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六六回 彭天虎仇怨方消深悔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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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人回来紫霞宫上,各自默然慨叹了一回,只都觉得今日这事发生得太过离奇玄异,更也太突然了一些,想来若是如实说与别人听,恐怕十个里也难有一个相信的。
半晌,怪叟忽发一苦笑,举手在自家后脑上抚了两抚,摇头叹道:“啊,这等事,非他三丰老儿做不出来呀!”说着又看了看堂上众人,朝廖敬民一摆手,续道:“好啦,敬民,你尽张罗人把这里收拾了罢,现而今你已是武当掌门了。”
廖敬民稍一迟疑:“啊,师叔,可我师父他……”后面半截话却又不知该怎生接下去才是。
怪叟倒也了然意思,于是应道:“你师父定是早已打算好了的,今日说什么也是要离去的。嘿,他这一去,可当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方能回转喽,兴许再也不回来那也是有的。”此话真是好叫一众武当门人为之大憾,同发出一阵唏嘘。怪叟即又笑笑:“你们道老朽我是在说笑么?没曾听你们师父早先说‘彼道非吾道,吾道非常道’么,哼,他既然是要修成那‘非常之道’,自然此后是断乎不会再回来这里修行了,因为这武当山上不过是他心中所以为的‘平常之道’罢了。嘿,他老小子打了一生的玄机,我全都不曾明白,偏这一次,我可算是悟了个通透。”
廖敬民等一众听得怪叟一席话,均被豁然点省,一时,除云枫外,各个双掌合十,于心内默念了一回道经。
这后,廖敬民便张罗着门下教徒打紧收拾此间“残局”,毕竟“师父怹老人家”到底没有真的“仙逝”,若再这么张幡结幔的确然不成体统。一众人各忙各的,不消多提。
却说归置了半天儿,忽而有一年轻弟子来报,说是丐帮帮主前来拜见。怪叟、云枫等人听说,不免又惊又喜,连忙叫请。
片时,未泯被引来紫霞宫,见得怪叟与云枫,登时欢声跳跃着奔来近前,口内连叫:“四父(师父)、四父,爱葛(二哥)、爱葛,你们好哇!”
怪叟只瞧得眉头微蹙,嗔责道:“你小子,都当了帮主了,还那么孩子脾气,遇事也不知道矜持。”说完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只因想到如今的童未泯确乎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嘛,可能叫他矜持收敛多少呢?
这边云枫倒真是欢喜异常,展臂迎上,与未泯把在一起,激动道:“兄弟,你怎的来了?可想煞我啦。”未泯跟道:“俺贺昌(何尝)不死(是)咧!”
一旁怪叟却又轻发一哼,朝未泯道:“做了帮主反变得越发没有规矩了。来了人家的地方,却不先同人家掌门人招呼,成什么体统!”
未泯闻言一怔,即忙省觉,暗叫:哎哟,糟糕,一时高兴过头,竟忘了礼数!——当下赶快撒开了云枫,着忙中也觅不见三丰真人,便只朝着人多的一面躬身礼拜道:“晚辈童未泯白(拜)见武当葬闷儿(掌门)。”岂知道所听到的回话却并非是个很上年纪的人声,而且听来还颇觉熟悉:“啊,童帮主快别如此,在下担当不起啊。”未泯一愕,连忙抬头去看,见得迎上前来的竟是廖敬民,登时茫然不解道:“咦,廖打下(大侠),怎的死(是)你,三丰真人咧?”
廖敬民一时也未过多走脑子,只为答应未泯之话,便道:“哦,家师已经不在了,而今在下暂代掌门之位。”他实在没有考虑周全,自己这么说话,在此间尚未给收拾妥善的丧葬之景映衬下,很难叫人不有所误会。
未泯乍来时本也没曾留意到周围的异样,当听了“廖大侠”那番话,心中一动,转目看看周遭,只见得一干人麻衣带孝、各处幡幔张结,片刻间也没有过多去辨别众人到底是在张罗还是在收拾,只给唬得大惊,冲口叫道:“嘛,咋咧,真人他咋咧?你们者死(这是)做甚?”说话时,两目瞪得圆如牛铃,面色也倏忽转得铁青,一颗心碰碰作跳。
廖敬民这才省觉到是自家一时没能顾及此间情境,说出的话竟给人家误解了,连忙现一苦笑并深表歉意地向未泯道:“哦,童掌门误会了,咱们这里什么事也没有。”未泯不解:“每四儿(没事)?每四儿你们怎的整成者(这)样?”廖敬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语结无话,难为得连声干咳。
一边怪叟、云枫等人却已都再也憋不住齐声放笑了起来。未泯见到,更加如坠五里云雾,不能理解各人怎的在“丧堂”上还能笑得出来,只唬得他一个劲抓耳挠腮,不知所以。
半晌,怪叟禁住了大笑,将徒弟拉过身侧,乐着道:“你这小子也糊涂,当真不愧了老夫的好徒儿,哈哈,来,你且先坐下,有些事说来话长,容咱们慢慢与你道来。”说完,仍旧笑容不敛,摇了摇头,将未泯让去到一处座位上。
众人七嘴八舌互补短长地向未泯叙道了一回,好半天,才将未泯说得明白过来,直听得未泯连连咋舌,不住称奇叹怪。
见未泯虽面上还有疑色,但总算是不至再叫他误会此间这“丧事”了,各人也就稍安下心,只道是任他信与不信,这事情就是如此,总归不是胡乱编排出来的。
至于未泯,初听来,心内确有几分怀疑,只觉得世上哪曾听过如此不着边际的事,“练功装死”且不消说了,如今却又去得没踪没影(自指三丰真人),这事若说想亲眼一见,那当真是比瞧一遭天外飞石(陨石)还难上百数十倍。只是未泯心中转而再想,认为武当派上下,也断乎不能拿此等事来玩笑,即便他们如此,难道自己的师父、义兄也都同着他们一起浑闹、一起来消遣自己不成?况且,这事连自己也觉得是“千载难逢”的,那么想来人家武当派各位更是轻易难编造得出来的——举凡编谎骗人者,都总是要将话说得令人完全信服才好,又怎可能说出一件格外离奇之事来——念及这许多,未泯也就释然,心道:想人家也没有什么可骗俺的理由,况世事每常如此,越觉无稽者才越可能是真实的,越是那叫人一听便已信了**分的反而越该好好斟酌,而今这事该是真的了。——心下一想得通透,面上也就复转回平常,不再作那置疑之色。
众人打量一会未泯,看来像是完全信服了,各自心中老大一块石头也总算落定,各都展颜而笑——到底还都恐怕人家当自己在扯谎,难免心下惴惴。
见大伙叙说完毕,娉婷这才来至跟前,与未泯见过,叔嫂二人寒暄打笑一会子,各自重又坐定,只是这番娉婷落座时却已有意无意地挨去了云枫那里。
这边怪叟又问未泯道:“对了,你这娃儿怎的跑来的?你帮里的事尽都完了?”此也正是众人想知道的。
未泯见问,就连忙回道:“哦,悔四父(回师父),帮中的四儿(事情)差不多咧,俺死(是)前段听帮下弟兄回报,琐(说)已将爱葛(二哥)周全送到了武当,俺心里欢喜,便急忙赶过来想尖(相见)咧。嘿嘿嘿。”
众人闻言一想,是了,本来云枫也还是托了丐帮帮忙才给寻回的,他童未泯身为帮主,又怎能不知云枫归还武当之事,而他两个兄弟情深,得知后又怎有不来相见之理?
怪叟跟着又问了几句未泯管理丐帮这几月的事情,听他都一一答应得有条不紊,便知这孩子是真能当得重任,于是也就放心,满意得连连颔首捋须微笑,更于心中暗道:啊,南雁老兄啊,你到底比我了解未泯这孩子,他可真没辜负了你。
一忽而也不知娉婷脑内念想如何一转,竟想起了那个左丘鸣来,这便随口问了出来。娉婷这一问,各人也才又都想起这个“聪明绝顶”的俞百龙的亲外甥来。
未泯得问,先自一叹,之后摇摇头,无奈一笑:“哈,琐其(说起)那左丘鸣,却也震(真)片移(便宜)了他咧,嘿。”
大伙听说,齐问“怎么”,只道是这回又让那“小子”跑掉了。
未泯续道:“咱们最后岛四(倒是)找见他咧,姿死(只是)他早已给别个人海丝(害死)咧,咱们找见的就姿死(只是)他的尸体罢咧,想那小子每由(没有)叫咱们以丐帮帮跪(帮规)处治,可补死(不是)片移(便宜)他咧!”
“什么?”听说左丘鸣竟会给别人害死,在场众人哪有不大发惊奇的道理,同暴一呼之后,俱都瞪大了双目、竖直了两耳等着未泯解说下去。
未泯轻叹一下,垂首道:“那左丘鸣被咱们找见的丝后(时候),已四(死)在一家客栈里咧,身上无伤,爷(也)无中毒迹象,竟补自(不知)他怎么四(死)的。子由(只有)旁边的墙壁上刻了一句话,大概死琐(是说)他的四印(死因)罢。”
不少人都急得直催:“说的什么?”
未泯微略想了想,道:“好象死(是)‘左丘鸣,抬纵明,几灌算尽雷性冥’。”
各人一时由于未泯口音的原故,竟没能听辨得清楚他后来说的是什么,只都茫然地朝他继续打望着,等他再重新仔细解说一遍。
这边怪叟由于早已习惯了徒弟的说话,甚至有时还能模仿上几句徒弟的口音,因此倒是唯一一个听懂了才刚那话的,于是就自行向众人解释道:“哦,是‘左丘鸣,太聪明,机关算尽累性命’。”说完停了停,继又叹道:“啊,看来这左丘鸣却是算计别人不成反叫人家取了性命的,哼,确也该着。”
廖敬民斟酌了一回那话,跟着似陈似问地嘀咕道:“听那最末半句,似乎这左丘鸣还是给自家设的套害了的?”
怪叟沉吟半晌,又朝未泯道:“可还见到别的迹象?”
未泯摇头道:“每由(没有)咧,咱们爷(也)追查了酗酒(许久),竟全无头绪,不过似虎(似乎)有传闻琐(说)左丘鸣四(死)前竟与某个江湖组织由谢(有些)瓜葛,但却补子(不知)那组织为何咧,咱们也当真无从查起,如此才罢咧。”
怪叟听完点点头,沉吟道:“确是,想江湖上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组织或帮派,这些人行事诡谲,还是少去招惹的好,总之左丘鸣是死了,此事不了了之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查也罢,不查也罢。”大伙觉得怪叟所言有理,也都接连点首称是,如此倒是暂将左丘鸣一事搁过。
略沉默了片时,未泯便又向云枫问起他们兄弟几个去武昌会面季清臣一事,以及“大哥他们如今怎样,怎的不见他们和你一起?”等话。
云枫笑笑,本来这就要答,忽一转念,觉得此事当真不是一时半刻间能给说得明了的,可真要比先才解说此间“丧事”还要麻烦曲折许多,于是只好回道:“好兄弟,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不如晚些时候,咱两个一起,我再仔细与你说知,可好?”
未泯会得义兄意思,那其实是说“今晚咱兄弟二人定要把臂长谈一番才算痛快”,当下即附和着点头应许。
这边娉婷却不知怎的,一听说云枫、未泯两人晚间似竟还要再作久谈,面上颜色竟是微变,斜着眼角打量云枫,薄唇微动了几下,却又抿回一条细线,之后再又以上下两排细牙轻咬了咬下唇。瞧那模样,大概是有什么极其想说之话憋在胸中,一时竟不好启口或是干脆强自忍住了不说。
娉婷那细小举止,旁人尽未觉到,注意力还都落在云枫、未泯二人那里,倒惟独怪叟在边上见了个真真。想怪叟这等年岁于什么又看不透彻了,即时便了然到娉婷的女儿家心思,知她其实本想趁着今番各事都消停了,好生与情郎独处一回的,却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反给未泯“抢”了个先,料她心中虽然不大愿意,但一心只从云枫考虑,即便不快,却也不再提及了。
怪叟望了两望眼娉婷,暗自一叹,心内却想道:这娉婷丫头可也成长许多了,若依了从前那性子,这番怕不是早就不依不饶了。——想到这,竟又忍不住笑了。别人也不知怪叟自个在这里转着什么心思,虽见他又叹又笑的,却也不好多问,只自在心内奇怪一回便算。
还说云枫与未泯两个手掌相握,互相道了一些闲话,忽而云枫想到此间兄弟只还是一个人,不禁有些好奇,于是便问:“咦,对了,兄弟,你今日怎的竟只一个人来了,路上连个随伴之人也没有带么?”旁人其实也都想到此节,觉得如今未泯已然是了堂堂丐帮的帮主,大不同于从前,这番出门远行,即便他自恃武功了得绝不至出什么错乱,但从丐帮本身来讲,也总还要派一二名随从相伴才是,万一遇到事情,也好让未泯驱策指使,至少通传个信息什么的还能便宜一些,哪能叫他一个帮主单独行走外面?
云枫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未泯,见他即忙举手击额道:“哎哟,差点忘咧,俺那伞(山)下边儿还六(留)了个苏菡呐。”
“怎么,”云枫听说,又惊又喜,笑问:“兄弟你连那苏小妹也一并叫她跟来了?那你怎的不带她上来?”
未泯搔头笑道:“那时俺到了伞(山)下边儿,那小娘儿见伞(山)忒高,就吵吵着要谢细(歇息)一晌再上,俺嫌她麻烦,况且又补子道(不知道)你这伞(山)上的规矩,就把她撂下了,自个显(先)上来咧。爱葛(二哥)你若不提,竟险些忘了呢。嘿嘿。”
娉婷听说,倒是给唬得一愣,好气又好笑,轻嗔未泯道:“你怎能将人家女孩子一个留在山下不管,若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未泯忙回道:“哪嫩(能)啊?她也得干呐!俺把她暂且撂在伞(山)下边儿一户农家院里咧,琐毫(说好)过一时再去寻她。”

听未泯一语说完,众人皆乐,举凡见识过那苏小妹者,心下细一琢磨,不禁都更觉有趣,只想到以苏小妹的脾气,未泯那时将她留在山下,当真不知要费了多大气力、多少唇舌方始叫她安塌。
娉婷却从未与苏菡相处过的——虽那次在丐帮总舵乱战时有过一面之缘,然究竟没曾打话,况且那时逃命紧要,又哪里还有闲心顾及其他——向来只是从云枫口中对之略有了解,此番听说其人来到,自不免急着一见,倒要看看那苏小妹是否当真就比自家从前还顽皮几分,当下便向未泯催道:“那你还等什么?打紧着把人家带来啊!”
未泯闻言,稍一踯躅,转目看看其余云枫各人,却不说话。
云枫即时会意兄弟心思,微笑道:“弟弟放心,咱们武当山上虽也是清修之地,但不比少林佛门,随意入不得女客,你尽将那苏菡领来便是。”
廖敬民也一旁插言道:“是啊,童掌门,你将那苏姑娘一起领来罢,武当山上没那许多规矩。哦,你可还有别的随人?在下一时也好着人去预备安歇之所。”
未泯忙道:“哦,补(不)劳廖掌门儿费心,俺一路上本叶由(也有)一名伴当,只是到了伞(山)下,俺就打发他回去咧。俺多年来自己一个尹(人)走惯了,身边儿老由尹(有人)服侍,忒难受。哈哈哈。”
廖敬民听得一笑,于是道:“哦,那好,那童掌门就将苏姑娘的落脚处说知罢,在下这便着人去请。”
未泯摆手谢道:“哎呀,廖掌门儿莫要麻烦啦,俺自己跑一趟爷(也)就死(是)咧,况且凭她那性子,旁尹(人)去了未必好使。”
廖敬民本来不解为何“旁人去了就不好使”?忽而瞥眼见到云枫、娉婷两个私底下一个对视偷笑,即时恍悟,无奈着摇头一笑,便由得未泯了。
未泯向堂上人客套两句,这就又起身下山去了。
待未泯走后,怪叟却自捋须大乐,忽道:“呵,一时那苏丫头若来了,这里可要热闹喽!”只引得云枫等人同都随笑起来。
娉婷一边却还略有不信,朝怪叟问道:“前辈,那苏姑娘当真便是那么个伶俐角色么?”
怪叟抚一抚娉婷脑后柔丝,故作姿态略发一沉吟:“看来是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呀!哈哈哈哈。”
“前辈!”娉婷无话可对,只一顿莲足,将身拧转过去,甩一下罗袖,低了头再不言语。
过了半日,未泯即将那苏小妹领了上山。
相见之下,娉婷竟是格外喜爱眼前这苏小妹,只觉得这“小丫头”确然很有当年自己调皮时的影子,而且见她眉眼灵动,无声亦语,显然心中颇多古怪;再看其人,窈窕妙蔓,莲步乘风,面庞圆如满月,肌肤嫩似蛋清,虽无王蔷西子之高雅风韵,却也秉赋了那吴妖小玉的灵动跳脱之气,足能叫初见者眼前一亮。
娉婷见得心喜,当即便迎了上去,妹妹长妹妹短地同苏菡挽着手儿寒暄起来,一时竟忘了堂上其余若干人众。
苏菡对于娉婷,也是早有耳闻,惺惺久已,此番一见,更印证了那句“闻名不如见面”,当下也喜得跟什么似的,一叠声“姊姊”唤得好不亲密。
这一来,怪叟心内倒真安定了许多,想到此间既然又来了个苏菡,那娉婷自不会再感得孤单无伴了,两个女儿一处,委实要比那云枫、未泯两个久别重逢的金兰兄弟更能生出许多话儿来,这般倒可以安心使云枫他兄弟两个一起作那“彻夜长谈”去了。
当晚,娉婷自然不再念着爱郎那里,只拉了苏小妹同自己一处,两个女儿家同褥共枕,可不知被窝里又说了多少交心的话儿。另一边云枫未泯兄弟二人,自也乐得无人打扰,着实畅谈了一宿,至天色微明,还兀自毫无困乏之意。

过得三五日,武当山上的一切也就收拾停当,尽撤了早前的“丧孝”布置,全部回归原貌。大伙便开始计议,既然廖敬民要接掌武当门户,无论这事来得多么离奇、突然,作好作歹也还要给他摆一个典礼仪式才是正理,否则如何也不能说这便算做好了交接工作。
不过,武当派向来也不喜铺张热闹,一个掌门人正位典说白了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个形式、过场,浑没必要宴邀八方的,硬去拿别派人士来为自家增长门面、炫耀本派掌门人竟有多么大的头脸!况且,此间尚有洞庭怪叟以及童未泯“坐镇”,一个是“天下武林第一人”——想三丰真人云游去后,这天下间,一时恐怕当真再没有哪个人能和怪叟相提并论了(自然,那季清臣是个例外)——一个又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只这两人在此,有没有所谓的脸面,不消多说,旁人也该心知肚明了。再说,最不济不是还有云枫这么个挂着名的武林盟主么,这却是玩笑话了。
其实若依着廖敬民本人的意思,那正位典礼趁早也都省了才好,只因实在拗不过下面几个师弟,遂也只好勉强同意了,只是仍然反复叮咛,必要一切从简。下面康、严、李、楚四个人听掌门师兄有吩咐,自也不敢再擅做其他主张。不过,出于对一些武林朋友的礼貌,到底也不好一个都不予通知,否则日后传说开去,少不得会让人家说出“这武当派太也托大、太也目中无人”之类的话语,生了误会可就不大划算了。于是,最后到底还是由廖敬民亲发了数封武林请贴,寥寥邀请了几家平日里关系比较密切或是委实不好不请的门派中的朋友前来观礼。
到了择定之日,凡受邀门派,尽都有人前来观礼道贺,其间当以少林派和五岳盟派众家为首,此外尚有峨嵋派掌门玉真师姑、十三省总瓢把子齐天川以及几家与武当派素有渊源往来的门派,此中多是剑派——毕竟武当乃中原七大剑派之首,举凡以剑法自命的门派,哪能不同武当派拉好关系,只是那海南、昆仑两大名派,却是没来,前者当真是因为路途遥远之故,而后者却是因为远在域外素无多少往来,这番也就没曾相邀。
不过说到其中少林和华山两派所来,实并非掌门人,而是另有人到。——少林派如尘大师因三月前开始了长达皕日的闭关修行,因而于此间武当更继掌门之事却不曾知晓,也就更加不能亲身前来,遂便由其座下师弟达摩院首座觉尘大师率弟子代劳而来;而华山掌门酆毕信则是因为临起程的头两天,忽然本派之内发生了一些事故,需他亲率弟子远赴西域办理,如此便不能再赴武当之约,这便亲拟一封告罪书,托嵩山掌门郭步云一并捎带了过来,寥表歉意。
廖敬民本也不很在意这些,此番“请客”全不是自己的意思,多半出于江湖礼数,至于谁来谁不来,也就不大放在心上,更不会有何怏怏不愉之色形于面上,到底是一个跟随三丰真人多年而颇有了许些修为的人。
众家相见,少不得还是老套,半天寒暄。其中对于洞庭怪叟的礼敬确是当真不能少了的,毕竟以此老的身份,就是那少林如尘大师亲至,也还要唤一声“前辈”或“师叔”什么的;而至于说云枫,除那齐天川和几个小门派中人依然是“盟主”相称外,大部分人却都将那二字省了,只都改作了“楚少侠”或“楚兄”,云枫于此,倒也乐得自在,再没了那么多拘束与尴尬。
却说云枫自见过了少林觉尘大师,只一见了随之而来的两名座下弟子,不禁为之老大一喜,其中一个的确是个旧识,而另一个看起来似乎也很面善,只一时记不起来罢。你倒猜猜那二僧为谁?那前面一个非他,正是那个明净和尚,至于另外那个,此间且先按下。
云枫见了明净,登即大乐:“哎哟,明净,你怎的也来了?”他这话由于是一时情急而脱口道出的,因此并没有问全,原本应该是问“你怎的竟也会同觉尘大师一起来了”。
明净打个单手揖,含笑回道:“哦,楚施主有所不知,原来那次师父叫我来少林借阅《金刚经》不过是个幌子,他另有书信给如尘掌门师叔,却是要让我转投至少林门下,啊,说是……‘最近江湖上风浪大,普落寺太小,怕是留我不住’。”说到那最末一句时,显得略有迟疑并偷偷向云枫递了个眼色。
云枫本还不甚了然,心下转动了一遭,玄即省悟道:“啊,是了,想必那人是因寻我不着反又开始追查起你来了。”
明净神秘一笑:“阿弥陀佛,施主说的正是,施主你也要格外当心一些才是。”云枫连应“很是”。跟着明净却又将身旁那僧指给云枫,问道:“施主可还认得他么?”
云枫本就一直在心中琢磨另外那名僧人,此番经明净一提,不禁更加看得仔细起来,打量半刻,蓦然认出其人,竟险些惊呼出声,好在收声及时,未惊动旁人:“哎哟,你……你可不是……”
那僧人即忙打礼接道:“小僧升清,楚师主有礼。”你道他谁?他便是当年在神乐小观随了王升落发出家的那名侍从。
云枫见了,更是百感交集,激动地握住升清的手掌,连声道:“好啊,好啊,你也还好好的,当真太好了。哦,那么……你也和明净一般……”
升清接道:“是,小僧二人现都随觉尘大师修行,身在少林达摩院。明净比小僧晚来,遂是师弟。”
云枫轻舒出一口气,又道:“这便好了,你二人均有了着落,我也就放心了。”说时目中荧荧泛光,竟自蕴泪,二僧少不得也都有些哽咽。呆了半晌,云枫回过神来,忙向二僧道:“哦,快别待着了,二位快去同觉尘大师一处落座罢。”
二僧闻言,转目见得师父已然自个坐去了那边,不禁相顾摇头苦笑,面含歉色,同向云枫再施一礼,这便一齐寻去了觉尘大师那里。
旁人见到云枫与清、净二僧的神态、言语间大有几分奇异之处,不禁都有疑惑,只是一时究竟也不好冒昧发问,遂都只在心内暗自敲打着闷葫芦。
这边云枫转过身来,只见娉婷与那齐天川站在一处,却不知说着什么,于是便踱上前去打问原故。一问方知,这齐天川竟是代人赔罪来的。

原来,自那回额尔古纳河一战败于云枫之后,那鹰爪门主彭天虎确如当时他自家所暗自立下的誓言,从此退隐江湖,将门户交与了得力弟子接管。却说这名接掌门户的弟子姓查名清,武功虽不见得如何高明,可办事能力极强,且从不徇私,一众鹰爪门人倒也服他。
那日,也不知谁人偶然间又和查清提起“彭老门主”退隐之事,说是皆因“老门主”不能同“楚盟主”报那杀子之仇而心寒所至,查清便留意了起来,总觉其中似乎有些不妥的地方。如此,便开始一面着人寻访彭天虎下落,一面又重新调查起当年“大师兄”彭杰雠及其他几个师兄被杀害的前因后果。查清经得几番周折,详细彻查,最终了解到,原来那首先挑起事端的竟是“大师兄”一边,而后来再一推测当时“师兄”四人与那女扮男装的陈娉婷对斗时的情景,玄即又想透了娉婷因何要痛下杀手的真正原故。
偏巧这时“老门主”也给手下寻了回来。当下查清便将自家所了解到的,如数禀知彭天虎。彭天虎向来信任查清,对其所说毫不怀疑,登时间又气又悔,只一劲摇头苦叹,痛骂那“孽障”罪有应得。此后听说武当派廖敬民邀请了十三省总瓢把子去参加正位仪式,本来彭天虎是想同着一起去走一趟的,好当面向云枫、娉婷两个赔礼道歉,只是实在又觉没脸相见,便只得让查清使人向齐天川带信,求齐天川到时待为赔罪便是。查清省得老门主心意,便完全照办了。
只是自从那日之后,彭天虎又悄然去得没了踪影,此后多少年间,查清不断派人访查四方,却始终不得音信。这却都是了后话了。

得知事情始末,云枫、娉婷兀自同齐天川垂头慨叹了一回,好不惋惜。娉婷此时更还对那彭天虎怀抱了些许愧疚,颇悔恨自己当年因一时年少气胜,出手确乎太狠毒了些,虽那彭杰雠等人做得确实不该,但到底当时也还不至于立时便下杀手毙之。此间再无别话。
还是书归正传,却说一时布置停当,那武当派掌门人的正位仪式便算开始了,一众武当弟子罗列垂立紫霞宫前,敬候新掌门正式接位。其他众家门派掌门或头领们也都侧立一旁,只等一时礼成,再相继上前向廖敬民道贺。
至于那典礼上诸般事宜,大抵与世上无甚出入,却也不消再多作冗赘之文,如此潦草一笔便罢,不必多提。
典礼过后,武当弟子依门规向掌门人周全了礼数、其他众家贺祝过了一些客套言辞,这便全都给引到后面,进食了一餐道家斋宴,欢乐了半天。宴上难免又会提起三丰真人早前之事,廖敬民等人细加解说后,自又少不得有人长发慨叹之辞。这一宴也并不很久,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草草撤下。
此后,众家或有在武当山上逗留的,也有当日便率领门人返回的,不过也就是数日光景,各派人众尽皆相继告辞散去,武当山又自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却说众人清闲了几日,这天一早,紫霞宫上竟忽有弟子来报,说是有大队官兵屯驻山下,才刚有名信使传信上来,说是要请武当掌门即刻率门众前去迎接圣驾,不得耽误。
听说此节,在场诸人无不惊骇万状,各个神魂不宁,一时间竟全如中了定身术!
正是:纵经得起,那般奇谲变故;怎承得住,这等未卜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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