憋耐不住了,着忙联袂抢上前来探详原委,问怎的没瞧见着皇帝和官兵一起上来。
廖敬民经问,笑容欲敛还露,向着怪叟、云枫两个道:“师叔,师弟,你们真道是皇帝御驾到此了么!哈哈哈哈,其实是他说的话到啦!”
这边老少两个一时没能明白,同声问道:“什么叫‘话到了’?”此一问,只又引得廖敬民等武当众道并声而笑。
只听康敬松插言道:“师叔,就是圣旨呀!”
原来,廖敬民那时急匆匆地领了人赶到山下,却见得只有一名手执金黄色绸卷子的老公公和三五名随从在那里等候,哪里又有什么大队官兵了,至于皇帝的鸾帐那就更加不得而见了。
廖敬民等本在奇怪,那老公公却反而迎将上来,询问哪个是武当掌门。廖敬民怔愕着答应了一声。当下,那老公公便尖着嗓子扬声道:“武当掌门廖敬民接旨!”说着即又将手中那绸卷捧到面前,小心翼翼地展开。廖敬民等虽看不到那绸子里面是何名堂,却能在绸卷展开时清楚见到那朝外一面上的所绣的两个雄威有力的“圣旨”二字,当下唬得慌忙搂膝跪拜,伏首听旨。
至于那圣旨内容究竟如何,作书人委实不知,遂此不能妄拟,只约略晓得上面大概是说永乐皇帝因得知原武当掌门三丰真人无端神秘离走(他到底如何知晓的,却又不是常人所能料想的了)的消息后,心中遗憾万分,只恨此生再无机缘与真人见面,由于一片诚挚之心,便想要为武当派做些事情,遂颁圣旨,重建武当道教,今特拨调人力、财力、物力,由钦差谭枋领着百千人众前来执行。另外,永乐帝还特别找了个精细工匠,按照自己的意思,打造了一尊自觉完全像模像样的“真人像”,此番也一并送了过来,“寥”表对三丰真人的崇敬仰慕之情。
待听完圣旨,廖竟民一众恭敬地谢过了恩,那老公公便请廖竟民等随自己一同去看“真人像”并见过那钦差谭枋,到时见“真人像”若有何不妥之处还可将意见提出,也好打紧着请工匠去及时修整——不过众人哪个不知,这话也就是那么一说,听过完事,即便“真人像”真有“不妥”,却又有谁敢去多提呢?那可都是按着皇上的意思造的呀!
这样,廖敬民便又率众随着老公公去拜谒了那钦差并看过了“真人像”,好生称道一番,最后同那谭钦差约定好了恭迎他领人进山施工的日期,这才作辞,返还山门。只这一去一回,路上自不免要耽误个把时辰。
偏巧那时苏菡下到山下,廖敬民等方去未久,苏菡又哪里想得到会有其他“变故”,因见不到人影,自然觉得惊奇,虽也搜寻了一回,却不过只是围着山脚左近转悠一遭,哪里又会省得往再远处的地方找找,最终不见一人,小妹也只得赌气回来了。
至于说怎的先时那传报消息的武当弟子硬是将事情说成那般面目,这个仔细一想,也不难忖透。想那小道入门未久,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孩子,入门以来又终日修道清山静观,哪里又见过什么阵仗、人物的,乍见那传旨公公,未免紧张过分,对于人家所说话语,虽然尽数听入耳中,却也难保不会有所误会,之后匆匆忙忙奔回山上,少不得又忘掉了一些,自己稍加编排,便将“皇上降旨”说成了“皇帝驾临”、将“钦差受命上山”错传作了“钦差领兵屯围山下”。细想来,因了紧张至得如此也是有的,须怪不得那小道士。
云枫、怪叟等人听说事情却只如此,心下也就稍稍安泰了些许,知道只要朱棣本人不来,事情就不会闹成多大的田地。自然,这里面是不包括苏菡在内的,这苏小妹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的,只一个劲地拉着未泯不依不饶,硬说自己没见着皇帝是未泯搅的,未泯懒怠同她争辩,随便驳了两句就任她口舌了,自己只充耳不闻。其他人见此情景,却也都无可奈何,只觉得这苏小妹平日看来倒还不差,一耍起性子来可也真叫人头疼,想不到未泯一个人竟是如何能耐得住,直都在暗里替他连连叫苦——其实武当山上这些多没经历过男女情事的清闲道人,又哪里能真正了解到年轻伴侣们彼此的相处之法,又哪里能解得这其中的妙味了,这些也只有亲身尝试过一遭,才能够体味得出来,这是任何经典圣籍中所不能探学到的——当然,云枫、娉婷两人自然是了然其中道理与滋味的,因此,他们也就并没同着堂上大众暗发慨叹,只彼此相视莞尔。
一时廖敬民便叫众道彼此散去,各去抓紧归置一下,忙碌几日,好赶在约期之前将山上都收拾妥当,免得到时人家干起土木工程来,这里处处抓瞎。众道得令,便自行安排着办事去了,这里不提。
只说这朱棣虽然不来了,其实云枫、怪叟、未泯、娉婷这四个人心底里还是多少有些悬挂着的,总觉得眼下这事并不寻常,什么“整修武当山”云云,听来似乎只是一个大大的幌子,因为朱棣即便再是如何久慕三丰真人,但他到底还是个皇帝、是圣君,总也不好表现出如此“上赶着”的劲头,这未免有失为君之威。想来这些朱棣本人不该不知,他反而更应该清楚得很。但既然朱棣了解其中道理,却又为何还硬要这么做为呢?这其中怕是一定另有隐情。
思忖良顷,老少四人霍而都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异口同声地一“哦”,举目互望,跟着,除了云枫,另外那三人又不约而同地举起一指直指云枫,口中欲言又止。
这里怪叟只又压低嗓音转言道:“此间不好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谈去。”楚、陈、童三人点头答应,这便随着怪叟同堂上余人告罪一声出去了。
这里廖敬民等不知那四位打的是什么哑谜,心里纳闷不已,但又不好多问,便也就任由其便了。只苏小妹一个还不知自家该如何相处,到底是留下,还是一并随着未泯他们过去,思来想去,只觉得似乎两边都不大需要自己,自家一时竟成了个多余之人,不禁心里顿生起老大委屈,一咬银牙,径自跑开,找了个僻静地方抹眼泪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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