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十七回 溪旁亲朋巧重逢欢道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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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未泯自见了由暗中转出那人赫然竟是战百夫,直惊骇得胸腔内一颗心脏狂跳不已,手足仅在一霎间俱转冰凉,喉间也只是觉得干渴异常,有好一晌都没曾眨动半下眼皮,怔怔出神,浑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几疑是由于夜暗而看走了眼。但是,那皎洁得如一汪清泉洒下般明澈的月光,虽远逊于白昼的艳阳,但却也足以照亮此间方圆不过三丈的小小地方,足以教人能辨瞧清楚周遭一切甚至是一些颇细小的事物——人的脸面,足以教童未泯不得不否定自己心中的那一些疑惑、不得不相信那确实便是哑汉战百夫。
怎会这样,那怎么会是战大叔,战大叔怎么会开口说话,他难道不是哑子么?童未泯在心里暗暗叫问着,纳罕着,猜度着。但是,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整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也更没人能为他解答。
独自走了片刻的神思,待再将注意力转回到战百夫那方时,童未泯却发现,早前的那名似乎是信使的夜行人已然离了去,此刻战百夫也正欲转身,待重新回到起初的那片月光不及的黑暗中去——至少童未泯是如此认为,因为战百夫本就是由那黑暗中出现的,此刻当然也应该从那里“消失”,正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过,不管战百夫是否真个“哪儿来回哪儿”,至少他现在是真的要离开了,他的身体已在移动。童未泯暗中长舒了口气,挂在额角上的那几颗一直都未敢轻举妄动的汗珠子这刻也终于纷纷贴颊滚落,他总算可以不再那般屏息静气又“鬼鬼祟祟”的了。
然而,就在童未泯以为战百夫即将离去、战百夫也确实是就要离去的当,他却又似有意似无意地将身子回转了过来,遽然举目,直向童未泯藏身之处望来,目中的冷电寒芒直似一柄夺命利刃,教人见了不寒而栗。童未泯骇得一个哆嗦,方要放松的心神又再一次紧张起来,不敢喘息,不敢眨眼,不敢让身体有一丝一毫的晃动,甚至希望自己的心跳都能够暂停片刻,免得被对方由此而察觉所在。
战百夫一动不动,其目光一霎不霎,只死死盯注着童未泯这方,面上隐现杀气,似乎他真的看到了一些什么。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天晓得他看到了什么。
童未泯躲在暗中,尽量使心情平静,尽量教自己放松。他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莫惊慌,他根本没见到你,不要慌,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良久——至少童未泯觉得是过去了很久,战百夫一声轻哼,面上微动了动,似乎是在笑,又像是自嘲,嘲讽自己太过小心多虑了。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没有再回来。
汗,童未泯又发了许多的汗。这次已不只额头,他的全身都是汗——冷汗,贴身的衣物都已被汗水浸湿,紧紧粘着肌肤,好不难受。但是在童未泯觉得,此番这种难受却要比方才“面对”战百夫时好受得多了。
直等战百夫走后好一晌,周围已再无丝毫风吹草动,已变得出奇的寂静,甚至静得使人竟觉有些耳鸣。童未泯这才敢活动一下僵硬了许久的身体,张口在那一双早已冰冷的手掌内呵了两口气、跺了跺站得麻木了的足根。这后,又小心再小心地听看上片刻,这才大着胆子从藏身处行出,口中禁不住叫了声:“烙酿(老娘)哟!”紧地,便三步并两步,急向自己的客房回转了去。
细说来,这还真个是童未泯出道江湖以来首次如此紧张、如此胆寒心跳,想他也历经见遇过不少大风大浪,但却无一回似今日这般。连他自己也都搞不明白,为何会对战百夫怕至这般田地,为何会如此恐惧战百夫。许是因为战百夫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许是他方才的那种慑人心魂的眼神?许是由于这静夜所营造出的诡异气氛?抑或是童未泯本已将战百夫当作朋友,在乍然撞破其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后不免六神无主?一时间实在说不太清楚。
童未泯回至客房时,显然是由于紧张的心情尚未完全平复,行动时心神也还不能如常般顾及周全,蹑手蹑足地推门行入间,竟不小心被足下门槛磕绊了一下,险些栽个跟头,好在及时回过神并拿稳了身形。然如此一来,睡着的云枫却也被惊醒了——虽然那一下磕绊所发的声音并不很大甚至可谓细微,但习武之人向来警惕性高,即便在熟睡中,只要周围有些微的动静也会立时醒觉。
“谁?”云枫一猛子坐起身,在黑暗中发问道。
童未泯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回道:“啊,大哥,是俺,伟民(未泯)。”
云枫长舒口气,道:“哎哟,兄弟啊,深更半夜的,你怎的尽吓唬哥哥呀!哎,你怎的不睡,做甚去了?”
童未泯迟疑了一下,本想将自己这夜所见说与大哥知晓,但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了,只含糊应道:“没啥,俺取(去)了趟茅厕,哈,这便水(睡)。”
云枫本来尚存困意,迷糊中并未去仔细琢磨兄弟言语时的口气有否异常,听他说“没事”,便只道是真个没事,当下轻“哦”一声,便又自合被睡下。
童未泯见楚云枫睡下,轻叹一声,也自倒头而卧。然却是如何也不能安心阖眼入眠,脑海中不断重复闪现着方才所见,耳中似仍能听见战百夫在讲话,眼中也似是总能见到战百夫那一眼射穿人心的凌厉寒光。他不停地思忖着,不停地在心里发问着,问出一个又一个自己也无法解答的离奇问题。如此,一宿无眠,不做多述。
翌日一觉醒来,众人打点一番,少作吃食,便即重新上路。哑汉战百夫自也在行列当中,依着陈娉婷的性子,是定然不会教他单独行路的——即算是他再不“合群”。
战百夫当然亦还是那个战百夫,那个慈祥和蔼容易亲近的,那个武功高强莫测高深的,那个不会讲话的战百夫。但是,这一切看在童未泯的眼中,却已然不再如是,他如何也不能再似原先那般看对战百夫,如何也是不能。此刻一行四人中,除战百夫本人,便只他童未泯知晓战百夫的那许些隐秘。童未泯很想找寻个机会对云枫娉婷讲述出来,但是,他却实在又不能。一是因为战百夫时刻不离娉婷左右,或者说是娉婷时刻都不许战百夫他去,怎生说都好;二则是因为,此时就算有机会说出,又有谁个会相信?若非是亲眼所见,便就连童未泯自己也都绝难信服。
童未泯只能暗自在心中愁苦着,纠葛着,一路无话,踽踽跟行在三人之后。
云枫本也发觉到兄弟有些反常,曾多次询问原由,但童未泯的回答永远都是两个字“没事”。再加上娉婷总是不能闲着,时常都要纠缠着云枫耍玩。为此,云枫便当义弟是真个没甚大事故,只道是由于自己总是陪着爱侣而无意间冷落了他,从而使之颇感孤单。于是,心里不免也有些歉疚,心道:兄弟,对不住啊,回头找个机会哥哥再好好请你吃顿酒,赔礼道歉罢。仅此,他却也是再没往深里多去想上一层。
行将一程,日头将至中天。众人一早上路,吃食不多,又行了俩仨时辰,此间腹中已然饥饿空虚。
云枫张望了一下前程,尚不见有甚村镇踪影,就是连一些路边的茶棚酒肆都是没有,才知道此荒郊野地之所实在无处投店歇息。想想路途,不知还要多久方能着村巴店,便提议道:“啊,我看路程还远,咱们干脆便在此拣个清净所在略微歇息罢,好在身上还有些干粮。”正巧此刻娉婷也正由于一路上最为欢实而精力早已消磨尽了,闻听云枫所言,便第一个极力赞成。战百夫只是事事都依着娉婷的,她欲停留,那自然也无异议。而童未泯,则仍在思念着心事,于外间其他皆不太过留意,只从着众人,随意怎样都好。
商议妥定,四人便又前行半里,寻到个临溪且阳光温暖充足的地方(此时越近北方,天气便越发寒冷,再因也渐入冬日,虽然众人都身有武功,却也有些受不住那股子寒意,歇息时自然是要找个和暖处所)。当下几人席地任意而坐,就着冰凉的溪水冲洗了一下双手,饱饮一番,取出干粮吃食。各自无话,只娉婷还不时与情郎嬉闹一两下,但也不多言语。
半晌,食歇停当,云枫又将水囊在溪中灌得饱满,收拾拣敛一回,各人便预备继续赶路。
忽而听闻似有吆喝打斗之声,略一寻觅,隐隐传自小溪上游。众人人同觉诧异,不知发生何事,彼此相顾,之后,便都立即举足向上游寻去。
寻了半程,斗战声音越发清晰,待随小溪转过一个弯曲,这时溪水已汇入一条较宽的河道(其实应该是水由河中分出支流进入那条小溪,此时众人乃是逆流而上),道路也转为宽阔。众人举目一望,果然,前面不远有人持械而搏,似乎还是一方人多而另一方人少的局面,显见得,乃是人多一方占去胜场。
由于不明了那起人殴斗原因,遂云枫等一时还不好上前插手其中,只在一旁观斗。
观瞧片刻,忽听娉婷叫道:“咦,怎的是他们!”众人不解,回望娉婷。娉婷见了,举手指着前面一干人,说道:“你们看呀,那不是那次那个道人和那几个内廷侍卫么!”
众人讶然,再放目仔细一瞧。可不,场中那两方人马人数占多的一方者,正是前日方才照过面的那群朝廷密探和那名懂得武当神功的道人以及他那个徒儿。跟着,云枫竟又是一声惊“噫”,叫道:“那、那不是我师兄么!啊,旁边那个不是赵大哥么!”
娉婷听得云枫之言,也忙仔细辨去,一看之下果然,另外那起四个人中,其中两人正如情郎所言,一个是其师兄李敬常,另一个则是两月前刚与之分手的赵德,至于其他两人,娉婷却是不识,而云枫一时间也是辨认不清。但尽管只认出两人,却也已足够,至少可以确定自己等该上前去帮助哪方了。
且先说场中众人搏斗情形。李敬常是与那怪道人作单打独斗,二人施展的均是武当剑法、武当玄功,实在同出一辙,只是那怪道人于内力上似乎稍胜几许,剑法的犀利狠辣也较李敬常犹有过之,遂看来,还是李敬常略处在下风,但败势也非过于明显,总算能得自保性命无碍;赵德那方形式也尚算可以,与之对斗的是那名怪道的徒弟吕京以及那使分水峨眉刺的侍卫头领,虽然是以一敌二,但由于早先赵德习得了洞庭怪叟刻于石壁上的绝妙拳法,之后又有云枫为其指点,经得顿悟,武功已较早前是进境了许多,再加上那吕京由于先前受了娉婷掌上寒气所伤,这刻伤势尚未痊愈,一身武功只能施展出四成不到,而那使刺瘦汉的武功虽也不弱,但还到不得一流高手之列,遂激战许久,赵德都还没有显出凶险之象,直与对手二人打了个不相上下;最吃紧的,便是那边两个云枫等一时间认识不出的汉子,二人被五刀两剑又一赤手空拳的彪形巨汉共八人团团围住,那二人其一使一条流星飞锤另一使一柄厚背钢刀,此刻只余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直将两般兵器在自家周身舞得风雨不透,困兽犹斗,形势凶恶异常。
云枫权衡一番轻重,当下便对着爱侣与童未泯道:“婷妹、未泯,你俩快过去助那两个大哥,我且去帮师兄搏那恶道!”话方落,身已起,提劲抢先扑出,高啸一声,举掌便拍怪道脑后。此翻他救急心切,已再管不得那些个江湖规矩了。
陈、童二人见状,也双双随着提劲掠出,觑准时机,奋力抢入那方十人战团。登时间,一刀一锤二汉便感压力缓解下来。只见童未泯单手在身后倏地一摸,便即多出一条竹棒,只是此棒较早前却是又短去了一截(头日与怪道人对斗时被其长剑削去棒头),此刻单手执棒,作判官笔施展,一出手便先缠住了那八人中的两刀一剑,可见其武功造诣之高超;而陈娉婷此番当然还是一双空空纤掌,仍旧不敢轻易飞撒牛毛银针,由于其武功本就比童未泯逊色,此番又是空手,遂一时只能分去一个对手,那名对手竟还是个老相识——曾与她交过手的那个彪壮大汉。那汉子一见得娉婷,立时便火冒三丈,吼叫道:“怎的又是你这贱婢!”娉婷虽吃一骂,却不怒反笑,回道:“今日怎就你一个,你那兄弟呢?”——她问的当然是此间一直不见的另外那名彪壮汉子,这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人家武功都教她给废了,如何还能再出来?那高汉听了娉婷的话自然更是火上浇油,喝道:“小妮子,你不提倒罢!你废了我兄弟,今日我便废了你!看打!”说着便与娉婷战在一起。虽然,前后只被分去四人,但此刻凭借那刀锤二汉的身手,余下的四敌手已然不足为惧,当下转守为攻。只见刀汉猱身抢进,掌中钢刀金蛇狂舞,左激右荡,紧逼那三刀一剑四名武士,而那锤汉则立足稍远,借流星锤之势助战同伴,刀锤呼应,真个配合无间。
续说那边云枫一掌由后向那怪道人打去。怪道本与李敬常凝神作斗,蓦觉脑后风生,一时不知何故,心中微紧,急忙先放掉李敬常,一个矮身斜窜,闪开一边,转身看时,见是云枫,不觉一怔,因之哼道:“怎的是你!”此时,李敬常也瞧清来人,并着怪道叫道:“啊,师弟!”听得李敬常言语,怪道竟又是一愕,追道:“什么,这小子是你师弟!怎、怎么可能,他那么小!”李敬常冷笑道:“如何不可能?他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俗家弟子。”怪道人听得双目圆睁,仍是有些不相信似的,好半晌才回过神,微点头道:“难怪武功如此了得。”这次却是了换李敬常惊诧,奇道:“噫,你们交过手?!”怪道哼道:“不重要了。”跟着又自冷冷一笑,眯眼续道:“师兄加师弟,联着手打另一个师兄,武当派越发不成体统了,哼!”“什么!”此声却发自云枫,他听闻怪道那番话语,心内无比纳罕,不解其话中含义,当下忍不住狐疑着向李敬常望去。李敬常见了,干咳一下,道:“师弟,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与你解释,先与我一同擒下这厮!”怪道笑道:“擒我,白日做梦!今日你俩都休想活命!”说着,便欲提剑疾刺,他不单怀恨李敬常,还更加恨极云枫,毕竟上次在哑汉手下折败多还是由着云枫而起——至少在他是这般认为。李、楚二人见怪道作势欲进,急忙暗提真气,各自摆开防备架势。然就在怪道方欲举步前冲的当,无意间目光向旁微瞥了半下,见到不远处似还有一高大身影,心中微诧,不自觉转目而望,登时大吃一惊,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叫道:“你怎的也在!”你道他见到何人?非他,正是哑汉战百夫。
战百夫见了怪道,唇角微微一动,似是笑了笑,跟着双目怒瞪,面上寒意陡现。
哑汉此举,别人不懂,那怪道却是了然,知道是要他立时离去。当下,仅微一踯躅,便即收剑高叫道:“都住手!”声音虽不算洪亮,但因内贯真力,却是响彻四野,每个在场之人都可清晰听闻入耳——即便是彼此尚在乱战之中。
怪道话声一落,那面缠斗赵德的吕京与使刺的高瘦汉子便首先停住,彼此惊异地互望一下,不解怪道因何要喊停斗,待举目望见战百夫后,均已了然,双双飘身退去,不再言语。另外那方的八人,只有其中四人是自行停下手的,便是那四个与刀锤二汉作斗的刀剑手,而其余四人则是在怪道喊停的同时间,被童未泯与陈娉婷分别打得停手的——便在方才的一刹那间,童未泯趁三对手同时都有空门外露,觑准时机,竹棒乍幻出数片花朵,分别点了三人的**道,其速甚快,难于言表,简直不分先后;而娉婷也是于那刻间跟那高头大汉生生对了一掌,以娉婷的功力及其掌上的阴寒之气,那汉子如何能够受得,登时喷血倒地,那一条与娉婷对拼的手臂也是由于受寒气侵袭而僵硬变色,直苦得他满地打滚不停哀号求救。
怪道见状,眉头微蹙,低骂了声:“废物!”跟着,俯身由地下拾起几颗石子,倏一扬手,但听“啪啪啪啪”四响,再看时,那三个被童未泯制住了的刀剑手们的**道已自解开,而那名受了寒毒重伤的大汉也不再嗥叫了,此刻竟已昏睡过去。这一举动,只瞧得场中诸人吃惊不已,暗暗咋舌。想怪道能于刹那间以细小石子于远端分打所处方位不同的四人各自身上不同**位,且手法也有所不同(三个是解**,一个是制**),如此武功,实在也是罕见了,如何不叫人惊赞。
这时,怪道又转向李敬常,满面怒容,冷冷道:“李敬常,今日且放你一马。哼,你可仔细着小命,莫要再教我碰到。再遇时,休要怪师兄我出手狠辣,不念往昔同门之情,哼!”说毕,又向着那面三个**道方解的武士们道:“你们三个,好生带上那头笨牛(显然指那彪壮的高头大汉),咱们走!”说完,转目微瞟了一下自始至终都垂立一旁无丝毫动作的战百夫,无奈又是一哼,气鼓鼓地领着徒弟及那一众大内侍卫离了去。
李敬常见那怪道走路,本欲出声将其唤住,却不知怎的,心内竟突然对其生了些微惧意,略一迟疑,便即将想法作罢,任由得怪道去了。
待怪道那起人渐而走远,直至从视线中消失,河边众人这才都不约而同地向云枫这方聚拢来。云枫与李敬常同门情谊,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自是不必多述,彼此嘘寒问暖了好一刻。之后,赵德也过来与云枫及娉婷相见,三人早先因在林中相处数日,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再由于赵德曾经本就是云枫旧部,此时不免又是一番握手欢叙。直过去好半晌,云枫才自省起尚未给人家介绍自己的兄弟童未泯以及哑汉战百夫,当下,便即撒开了赵德的手,说道:“啊,赵大哥,你看,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经云枫一语,赵德也似是突然想起些什么,叫道:“啊,是呀,我还有两位朋友呢!”二人说着,便分别回身将各自欲引见给对方的童未泯、战百夫和那一刀一锤二汉拉至身侧。

先是听云枫道:“师兄,赵大哥,你们来见见,这位是我义弟童未泯,这位是战百夫战大叔。”说完,又向战、童二人介绍了李敬常跟赵德,接着道:“哈,你们彼此亲近亲近罢。”当下几人相互见礼,礼毕,李敬常忽然觉得战百夫好生眼熟,不觉又再打量一番,这才认出是先时在克勒沟小栈的那名深夜的“不速客”,面上微显惊讶。哑汉此时当也认出李敬常,向之颔首微笑。彼此无话。却说赵德等一干初闻哑汉名姓之人,却是心内生奇,均是暗道:这名字好怪,便是这姓也是少见呀!然而出于礼貌,却又是都不便多作盘问。
一时,又听赵德向着李敬常抱拳礼道:“这位道长原来便是楚兄弟的师兄啊,哈哈,真是兴会。”李敬常也忙回过神,还礼道:“啊,不敢,壮士快别如此,小道受不起啊。”这一下,只瞧得一旁云枫倒是有些疑惑起来,茫然打问道:“怎么,你们竟不认识?那怎的会在一起呢?”李、赵二人听后相顾大笑,赵德道:“啊哈,这个且容后再说,先待我把我的两个朋友再跟你们引见了罢。”谁知话刚说完,那刀锤二汉已自将话茬截了过去,刀汉先道:“哈哈,不用了,我们与这位李道长早就认识了。”锤汉接道:“不错,这位楚兄弟,咱们也是素识呢!”话说完,李敬常之反应倒很是平常,原来他也早已认识出二人。而云枫则是听得一怔,眼巴巴望着二汉许久,这才忽而惊喜得跳叫道:“啊,你们不是宁大哥和薛大哥么!”
你道那二汉何许人也?正是曾经一起协助将楚云枫救离皇宫的晋冀双虎,那使锤的便是神力虎宁百琨,那提刀的自然是铁胆虎薛龙。
双虎见云枫认出自己俩,也都含笑相见,之后又再与李敬常及陈、童、战等人见礼,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客套,此不多表。只说云枫由于在一刻间竟突然见了这许多故人,心内着实激动,欢喜非常,说话间嘴上不留神竟失了把门的,一时说溜了口:“宁大哥、赵大哥,七年前京城(此指南京)一别,小弟时刻都在想着与你们重聚呢,真是想煞我了呀!另外,那次还未好好谢谢你们呢!”此话当然指的是七年前皇城逃命一事,此番虽然走嘴说出,但一众人也都并未显得有过多紧张,毕竟在场人众各个都多少知晓些许云枫当年的事故。当然,惟独一人不知,此人便是哑汉战百夫。但云枫实早将战百夫当作自己人看,遂即便有些话当着他无意说漏,也并不真个觉得如何。也正是云枫这一想法与做法,为其日后招来了许些不小的麻烦,这都是后话,且先按下不表。
却说战百夫忽听得云枫那话,心内立时便起了疑惑,凝目仔细端详了云枫少顷,猛然忆起一些事情,面色陡变,然仅一闪即逝,并未教旁人察觉。
这边云枫又自向李敬常问道:“啊,对了,师兄,方才那道人到底何许人也?他如何懂得本门武功?还有,你……既然早前与赵大哥不认识,又怎会与他一起呢?”跟着又转向赵德道:“赵大哥,你与宁、薛两位大哥又是如何认识的呢?那时因何会与那起人打斗?”
听罢云枫问话,李敬常、赵德并晋冀双虎同都发笑。赵德道:“咱们这几人的干系,真个说来话长啊,一时间怕很难述说清楚。”李敬常也道:“是啊,云枫,师兄我也有很多事情待要问你呢,我看咱们还是边走边说罢。看来你们也正在赶路罢?啊,时辰不早了,距离最近的村镇怕还有二三十里路呀,莫要错过了宿头。”
经得提醒,云枫旋即省觉,想起赶路才是要紧,忙应道:“师兄所言极是,咱们有什么话就路上说罢。”
当下,一行人重又起程。一路上且行且谈,各有各的故事,倒是不觉乏味无趣。

原来,那名怪道曾经确是武当弟子,与李敬常楚云枫师从同一人——当今武当掌门三丰真人。那末,云枫却因何竟不知且看那怪道如今似也已不再是武当弟子了呢?且往下看,内中自有故事。
武当派中,连同云枫一并计算在内,张三丰先后共收了六个徒弟,云枫乃唯一的俗家弟子,此便不提,前面五人依次是:无尘子贺冲天、天明子廖敬民、恂明子康敬松、心明子严敬铎和玄明子李敬常,而其中李敬常虽然也是三丰真人亲收的弟子,但其入门却要较前面四者晚了许多年,乃是真人在年过六殉之后才收归门下,而且其武功大都是由几位师兄代授,真人只从旁指点些许。所以,若说真正乃张三丰亲传的道家弟子,只有贺、廖、康、严四人。这四人早年并称“武当四子”,在江湖上名头也算响亮,着实做了许多令人称道快慰的善举。然而于后来,四子中的贺冲天却突然间与武当派叛离,自个儿行闯江湖去了,此事还曾在武林中沸沸扬扬地传了许久光景,大家不知个中情由,便开始胡猜乱度,引至许多说法不一,但武当派内却始终都无一人出来解述,终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末了此事也便不了了之,成为了陈年旧事,无人再提,更没有人会问津。而此后,原本的“武当四子”也被江湖人改成了“武当三侠”,虽然在数目字儿上少了一个,但显然此番这称呼又比早前尊敬了许多,只因着三人不断在江湖上做出的侠义之举所至,此不在话下。只说那叛离出去的无尘子贺冲天,便是云枫等人而今所见的那名怪道,至于他因何背弃师门,此中自又是一番曲折事故。
贺冲天本是张三丰之首徒,此人不论资质、悟性、根骨均极佳,实是个习武研道的良材,张三丰对其委实也颇赏识爱怜。只是贺冲天此人却也有一缺点,那便是心眼忒小,装不下一些大事故,毫无宰相那等容船肚腹,此也是导致他后来叛离正道的主要原因。
早年,武当派的镇派内功并非“纯阳无极”,而是“玄冥神功”,那“纯阳无极”乃是张三丰半百之后才研创而出的。看官便问:这“纯阳”、“玄冥”又与那贺冲天叛门有何干系?干系自然有之,且听慢道。
那贺冲天自恃才资过人,事实也确如此,派内一切武功教他习来,都较旁人之进境要神速许多,直是一点即悟,任何派中绝学撞在他手,都似能信手拈来,如此,不消多少时日,武当派的武功已尽数被其学全,所欠缺的也只是火候问题。自此,除三丰真人本人而外,那贺冲天竟无端成了派内的第一高手,不觉越发高傲,但虽然如此,一时却也是相安无事,毕竟,在一众弟子之中已再无能与其匹敌竞争长短之人,而门中武功也已习全,照此看来,待真人百年之后的传位之人已非他莫属,他自然也就没有不安分的道理。然而,这事情偏就那般凑巧,三丰真人放着那许些旁事不干,硬是又创出一种更胜“玄冥神功”的内功来,此自然是“纯阳无极”,而且创出此功也就罢了,竟还要掖着藏着,硬不传与贺冲天,反将之传授给次徒廖敬民,这教他贺冲天如何不忌妒、如何不怀恨于心。
其实,三丰真人也并非不想将神功传给贺冲天,只因那神功初成,尚未经过验证,还不知到底是否合适派中所有弟子修炼,遂不敢草率行事,于是,便先招来廖敬民授功,以观察其修习后的效果如何,再做定夺。真人此举,乃是因为虽然贺冲天在一众弟子中武功最为了得,但由于其天生太过聪敏、学东西太快,不免于根基处扎打得便不牢固,况且“纯阳”神功若先教他来试验,即便得出结果也不能将之套用到每一弟子身上,毕竟旁人均无他这等资质,遂在反复的斟酌思忖之后,首先便选定了几个亲传弟子中内功根基最牢靠的廖敬民。殊不知,真人这一番好心,却是引得了最心爱徒弟的天大误会,从而又招来后面的莫大憾事。
贺冲天见师父竟不先传功与自己,不明内中原由,只道是师父偏袒,一时妒火中烧,心中起了邪念,便趁着师父和二师弟不曾留神之际,将那神功之手册偷盗而来,自行熟读背记下,于暗中习练,至于那手册,当然又偷空还了回去,想他当真也还是怕师父知晓。
此后,贺冲天偷记下神功,白日间不敢休习,便于夜深人静时习练,自觉做得神鬼不觉。怎知道,无意间竟还是教真人给撞破了,登时引得真人大怒,举掌欲废其武功。贺冲天立时骇得怕了,百般苦求,只说日后再不敢为了。谁知那三丰真人竟似是已气极,面对爱徒的恳求,如何也不宽恕应允。
其实,三丰真人当时虽然气愤,但也并非真个那等糊涂,真就要废爱徒几十年的武功,只因那时把脉之下,发觉爱徒虽然是独自休习“纯阳”功小有所成,但由于不懂得引导气息,遂体内的两顾真气不得融汇,若再练下去实百害无一益,危险非常。略一裁度之下,决定废去贺冲天本来的“玄冥神功”的内力而留下他刚刚修炼积攒起来的“纯阳”气息,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废了他一身武功,其实却是救了他一条性命。只是,这一些情由,三丰真人不说,贺冲天自然也是不晓,才至引得心内更恨。
这后,贺冲天失了本来武功,又被张真人软禁幽室思过,心中越发地不是滋味,只觉得师父这番是真的要“放弃”自己了,他哪晓得,真人此举仍是在助他,乃为了使他能在毫无外间打扰之下,尽快将“纯阳无极”修炼成功,同时汲取教训思过悔改。
贺冲天虽不能了然师父这一系列的善举,而三丰真人这许些举动最终都被徒儿误解,但却也算达到了其中一个目的——不久之后,贺冲天竟凭着自身资质,又一次创造了奇迹,仅仅半年光景,“纯阳无极”内功便炼至了同原本内功被废之前一般的境地,这也不能不说他实在是个天才。当然,这也应多少归功于这半年的禁闭生活。只是,这半年的生活却也使得贺冲天心性大变,或者说是原本积存许久未露的邪性逐渐被引发了出来,渐渐的,不再一心向道,再因一直认为师父已经将自己弃掉,遂对武当便再无了任何恋栈之心。功成当晚,便残杀了禁室外的两名守夜弟子,独个逃离了去,此后竟还在江湖上扬言说自己与武当已再无任何瓜葛,日后大道通天各走一边。
此事一发,张三丰追悔莫及,只恨当初自己惯坏了贺冲天,没能好好教导他入正道。然事发即如覆水难收,不可能再行挽回,懊悔沮丧之下,真人便不愿再多提此事,只由得贺冲天去了,从此也就很少再到江湖上走动,只一心向道研武,并还责令门下弟子,哪个也不准再多提这件事分毫,更不可徒日后寻找贺冲天报仇,至于江湖上如何传说,便只能由之,不去多做解辩。此举,也是三丰真人不希望日后自己的徒弟间在江湖上碰面分外眼红、大打出手、自相残杀而为。却不知,真人虽然下令将此事揭过,但一众弟子们却实在不愿就此作罢,当着真人自然遵行照做,但私下却也在寻找着那“叛徒”的下落,以徒斩杀之,一雪心中愤恨。但是,虽然如此,却也仅限于知晓此事的一众弟子,至于后来入门的弟子们却都是不得而知。而那时李敬常虽然年幼,但已懂事记事,平日虽不言表,却实已将有关大师兄贺冲天的一切铭记心中。
至于那贺冲天,说来竟也奇怪,叛离武当之后,只在江湖中行走了不到两年,便即没了踪迹,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丝毫音信。
事隔近二十年,武当派内乃至江湖都已渐将贺冲天其人其事忘却,就连茶饭之后的闲谈消遣时也都再无人提及。
怎知,偏又是无巧不巧,那日早间于克勒沟小栈,李敬常饮食晨餐时竟是偶然瞥见一道人,似极当年贺冲天,登时忆起了那许些埋藏心内许久的陈年往事,凭着记忆,两下一番比照,确定如今眼见之人八成便是正主。当下,草草留书一封,向师弟楚云枫略做了交代,便缀行那道人而去。此后一直跟踪,倒也未被其发觉,时间一长,也更加肯定那道人便是贺冲天无疑,更还发现他竟与一些朝廷人物过从密切,直似已身入朝廷为天子办事。看官又问:既然李敬常一直跟踪贺冲天,缘何竟没碰上那日云枫等人与贺冲天等内廷侍卫们的冲突?此中还有文章。
说来,李敬常也并非时刻都不离贺冲天“身后”,由于跟得久了,已能多少摸清其行程路线,往往趁贺冲天在某处停留歇息的当,便提前动身赶往前方不远处等候,此也为着小心行事,不使自己行藏败露。正巧,那日贺冲天及一干侍卫设计欲擒拿云枫三人时,李敬常早已离开了,遂师兄弟于那时倒是没有碰见。
却再说那赵德。自与云枫、娉婷俩分别后,便真个依云枫所托,一路向着额尔古纳河赶去。就在云枫两个到得五大连池那时,赵德也已将至讷河。此一路上倒也未生何事端,想他在北方也已居住了许久,无论穿着打扮还是举止言行,都几与当地人无甚异同,平日行路本就用不着那许多劳什子的伪装,且行事起来还要比那一干江湖人士们便宜许多。一路北行,虽然也时常能碰到些个朝廷侍卫或官兵捉拿“赴河寻剑”的人,但那些人也大都将赵德当作是当地之人,并不加以理睬。只是在到得小镇讷南的时候,却着实碰上了几个棘手的人物,那几人自然也是朝廷中派来拿人的,而且各个都有不俗武功,较之赵德早前所遇显然了得了许多。那干人心明眼亮,只稍一打量赵德,便已瞧出他并非普通猎户或是寻常行路过往之人,当下便将其唤住并加以盘问。两下这一番相与,赵德自然露馅,说话那一干侍卫便欲拿人,赵德登时胆战心惊,暗中连连叫遭。赶巧的是,那一干侍卫们刚欲动手与赵德为难,晋冀双虎却突然出现,二人武功不俗,一经现身,便即解了赵德的围困。双虎原来早就已隐身在左近,那些个朝廷侍卫实际也是要抓拿他俩的,岂知竟先是将麻烦找上了赵德。不用说,双虎二人此行目的自也是为“寻剑”一事,但至于他二人寻剑作甚,却是与旁人不同,心内实另有打算。于此间却不多表。
续说双虎助赵德脱了围困之后,三人均是血性汉子、性情中人,相处不过片晌,便即成为了好友,更还连叫“相见恨晚”之类的言词。此后三人结伴而行,两个江湖上的“老油条”再加上一个熟悉此间民土风情的“地头蛇”,行事自然更为方便,其间虽先后又碰上过三五起明朝官兵,但总都能逢凶化吉,从容应付过去。只惟独这日,三人方过嫩江不远,便被几名高手困住,立时间身陷绝地,那一干来人均都是了得非凡,这次说什么也都不能再轻易逃开了。那一干围困赵德及二虎的高手,不消多说,自然便是贺冲天等。至此,看官又会不解,那李敬常缘何后来又参与其中?
是这么的。早前已说,李敬常跟踪贺冲天至嫩江后,便即自行赶至前方等待,而其所藏身之处,正巧与赵德等遭围之地不远,听闻左近忽有嘈杂声响,便即寻声赶来,到得一看,见是贺冲天又在纠结朝廷鹰犬来为难武林同道,登时发了愤怒,再忍耐不住心性,高啸一声,提剑便掠入战团,首先便向着贺冲天刺去。
李敬常此举虽引得两方人等均都有所疑惑,不知他又是由哪方冒出的、具体是何路数?但于激战之中,众人也并不及做过多思忖。反是贺冲天,自与李敬常接了十七八招,越发觉得其武功路数与自己同出一派,更见其竟也是一身道士装扮,心内不觉骇然,当下边打边问道:“小道士自哪方而来?”李敬常由于心中气极贺冲天过去种种行径,再因激战之中不好太过分心与对手做过多应答,便轻哼一声,只冷冷说道:“我本是你师弟!”贺冲天一听,心内更是一诧,这才想到对方是武当人士,但因见李敬常相貌生疏,且年龄又与自己相差颇多,如何也不相信他与自己同辈分,便又问道:“不可能,你叫什么?我怎的不认得你!”李敬常手中攻势不缓,战中又是一哼,简短回应道:“李敬常。”贺冲天听这名字有些耳熟,且其中又有个“敬”自知对方所言非虚,微一思忖,想道:不错,我师弟之中确实有这么号人物,只是我在那时他年纪尚幼,对他没有什么印象。想通此节,便即冷笑道:“好啊,是你。哼,看来你是为着二十年前那事来的了?”李经常已不愿再与之作答,只又一次冷哼,喝道:“那许多废话,叛徒,纳命来罢!”此言一出,贺冲天更加确定李敬常之目的,当下便再不留情面,尽展绝学,正式与李敬常对拼起来。此后那一翻打斗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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