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飞仙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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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衡拜别师父,带杨再惜到内院,安排入住在自己邻房,以便监视杨再惜待关掉房门,便道:「公子,刚才再惜一直细想,难道公子与情人的关系是秘密吗?」裴衡打理过被枕,戚一下眉,向没有回首,道:「对,希望杨姑娘能保守秘密,否则她会恨死我。」杨再惜道:「当然,小女子亦希望之美,亦希望裴公子还记得寻找太白。」裴衡知道对方有意抓住自己痛脚,不禁嗤笑一声,道:「放心,东方帮已派人搜索韩太白,总有一天找到他。在下先去办事,待会派个侍女来服侍,先告辞。」
裴衡吩咐侍女看管杨再惜,更严防她外出,且才回去房间包紮伤口。
他袒开胸襟,见杨再惜包紮得不怎安妥,所以很容易松绑,自己便格外细心清洗伤口,重新包紮,但心里却想:「一个烟花女子,城府却比我要深,我真的适合在江湖打混吗?达师兄看似不学无术,其实只是装傻作懵,武功和心计远胜於我;师父要我扶翼达师兄,我哪能胜任?李先生讲得中肯,人心险恶,轻易向人坦白,确实危险非常。三爷武功再高,再讲忠信,仍要枉死於官府阴谋中。我呢?我只是一颗雀粟,掉进江河,只有随波逐流……」
他回想东方帮自创立,已斡旋於官民、商农之中,虽然获利不少,但确是在风浪中为民谋福,绝非奸商恶贼。然而自首辅张居正死後,皇帝便丧心病狂,劣性尽现。自古皇帝不理朝政,本是无伤大雅,但任由宦官及佞臣把持朝政,逼得朝臣若非阿谀奉承、苟且偷安,便即辞官归里。京师民众更首当其冲,成为贪官污吏掠夺之地。至於江南富庶,亦自然成为皇帝官宦敛财之所。十多年来,若非江南本身富饶,以及东方帮及其盟友与朝廷斡旋,抵制官府无理徵收,天堂亦难免变地狱。亦因如此,朝廷里贪图富贵的小人,对东方帮为首的帮会心存芥蒂。他想到今次东方帮与王家帮同时受创,获益最多者,其实是这群视帮会为眼中钉的贪官;始作俑者,亦多半是朝廷。
他心绪不宁,想要踱步散心,却来到自己的书房。他打开房门,便瞧见数个书柜,放得密密麻麻,随即回想往昔,每天除了背诵四书五经,就是写诗造词,又不忘练字百篇,工於笔画。但时至今日,才把读过诸子百经、注疏劄记、商农百工之书,读得通透;在帮会度过十年八载,见识过各地人情方物,才知晓何谓「大学之道」。
「当初寒窗苦读,不过要尽孝父母,光耀门眉。当有幸当上师父的副手,即满心为民请命。认识牡丹後,便想与情人相宿相栖。听过李先生的教诲,又想隐居山林,修心养性。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张夫子啊张夫子,到底如何才可如你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一个完人啊?」
他很懊恼,懊恼得抱头沉思,不吃不喝,闻风不动,直至子夜。
子夜,乃是期外之约。裴衡回到别居,见牡丹还没应约,便乾坐在床上,盯着窗户。忽然,喉乾令他清醒,便去炊房烧水,泡了茶,可是喝了几杯,仍不见牡丹到来,便愈加怀疑杨再惜的说话,焦急起来,道:「糟糕,牡丹行事谨慎,与我定下十日之期,正因为难以相约。她岂会借别人之口,来传话约会呢?假若杨再惜出卖我,向东方帮的人告密,岂不是让牡丹身陷险境?不行,我宁愿别人怪我爽约,总好过牡丹受苦!」
无声无息之时,牡丹偏偏在此时来临。
依旧的相貌,依旧的衣裳,依旧的剑鞘,依旧的销魄。牡丹走到裴衡面前,摸住裴衡的胸膛道:「衡,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更不应该刺伤你。」
裴衡有些错愕,但轻轻搂住牡丹,道:「我才该要道歉,那一剑是该受的。之前我连番失约,害你伤心,已足以天打雷劈。」牡丹一直钻进裴衡怀中,没让对方看见自己咬唇,又道:「没关系,以後能再见就好了。」双方沉默,都知对方怀有心事,却不敢询问。
「牡丹,我心情很坏,因为三爷为了帮会含冤枉死。我很讨厌官府,想杀尽贪官酷吏,却没有本事。我更恨自己何不考取功名,辅助皇上,杜绝小人。如今东方帮和王家帮深受打击,不知道何时,又会有人牺牲。说不定下一人是我。三爷身先士卒,我尊敬他,亦会效法他,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以帮会为先……」

「难道你没有为我着想?」牡丹欲推开裴衡,但又怕对方瞧见自己的脸,只低声道:「我……我不允许你去送死。」
裴衡感到牡丹异常温柔,搂得更紧,立时芬芳扑鼻,心就更软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否则我们无须偷偷约会,亦无须事事受制肘。虽然你从不坦白身份,但我知道你是剑舞门弟子,你教我的是剑舞门绝学拂指剑。三爷看穿我懂得拂指剑,可是我没有承认,也没有供出你的名字。我不希望黑衣女子是你,现在亦知道不是你,可以放心……」
牡丹惊讶地说:「甚麽黑衣女子?她也懂得拂指剑?」
裴衡却意不在此,只因爱人提问,才顺口透露详情,道:「我们夜访王宅後,发现城里有一名黑衣女子。她既懂韩家剑法,亦懂拂指剑,几乎将我杀死。幸好三爷及时营救,我才得以保命。她用的正是拂指剑,每式每招我都认得。我早前两次失约,一次就是受伤以後,遭三爷监视,无法抽身,另一次是往扬州查事。可是我们如何追查,还是没有黑衣女子下落,只一直怀疑是剑舞门弟子。」
牡丹轻轻推开裴衡,担忧道:「你……还知道多少剑舞门的事?」
裴衡立把牡丹拉回来,亲一下嘴儿,道:「只有这些,也不想知道更多,已没有事情可将我们分开。无论你来自何处,我都不会离弃你,真的……」
牡丹听见表白,默默垂头暗喜,又继续紧抱。
裴衡吃一下胸口的痛,却没有表露,只道:「今天我在刑场,一名女子突然现身去救三爷,但又忽然离去,轻功出神入化。三爷临终时与她说话,可是无人听见,然而她认识韩太白,定是知道甚麽秘密。」牡丹又沉默一会,才道:「我知道,她是我的师妹,可是已经脱离剑舞门。」
裴衡忽然认真,用劲捉紧牡丹的手臂,道:「你知道她身在何处吗?快告诉我!」
牡丹吃痛得退後两步,摸住已印上指痕的双臂,皱眉道:「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谈了……难道你今夜前来,只为套我的话?假若如此,我便要後悔了!」
裴衡登时愣住,上前搂住牡丹,道:「我们难得再会,应该高兴,应该吃饱喝醉。」但见对方只默默点头,似是犹有余悸,不禁自责浪费对方好意,破坏良夜美景。他不敢再胡言乱语,只默默温酒,看着情人专注烹调小菜,然後二人共举酒杯,直至麻木了哀愁,又望着情人秋波传情,醉暖心窝。接着,他抱起对方躺在床上,使对方伏在自己,再吻着对方的香项,解开束带,撩开衣衫……
忽然,牡丹捉住裴衡双手,却是衣衫已放,露出蔽胸的宝袜。她眼神带着爱意,但是面上却是无奈的苦笑。尽管如此,她还是深深地长吻裴衡,接着绕到屏风之後,吹熄灯火,再回来伏在裴衡的身上。其时的她已经一丝不挂,任由裴衡去抚摸,任由裴衡去疼爱。
翌晨,鸟儿吱吱喳喳,凉风拂起头发,扰攘裴衡的鼻孔。他醒来便感一阵头痛,遂不断拍打自己的额头,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但左右探看,发觉牡丹已一如既往,独自先行,唯一不同,就是他俩已非处子了。
他梳洗整理,抖擞精神,便返回现实,纵马飞驰。直至回到府城附近,见到满目白巾,才记得东方礼昨日自刎,不由得摇首叹息。
他一路飞驰,才刚回到东方客栈,便有人前来,道:「禀公子,四爷刚召集众人到『同济堂』,请公子起行。」他见来人於帮中地位不低,是个小头目,竟要亲自来通传,便知召集一事殊不简单,问道:「师父还召集了谁?」来人道:「自然是二爷、公子晧等人了。」他听见便神色凝重,因为感到一场争权恶斗,似乎已暗中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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