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六四回 门人破胆皆为真人尸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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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云枫、娉婷来到武当山下,路上已然换过了七乘马车,因此行程始终未有耽搁,到达时才只走了不满一个月。
那驾车的丐帮弟子将云枫、娉婷送至山脚,便使车子停定,之后请二人下车,说道:“盟主,这武当山已然到了,小的也算完成了使命,您二位快请上山罢,小的这也好打紧着回去向堂主复命(云枫两个每到一处,都是由当地丐帮分堂沿途安排照应的)。”
云枫下来车外,听得那丐帮弟子说话,本来是想请那人随自己一并上山歇息,但转念想到此间山上师门之中尚不知有什么大事,如此唐突地叫外人上去,一时若无暇照顾至使待客不周,却也不大妥帖,于是也就乐得不再挽留,当下只含笑谢道:“云枫谢过这位小哥了,一路来可辛苦你啦。日后若有机会,云枫还要登门再谢。”
丐帮弟子连忙又还礼道:“哎哟,盟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岂敢受您答谢,这只都是小的份内之事。您家可莫要再折杀小的了。”
云枫见对方对自己实在恭谨,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一笑莞尔,即道:“既如此,那么云枫也就不再多谢了,小哥,就此别过,盼来日还能再见。”说着抱拳一揖。
那丐帮弟子见云枫打揖相别,自己不敢平礼相应,便干脆躬身为礼,回道:“盟主保重,小的告辞了。”一语道完,不再多耽,窜身上车,吆喝一声,掉转马头,驾车折返回来路。
云枫拉着娉婷,静立当地,直等那丐帮弟子的车骑隐没在路尽的弯处,这才轻轻一笑,自语道:“每个人都对我如此多礼,当真好不别扭。”
娉婷笑接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是武林盟主,同时又是三丰真人的爱徒么。哈,枫哥,如今这感觉是否也同做皇帝一般了呢?”
云枫听得一怔,随即苦笑道:“莫再提什么皇帝啦。啊,走罢,随我上山去。”
娉婷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不再多嘴,只任由爱郎领着朝山上行去。
这番云枫因记挂着派内有事,一路上山,虽并不算心急如焚,却也无暇带着娉婷观览风景,只闷头走路。
而娉婷也真个懂事了许多,见爱郎无话,也就并不发声多问。若然依了她从前的性子,此时怕不早就缠着“枫哥”与她讲解武当山风俗景致了。
二人行将半晌,来到解剑岩前。云枫驻足查看,只见四下寂静无人,不禁惊奇道:“咦,这可怪了,怎的解剑岩前竟没有弟子留守?”原来这武当派亦同少林派一般,由于乃出家人的清净修行之地,因此任何人拜山都要在解剑岩前将随身的一尽兵刃留下,交由该处知客弟子代为保管,等到下山时再自行取回。平日里,这解剑岩前便同少林解剑亭一般,总都要有一两名武功不错的弟子做知客,今日忽而一人也无,云枫自不免要感到惊疑。
娉婷却是不知其中事故,旋即问了声:“怎么,有何不妥?”
云枫略给爱侣解说了几句,之后又道:“莫不是派内真个出了何等大事,连知客弟子都无暇派出了?”方说时心内已然倍感焦急起来,只等话音一落,便立即拉了娉婷,叫声:“婷妹,快走!”猛一提气,展起上乘轻功直朝山上奔去。
好在娉婷最擅长的就是轻功,时下虽与云枫武功差距很大,内力更加不如,但若只论提气飞纵,却也不会逊色多少,再加上本就是给云枫拉着的,实她自己跑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劲力。
云枫一路疾奔,穿玄岳门,过好汉坡,绕十八盘,竟始终不见有一个武当门人,少不得心内更急,连忙提满真力,几如飞一般地朝紫霞宫冲去。
到来紫霞宫前,这才见得武当门众,可还当真不在少数。只见宫前整齐划一地列队而站了近百人,看来全武当上下,除了平常洒扫劳务的杂役道人之外,只怕已全都聚集到此了。
云枫忽然见到这许多同门,不禁心内稍宽,怎知方要长舒出口气,即时却又给惊得呆了。定睛看去,只见那起武当弟子虽然不少,可一众人所着怎的竟不再是平日的道服反是一水的麻衣白帽?再放目周遭,不少房舍上也都给白帷白幔遮覆,当真都沉浸在了一片令人隐隐觉得浑身发寒的白色汪洋之中。
此番再看回先头那干武当教众,全都垂手埋头,无一发声,只齐都朝向前方紫霞宫匾额下方的一面硕大白幡,幡上大书一只黑字,定睛而望,赫然竟是个“奠”。
云枫至此,可算完全给唬得呆了,只觉脑中空荡荡的,两耳内也随着“嗡嗡”作响,胸口郁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娉婷见得眼前景象,也是有些茫然无措,虽然心中了解此间这“一片白茫茫”的是因为何等事故(自然是武当派内死人无疑),但禁不住口上还是问了出来:“枫哥,这……怎的了?”
云枫耳中嗡鸣,早已魂游天外,对于娉婷所问竟没有听到分毫。不过,却也还是有旁人听到了那一问。
前方队列中的一些立在后排的武当弟子闻声相继回首望来,登时不少人都惊喜交集地叫道:“哎哟,小师叔,小师叔回来了,师叔回来啦!”
几人这一呼叫,少不得其他人也都随着回身探看,见得果真是云枫,即时便都围拢上来。
云枫略向前迎上半步,与一干武当道人简单见过,便即将目光由人群中向外穿出。此时,因听闻到了外间的叫唤,本来待在紫霞宫内的天明子廖敬民也忙领了康、严、李三个师弟以及几名早先在宫内执事的门人迎了出来,这几人也同样都一袭麻衫覆体。云枫望见各位师兄,心下激动不已,即便撇了身周众人,快步行出人群,与对面“四子”相见。
廖敬民见到云枫,当头第一句却是:“师弟,你……你怎的才回来!”说话时,语音中略带些泣腔,似乎心内有着何等难以自抑的悲伤情绪。
云枫上前与大师兄四手相握,也不去回答师兄前面那似责似问的一句,只跟着道:“师兄,这……这里怎的了?”一边说着一边又转目环视了一回廖敬民身后“三子”,见每人面上均是一片黯然,尽都默不作声。
这时,忽又听得一个虽然苍老却还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廖敬民等人身后唤了声:“云枫,你的事情办完了?”语速缓慢已极。
云枫顺目寻声望去,便见到了洞庭怪叟,旋即撒开廖敬民的手,朝怪叟那方抱拳礼道:“啊,师叔。您……”礼至一半,忽而见到怪叟双目红肿,眼白上也满布血丝,显然他方才大大落过一遭眼泪,一时间心下骇然,隐隐已感到了有些不妙,至于那后半句话也就没能再接下去,只是举目环视一圈,最终又将目光落定到前面那个硕大的“奠”字之上,登觉喉中梗塞,隐隐生痛,竟说不出话来。
凝定了好一晌,云枫才开口,却也不知究竟是说给谁的,只见他面不转、目不顺,始终朝向那“奠”字白幡,颤声道:“这里……师父……师父他、他老人家……”
未等云枫说完,廖敬民便沉沉一叹,道声:“师弟呀,你当真回来得太晚了!”说完便垂着头重又向紫霞宫内行回。后面康、严、李“三子”也都默然无语相继跟上。
云枫呆立当场,两目怔怔平视,不知所望,失了魂魄一般,眼皮都不再眨动半下。好半天,怪叟才行至云枫近侧,缓缓道:“还不进去看看……”一句话似乎只说了一半,大概后面还有别话,只是却又在临到口边时给收止了,既而只是轻拍了拍云枫肩头。云枫好似个傀儡戏里的玩偶一样,完全没了主见,听到怪叟那话,几如受了驱策,自然而然地迈步朝紫霞宫内行去。
这边怪叟本也要即时转身跟着云枫还入紫霞宫,却一瞥眼见到立在一边兀自不知所措的娉婷,当下轻唤了声:“哦,娉婷丫头。”跟着又打个眼色,示意娉婷近到自己身边来。娉婷会意,轻移莲步,踱上前来,唤道:“前辈。”怪叟略微颔首,也就不再多言,招了招手要她随着自己,就将身一转,折返向紫霞宫去。娉婷晓得此间不好多话,只轻应一声,便悄没声地跟在怪叟身后。
那边大部分武当门人见娉婷也要入去紫霞宫,本都要上前拦阻,但因着见于是由怪叟领入的,一时却又都犹豫起来。反是三五个颇为通晓事故的弟子,瞧出眼前这俏丽女子该与“楚师叔”关系不俗,便即连连摆手示意身边的同门师兄弟们不可多事。其他人相继会意,也就不再吭声。
却说云枫步入紫霞宫,心志倒是突然为之转还了回来。只见宫堂之上立一长大贡台,台上躺着一只黑漆木棺,棺盖尚未阖上,棺口大敞,却也见不到里面的“人”,实在因为那棺材太过深厚。不过,云枫还是可以确定棺中所卧者何人,因为就在那棺脚上尚还供着一面灵牌,牌上以红漆篆着一纵小字:武当派祖师张真人三丰之位。(作者按:史书中所述,张三丰并非武当派祖师,甚至与武当派从无渊源,只是曾经在武当山上居住过一段时间。稗官野史中或有说三丰真人乃出身武当者,想必也都是讹传,不可信之。至于拙作中所录,自然更是以讹传讹,全在创作之需要,望列位看官万莫将此‘传奇’之事混淆为正史。切记!)
一时间,云枫竟然再也抑制不住自身情绪,眼中蕴含许久的热泪终于如洪潮决堤般夺眶而出,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那灵位之前,双膝一曲,跪下地去,跟着合身再扑,搂头趴在那贡案之下,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捶胸痛哭。此间本来都已暂且收去了眼泪的怪叟等人因着云枫那一举动,便又都给引得抽泣起来。娉婷也是自在一边怅惘神伤,更加由于此间所见的悲景而无端牵连出自家心中的一些伤痛事,少时也便跟着堂上众人抽噎开起。
云枫受师父恩泽甚深,不单其自家性命为师父所救,如今这一身精湛技艺也都为师父亲自口传心授。想到那七年寒暑:师父为了我的武功既要进境神速又要将根基扎得牢靠,可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与精力,而师父当年为救我一命从而将我收为武当门徒,更不知甘冒了多么巨大的凶险,这甚至是在以武当全派上下百数十条人命做赌注!再说师父为了使这一秘密能得严保,师父甚至从来闭口不谈,除本来晓得此中事故的四师兄李敬常,便连他老人家最得意最心爱的三个弟子(武当三侠)也都不曾向其透露过些微口风,只对他们说我楚云枫是个故人的遗孙。为了我,师父当真不知担了多少艰苦。——念及这许多,云枫更觉悲痛万分,想到近年来只为了自家的一些“私事”而远离师门奔走江湖,竟没有片时想起过要好生报偿师父的恩德,如今想要做此施为时偏已为时太晚,当真伤恸欲绝,只恨不得扑到那棺材里面将师父紧紧抱个满怀。
此番云枫落泪,直是生平从所未有,当真大哭而特哭,就算当年失掉江山、前些时日与爱侣分隔两地也都没有过这等大悲,大概早年在皇宫时亲眼见到父亲、祖父逝世也不过如此。实可见,云枫对于三丰真人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早已浓厚过了他身周的一切其他情感,他与真人,其实早就不再是那简简单单的师徒关系了——也许从真人收留云枫、云枫拜真人为师起,二人之间便已有了这般本无血亲却胜似血亲的情义。
又自嚎啕了一时,云枫忽然想到自己尚还不知师父的忌辰,登觉这实在乃大大的不孝,当下紧忙忍恸询问。李敬常便随口答了。
云枫本道师父不过是最近这一两日内才过去的,想早前派中急召自己回归,定然是那时师父已然病重垂危,岂料待四师兄说完日期,粗略一算,那竟然还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登时间惊骇得了不得,就连那本来还很难抑住的痛哭都给唬得戛然而止,反失声叫道:“什么!师……师父怹老人家都过去两个多月了,那……那、那怎的你们还不阖棺?”言语中颇有朝几个师兄大发嗔责之意。

李敬常倒真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答复,迟疑了好半晌,才嗫嚅道:“不……不是咱们不阖,是、是师父怹老人家不叫阖。”想敬常平日里本就不善于口舌,如今给云枫突如其来地一通责问,就是心里真个晓得原因,那一时半刻间却也不容易理出头绪再明晰说道出来了。
“你说什么!?”云枫显然没能听得明白,竟而情难自抑,霍然打地下蹿将起来冲到李敬常身前,两手一探,倏然抓住敬常前襟,瞪目催问,语声又惊又怒。
却说云枫那一下动作,此间除怪叟以外,在场者竟没一个人能看得真切,都只觉得眼前蓦地一花,云枫便晃至了敬常那里。至于敬常本人,更加及不得反应,实还为之骇出一身冷汗。
这边“武当三侠”见到云枫那瞬息一转的其快身法,少不得都是大愕,各在心内不约而同地叫道:师弟武功大有长进呐!——自忖就连自己也都绝不能闪转挪移得如此迅疾。反倒是怪叟并没显出何等惊诧神色,只是默默地点了两下头,暗表对云枫武功的嘉许。
而李敬常这里却已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大张其口,却道不出只字片言。
旁侧严敬铎忽然省过神来,看看云枫,沉声叫道:“云枫,还不撒手,师父灵前岂容你胡闹!”说着即便趋前一步,似有出手之意,然而却也并不真个有何动作,究竟不知他只是要作势恫吓还是本有出手架开云枫之心却因见得方才云枫的身法而心下踟躇。
云枫听得“师父”二字,慌忙将手松开,退下半步,转目瞧了瞧真人灵位,即又看回众位师兄,脸上仍有愤愤的颜色。
康敬松见了,便抢上前来,先将严、李二人拉去一边,之后和声道:“师弟,莫要莽撞,且听师兄与你仔细说来。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当下,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将三丰真人过逝之前后始末详而从简地述说了一遍。

原来,自那日在丐帮总舵中廖敬民等四兄弟受到师父召唤回归门派以后,当晚便给三丰真人约集到紫霞宫中,被告知:“吾今子时三刻将欲闭息长眠,汝等当尽为人子弟之责,为吾坐守足满百日,万不可少差半时。百日之内,不可阖棺,于吾之体亦不可触,切记!另,当此一事,不消轰动于天下,只闭门自知便是。百日之后,武当派可另立掌门。”一段话说完,也不待几个弟子有何反应,那张真人便自个躺入了一只一早就亲自给自己准备好了的棺木之内阖眼而眠。
廖敬民等人听得真人那话,本已大惑不解,再又见了真人这番举动,少不得更加惊疑不定起来。几人慌手忙脚地围来那棺木之侧查看,但见真人呼吸沉稳顺畅,面色红润如常,这才略为安心。然而,如此一来,几人却又更加茫然狐疑起来:师父老人家好好的,怎的要来睡棺材,之前还说了那么一番话,完全就是在交代后事,如此当真大大不吉!——但因为见得真人无恙,几个师兄弟一时也就没再过多照看,只都出来紫霞宫坐在门口彼此纳闷,胡乱猜度——之所以几人出来谈论,也全是怕扰了师父“安寝”。
不过谈了一时,兀自想不出个头绪,四人便重又回进紫霞宫内,探见真人睡意正酣,也就不敢再过多打搅,即时帮真人熄了堂上火烛,相继出来,彼此散去,只道此番其实又是师父老人家打的一个玄机,要自己师兄弟几个各自回去参悟。
岂料得第二日一早廖敬民等四人相约来到紫霞宫上拜见真人,准备向他老人家解说解说自己等人各自一夜所“悟”,却见得真人仍然还“睡”在那副棺中未起。几人均觉大奇,想真人平日卯时前后便要起身的,怎的今日这都快到早课辰光了却还在熟“睡”?当下四人齐都围上前来,相继发言呼唤。怎知数声“师父”叫毕,那一个三丰真人却兀自不醒,一探鼻息,才知真人早已没了些微生气。
登时间,四子惊得跟什么似的,这才同都想到,原来昨晚真人所言并非是指点自己等人去悟道,而是真的要“闭息长眠”!
至于此后端详,倒也无庸赘述了。

云枫听了二师兄的一番解说,只觉得太也离奇,此事说将出来,任谁也都不能相信,于是便又满面疑惑地打眼色朝怪叟张望。
怪叟干咳一声,应道:“哦,我……这个……那日我虽同着你这几个师兄一道回来的,但也只草草和你师父见了一面,不过才一炷香的工夫。当时你那师父也没多说什么,只和我随便叙了叙短长,之后就请我早些歇息。大抵也没什么异样,只是说了句奇怪的话,记得好像是‘你我来日再见罢’。啊,我与你师父那都是老交情了,彼此随意惯了,那时虽然觉着他言语有异,却也并没多想,只道那不过是‘咱们来日方长,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相叙’之意。遂此,我也就没再多留,只依了他的话自行寻房歇息去了。毕竟,我这还是要客随主便嘛。后来……可能你师父便将他四个(指了指廖敬民)唤来了紫霞宫。再后想必自然便是他们所说了。”顿得一顿,却又接上道:“唉,想我与君宝老兄平日玩笑惯了,到得那晚,我竟连他所说乃非玩笑之语都听不出了。唉!”言至于此,不禁又再簌簌落泪。众人连忙发言相劝,半晌方好。
话说到这里,却也再容不得云枫不信了,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都想不出来,只如叫人魇了一般,怔怔瞪着两目,口中反复念叨着:“怎的会如此?怎的会如此?怎的回如此……”那眼中倒也不再掉泪,一副悲容尽都转成了痴相,若叫哪个不知其中原故的人见了,定然要以为云枫这是走飞了魂魄。
又一时,怪叟沉重一叹,行到三丰真人棺木一侧,举手在棺脚上拍抚几下,拉着脸悲苦说道:“老兄啊,你和人打了一辈子的玄机,不想临走前还要再玄上咱们一回才肯罢休,哎,老弟我算是真服你喽,啊,啊……”众人怕怪叟又再悲痛而泣,紧都出言再劝,怪叟摆摆手:“无妨,老夫无妨。哦,敬民呐,叫大伙都散了罢,今日便到此了,留你们几个亲传弟子便好。”
廖敬民闻言,应了一声,这就招呼紫霞宫外排列的一众弟子各自散去,只在堂上留下几个执事的陪伴。
云枫这边又向着师父灵位伏身磕了几个头,即又起身,先向敬常表示了对方才无端莽撞一事的歉意,之后便又问起师兄们有否想通师父为何要叫弟子们“敞棺守灵”?——想世上为人子弟者为先人守灵,莫说百日,便三年五载也是常有的,可到底也从未听说过敞棺而守的,这实在太也对先人不敬,然而更怪者却是那“敞棺”一事偏偏还是死者本人的要求!
就算廖敬民等人跟随三丰真人修道已久,对于许多玄机之事都已不难参透,但于此中一节,当真抓破头皮也想不通了。
不过,好在是三丰真人虽然开棺许久都没下葬,但其尸身却始终完好如初,全没丝毫败腐霉变之迹,瞧那一副面堂上的“神采”,都与平常人没有两样,若非是躺在那棺木之内且周围又白帷满挂,使外人见了,怕不真要当真人他不过是在闭目小憩。想来这该归结于真人一生修道高深的结果罢——至少云枫等人都是如此想法——不然却又该作何玄解呢?
却说厅堂上各人沉寂了片时,怪叟忽又一叹,向云枫道:“云枫啊,你回来晚了,便多陪陪你师父罢,百日之期转眼将过,待到殓葬之后,你便想再多见半眼也难了。”说着,眼角间不觉又自淌泪,继而又朝向娉婷:“丫头,你也代云枫给你张前辈磕个头。”娉婷想想,这本应当,于是依言行前拜了三拜。怪叟接着又道:“好啦,丫头,先别扰云枫了,叫他陪师父罢。你随我到外间走动走动。”说完便负手垂头朝堂外行出。娉婷望了下云枫,自忖这一时半刻确实也不好再劝慰他什么,况且自己一女子到底也不便于这紫霞宫中多留,于是便朝云枫几个师兄打了一礼,算是补了方才一直未做的“见礼”,随后就转身追随怪叟出去了。
这边留下云枫师兄弟几个在灵堂之上,倒也不再多话,尽都默然垂首,静静陪着三丰真人。
自此,娉婷便伴着云枫在武当山上安顿了下来。只是由于武当派内的清规,况云枫又在守孝期间,所以即便娉婷已然是了云枫妻子,却也不好将她与云枫安排在一间房内同居,只好另外在后面收拾出一间干净房舍,给她一个居住。娉婷倒明白道理,并不怎么去打搅云枫守孝,自个相安无事,只在想念得紧了的时候,这才寻来个武当弟子,要他帮忙把“小师叔”寻来,说是有事“相商”。而一干武当门下,因娉婷是“长辈”况又见她生得俏丽,各自心内倒很乐意替她揽事,于她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也都安排照顾得颇为妥帖,并没使她有过多的不适感觉。
而云枫,则是每日都要随着几个师兄在师父灵前静守,一时倒真没有多想旁的儿女私情,只一心想要好好尽一尽孝道,于娉婷那里顾得也就少了,心下虽时有歉意,却也无法,只好留待日后再作补偿。
好在娉婷那边与怪叟所住离得不远,平时能和情郎见一见最好,若见不到,却也不会太过寂寞,陪着怪叟在武当山上这转转、那走走,“爷孙”两人彼此竟也能互有慰藉。怪叟更还从娉婷处得知了前面云枫兄弟几个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故,有时想到昝占戈、季清臣甚至是陈理、朱棣,也不免要发一阵感慨,叹这世间之事实在变幻莫测,当真只有老天爷才料得准确。

时光飞快,匆匆一晃,已有月余,眼看已然清明时节,算算时日,刚好是三丰真人百日后第一天。
一大清早,武当派上下便忙前忙后,尽都在为三丰真人准备殓葬事宜,怪叟领了娉婷,也上到前面来帮忙。
一想到不一时便要同三丰真人作永久的诀别,各人心内无比沉痛,虽各自手底下都有的忙活,可任谁也提不起神气来,一尽的无精打采,满个武当派中,反倒显得比平日还更为清静了许多,再加上从天明就开始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的牛毛细雨,更不免使人有那“断魂”之感、更不免催人泪下。
却说众人默默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算算辰光,该要阖棺了,那边后山上也传来消息,说墓地已然选定,前几日着人到山下打造的墓碑也已送了过去,再看看这里的诸般事宜也都打点得较为妥帖了。
于是廖敬民便召集了全派上下人等,一齐聚集来紫霞宫上,与三丰真人作最后一别,其时,少不得又是一番众声同啕。
蓦地,却听得那一阵悲啕声中竟裂出一个尖利刺耳的诡怪音响,仔细一辨,好像是人群中哪一个在呼嗥,登时引得众人同都寻声望去。寻到处,见得乃是一名没上什么年岁的小道士,其人此时正蜷缩着身子摊在地下不住打着哆嗦,两眼瞪得牛铃样大,面色也紫青紫青的,似乎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之事。众人一时大惑,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即有人上前询问,也有一些人就顺着那小道士目光所向张望过去。却说那些随着小道士一并看过去的人众,眼目稍一转动,便立时也都给骇了个魂飞魄散,相继惊叫出声,之后瘫软地下,浑若大白天见鬼一般。
这事一生,余人更加惊奇,一时包括云枫、怪叟等人在内的一众,全都朝先前那小道士所望处瞧去,入眼时,当真足以叫任何胆大之人骇破了胆囊——只见那面正就是三丰真人灵棺所停之处,棺虽依然停放未动,灵牌也还好好的,只是那旁边却含笑端立了一身形高瘦的银发老者,仔细认去,却不正是本该躺在棺木中的三丰真人!
正是:潇潇断魂日,反教起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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