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离乡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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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衡感一阵头痛,便从梦中挣扎醒来
他自知酒醉,却不知何时回到房间,亦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老人──张大夫。张大夫是东方药号的大夫,与裴衡是老相识。他唠唠叨叨,不断叮嘱裴衡暂别喝酒,直至服侍换过膏药、喝过醒酒茶才愿离去。但临别时又讲一番话:「唉,公子睡了三日,三爷就在囚牢挨了三日,天爷真是瞎了眼……」裴衡登时闻风色变,捉紧张大夫道:「三爷坐牢?怎麽回事?」张大夫唏嘘嗟叹,遂叙述事情始末。
裴衡听毕,直道定有冤情,即奔往大宅找东方智。但他见东方智坐於园林的凉亭,独自默默博奕,罕有地流露忧心冲冲的眼神,便不敢胡乱呼叫,只慢慢向前,道:「师父,三爷情况如何?」
高、吴两老站於亭外,神情凝重,屏息静气,伸手示意裴衡缄默。
东方智知道徒儿来了,却不想说话,向副手打个眼色,副手即躬身道:「回裴少爷,知府大人不准我们探望三爷,又故意拖延,不肯开审,我们连辩解的门儿都没有。小的尝试疏通狱卒,但下至狱卒,上至捕头知道要探望三爷,看着几两银子,也赶走我们。」
高老插话道:「王猛、王鬼和其他几宗命案,全都归到三爷头上,事必惊动刑部,谁敢通融?」副手点头同意,再向裴衡讲解几宗命案的来龙去脉。裴衡听毕,即心中有数。
啪的一声,黑子打在棋盘,化成粉末。东方智徐徐吐一口气,闭目道:「衡儿,当夜你见过黑衣人,而且曾交手,能瞧出对方来历吗?」裴衡一念间想起拂指剑,却不敢坦白,道:「对方的剑使得很快,徒儿看不清剑影,瞧不出半点端倪。」但他见东方智忽然目露凶光,冷冷瞟自己,还道自己露出破绽,心跳欲离。
其时,高老想了想,道:「当今武林,若论女流的剑术高手,峨嵋派掌门慈心师太,可谓首屈一指。可是她早已隐居静修,而且为人与世无争,怎会陷害三爷?老吴,你怎麽看?」
吴老二话不说,便摇首道:「虽然慈心师太本领高强,但若论女子剑术第一,当属剑舞门门主,公孙玲。」此话一出,高老与东方智登时怔住。
裴衡还没察觉气氛微妙,还问道:「徒儿见识浅薄,未曾听闻剑舞门,亦不知公孙玲是何方神圣。」
众人沉默片刻,好不容易才待高老启齿,道:「相传剑舞门於唐明皇时,由一位姓公孙的女子所创立。这位公孙门主精於舞蹈,曾作御前表演,所创剑法和轻功更是匪夷所思。当时尚未有少林、武当,剑舞门可说是武林至尊。但自从现任门主公孙玲继任,近十数年已罕迹江湖,无人知道它的总坛所在,门人亦行迹难测,再者帮会迅速兴起,更没有人提起剑舞门了。」
吴老忽道:「四爷有何见解?」
东方智听见弦外之音,但实在不愿提起那件有辱东方礼名声的事,只答道:「如果对方是公孙玲,三哥岂会认不出来?但若然是剑舞门中人,要逃过三哥追截,也非不可能。当年公孙玲还没当上掌门,轻功已胜过我们了。」高老苦笑说:「何止轻功?公孙玲一套拂指剑更是厉害。当时除了她,其余几位入室弟子,都是驰名江湖的女杰,个个身怀绝技。天下女流才俊,皆投剑舞门了。」
「拂指剑」与「剑舞门,「剑舞门」与「公孙玲」,裴衡听见三老提起,虽然默不作声,但已明了一切。
他知道牡丹师承何处,也知道牡丹将身处险境。皆因东方帮行事,向来不达目标,誓不言休。何况今次要旨,是找出陷害德高望重的东方礼的人呢?他知道东方礼为了保住东方帮,宁愿含冤受屈,受千刀万剐,亦在所不辞。如此义人,不可不救。但若要保住东方礼的性命,就必须找到真凶;要找到真凶,必须要搜罗所有证据,寻出真凶;与此同时,他不得不去努力证明牡丹的清白,否则情义对立,只会害人害己。
他不断思索,想起王猛与众女子的死,竟大有相近之处,灵机一触,道:「师父,徒儿发现有可疑之处!」东方智登时睁眼,道:衡即道:「禀师父。徒儿发现死者当中,除了王鬼,早前四具屍体的头颅都有剑伤!」

高老恍然大悟,说:「没错!江湖皆知三爷从不用兵器,单靠双掌打遍天下无敌手,死者岂会有剑伤呢?」吴老亦感同意,迅即摸到端倪,道:「四人除了头颅,虽然其他剑伤所处不同,但同是脏腑要害。溥天之下,要数如此狠辣剑法,莫过扬州韩家。」
裴衡听见韩家剑法的精粹,似是黑衣女子使过的一套,心里多了几重疑惑,又宽怀几分。
东方智听过众人意见,虽然并非寻得真凶,但有线索则已感舒怀,道:「好,衡儿办得好。但韩家家道中落,家中只賸那叫太白的风流小子。试问他哪有本领,可以逃过三哥追截呢?我想黑衣人不是他,但事情总离不了韩家就是。这喜欢生事的家族……衡儿,有否再想起甚麽细节?」
裴衡忽然再遭问话,微微一愕,又道:「徒儿不中用,再想不起。但听过各位前辈之言,韩家嫌疑最大,我们要立即往扬州一趟,找韩家门人的下落。」
东方智即从怀里掏出铁符,交给裴衡,说:「此事关系到三哥的生死,为师不放心他人来办,就由你亲自出马。你只是受皮肉之伤,伤势该康复大半吧?快来领过铁符,克日出发。」裴衡心道:「难得可以脱离监视,而且救三爷要紧,就……就……」
裴衡抱拳答应,即返回房间,执拾轻装。其时东方智亦命人准备马匹和乾粮,不到半刻,裴衡便在途上。
东方客栈於城西,裴衡自阊门出,很快便过虹桥、上商道,沿路往北,经浒墅关,再沿河道飞驰,每走十余里,便在东方帮设在县城或乡镇的据点勘合铁符,讲过暗语,便换乘新马,继续赶路。此加密铁符之法,乃是东方帮的飞骑密令。但近日江南大雨,河水泛滥,而且山丘连绵,道路崎岖,又要涉水渡江,还有几重官府关卡,结果彻夜赶路,也要到第五天才到达扬州。而来到扬州,大雨已转为微雨,但他不敢休息,入城便飞驰往韩宅。
申酉之间,韩宅就在裴衡目前。但他没有叩门,特别当他想起「韩太白」这名字,还有他自称的外号──「一剑压江南」,更显得犹豫不决。
他连日以来不断想像,既然黑衣女子懂得韩家剑法,定必与韩太白有关;若然黑衣女子是牡丹,即是牡丹与韩太白有关,说不定是情人,亦说不定已不忠於己。他又想,假若牡丹已是别人情人,那还是当初迷恋的牡丹吗?他害怕求证,但他想起东方帮的基业,想起东方礼含冤受屈,想起自己来办正事,便不由自主地敲起门环;等了一会,见无人开门,便情不自禁地轻轻一推,且才发现没有上锁,情况怪异。
他悄悄入宅,绕过影壁,跨过垂花门,入前院,环顾四方,但见宅内草木枯萎,围墙灰石脱落,家宅虽广却不见下人,心道江湖传言韩家子孙贪图逸乐,散尽家财;家门叱吒一时,败在今朝等,一切所言非虚,不禁摇首叹息。
然而,事情殊不简单。
他穿过客堂,踏入庭院,顿见厢房的花窗纸上血迹斑斑,满地树枝乱叶,三名婢女倒卧在庭院和柱廊,身上挂上不少伤痕。他上前探其脉搏,全然停止,只是屍体尚有余温,似是事发不久。他又撇头一看,见东厢大门半开,疑有人出入过,便进去探看,结果发现房内一具女屍,年约四、五十,手持长剑,面颊开了个洞,直贯穿太阳。
「呀!呀!」忽然,女屍抬起头,抓住裴衡,力竭声嘶地叫嚷,但是无气无力,好不容易才指着大床,瞪大双眼,大得要掉出来,又瞬即断气,从此不醒。
裴衡按住胸口,吐一口气,远远瞥见床上凌乱不堪,却没有可疑之处,才敢上前。
他翻过被舖,揭开床板,还轻轻敲打四周的墙壁和地板,不闻回音,不察有异,遂心道:「韩家惨遭血洗,但不见男屍,难道韩太白不在其中?且慢,老婆婆和侍女的头颅都有剑伤,难不成韩家的人,死在韩家剑法之下?」他脑海迅即泛起两名疑凶,一位是韩太白,另一位就是冷酷的女人──黑衣女子。
此时,房外传来嘈杂声,一人喝道:「来人,给我拆掉韩家,也要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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