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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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胜男掉头一看,是孟经理,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她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选择,身体猛冲向前的惯性带着她依然向车门跨进。可是,一个柔弱女子哪里是强壮男人的对手,即使在一瞬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并且让这所有的力量都积聚在两条腿上,也无济于事。
孟经理“噌”的一下蹿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车门,同时伸出了鹰爪般的大手。此时硬往车里冲已不可能,即使冲进去也已毫无意义。她一时不知所措,但人的本能促使着她急速转身改变方向,避开了孟经理扑抓过来的手指,同时不带停顿地撒开双腿拼命奔跑。跑出了一段她才忽然发现,此时奔跑的方向对自己十分不利。本来应该沿着刚才进来的那条路跑出去才对,那条路不但路宽人稀而且无人把守便于快速离开,可是现在跑下去的唯一出路就是一个窄窄的而且并不通畅的检票口。出站的旅客大多已经离开,检票口虽算不上拥挤,但检票员忠于职守,依然挺立在窄小的门前,查验着最后几位旅客的车票。那几位旅客正挡在门口。
孟经理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紧追在后,方胜男只能拿出全身的力气加速奔跑,容不得丝毫的犹豫,如若此时折身返回将无异于自投罗网。她盼望着通过检票口的旅客能快点离开,或者神话般地突然消失,让那扇窄窄的小门为她一人张开。她的大脑又似乎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盼,只是感觉到因为奔跑而带起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两条腿在疯狂地倒换,不停地倒换,转眼之间已经接近了那个依然被人堵塞着的检票口。
孟经理一直大叫着戴辉的名字,让截住方胜男的出路。方胜男没看见戴辉,但能听得见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戴辉箭一般地从一侧急速而来,“嗖、嗖、嗖、嗖”抢先一步冲到检票口,突然像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全身往前一栽,双手猛力一伸,将站在检票口的两位旅客连同那位检票员一起推向了一边,他自己的身体展展地扑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着地的瞬间,方胜男清晰地听到了从骨骼发出的生疼的撞击声。
方胜男心领神会,但来不及感谢,更来不及亲手扶起这位聪慧、尽职的年轻警官,她立刻抬脚一跳越过戴辉紧贴在地面的身体,顺利地冲出了狭窄的小门。
她继续跑、继续跑,一直跑出车站,将孟经理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刚出站口,恰巧过来了一辆车顶安有出租标记的小车,方胜男匆忙招一下手,没等车停稳便拉开车门一钻而入。
“快!快开车!随便去那儿!”
汽车即刻起步,向前移动。惊魂未定的方胜男回头看看那个被抛在了后面的小站,浑身简直像散了架。她万分疲惫地瘫坐在车里,一口紧接着一口地喘着长气,目光在窗外警觉地扫视。
待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心跳也不再那么急促,她却忽然发觉车好像开得很慢。车站人多,车速一下起不来说得过去,可是现在已经离开了站前的广场开上了马路,怎么还是这么慢?这万一让姓孟的追上来了怎么办?于是她催促道:“师傅,快一点儿!越快越好!”
开车人却放声笑了起来,问她:“这么快是准备去哪儿呀?是不是返回电子城宾馆?”
这一问使方胜男好生奇怪,转过脸定眼一看,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坐在她旁边的开车人,竟然是跟戴辉一起来到电子城的那个圆脸保镖!
方胜男目瞪口呆,拼尽了力气刚刚跳离了一个黑洞,没想到却随即掉入了另一个陷阱。方胜男顿觉天旋地转,骨软筋疲,但她死命地支撑着,决不让自己的精神发生溃散。
圆脸保镖掏出手机,得意地摁下一串号码,显然是要给孟经理通气。这时的方胜男不知从哪鼓起了超乎寻常的力量,抬起手掌飞扑过去,照准圆脸的手机就是狠狠一击,手机立马蹿出了圆脸的手心。脱离了圆脸的手机“嘭”的一声砸在了方向盘,随即弹起,旋转着跳向了此时正好打开着的车窗,伴着一声脆响摔到了窗外的马路。方胜男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气力,在为自己的动作及其异乎寻常的效果感到惊奇的同时,也看到圆脸瞠目结舌,惊讶地看着她,像是见到了天外来客。
惊奇过后,方胜男突然意识到,这一掌不仅打掉了圆脸的手机,切断了圆脸与孟经理的及时联系,而且赢得了一次意外的良机:圆脸一定会停下车去拣他的手机,正好借机逃离,跳出这个险恶的陷阱!
但是圆脸并没有停车去拣那个手机,而是继续前行,并且驶向了通往电子城宾馆的公路。火车站人员密集,维持治安的警察掺于其中,来回巡视,他自然不敢在此做过多的逗留。
方胜男希望尽失,手足无措,不由得扑向车窗,手臂伸出窗外焦急、狂乱地挥舞起来,向着车外的行人疾声大呼:“救命——”、“救命呀——”
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出逃行动毁在这个圆脸的手中。她不停地喊,不停地叫,不停地叫又不停地喊,街边的行人纷纷好奇地向这辆出租车张望,但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拦,脸上的表情麻木得令人费解。有的人也并不麻木,五官组合出兴奋的神态,他们在给同伴或者路人指指点点,似乎欣赏着一场活生生的而且是免费的惊险好戏。

圆脸将她拉进去,她又扑出来,再拉进去,再扑出来。她不能停歇,不能因为孤独无助而放弃努力,这是她唯一能够自救的方式,也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随着离火车站越来越远,公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方胜男求人救助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小车、大车来来往往,呼啸而去,尾部喷出的废气和毒辣辣的阳光掺和在一起,仿佛置方胜男于一个巨大的烤箱,一股股的热浪直扑而来,焦急、恐慌的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的全身,但她的心却像掉入了寒冷刺骨的冰窖。
凄惨失声不顾一切的喊叫终于惊动了远处一个骑着大功率摩托车的人。那人正在可劲地兜着风,听到了喊叫扭头看了一眼,立刻改变了飙车路线,迎着这辆汽车飞了过来,在马达的轰鸣声和一溜蓝烟的伴随之下,眨眼之间冲到了车前十来米远的地方。
那人一个急刹车,纹丝不动地挡在了道路中央,圆脸见此情景赶快制动。速度不低的汽车吱吱地叫着,四个轮胎在地面上擦出了两道黑印和两缕焦烟。
那人跳下摩托车,三步两步跨到车边,“哗”的一下拉开车门,一把将圆脸拖了出去。圆脸奋起反抗,但刚一出手便被照准膝盖的一只脚踹倒在地。圆脸翻身跳起,连贯地左脚飞踩到汽车的前盖,并以此为支点急速转身,右脚则闪电般地飞向了对方的前胸。然而那人似乎早有准备,侧身一让,先使那只飞来之脚踏空而落,然后借力一拉,圆脸的身体便“吧唧”一声重重地夯在了结结实实的马路上。
那人看圆脸已无还手之力,将其搁置一边,绕过车头,来到了方胜男这边。方胜男从未亲眼见过如此专业而且凶狠的对打,一时间竟愣在了车里。这时,那人拉开车门,示意她赶快下车。
此时的方胜男仪容凌乱,一头的长发前散后披,早已没有了形状,衣服的纽扣也绷开了几颗。她慌忙低下头挨个系上,然后拢拢头发,从车里找到发夹准备重新夹好。那人没等她做好这一切,也不容她说一声谢谢,便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将她拉到摩托车旁,两手将她轻轻一举搁到后座,然后自己抬腿一越跳到前面,一溜烟离开了那辆出租车,飞向了另一条马路。
得救之后的方胜男心存感激,但又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庆幸之余不免添了一分担忧。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刚出虎洞再钻狼窝?
摩托车风驰电掣,方胜男紧紧地抓着身后的扶把,耳边灌满了“唰唰、唰唰”的风声。她从未坐过摩托车,更没有领受过如此之快飞一般的速度,吓得她一路双眼紧闭,不敢向两边张望。
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方胜男睁眼一看,是一个热闹但又陌生的地方。路边是一个关帝庙,四下全是熙熙攘攘的游人。她懵懂迷惘,不知所以,无法料定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那人让她下车,她下了车。那人说自己走吧,她便移动了脚步,但走出去几步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一看,竟吓了一大跳。
此人虎背熊腰,肩宽臂长,长发披间,胡须满腮,上身紧绷着一件黑色无袖汗衫,下穿一条棕色的真皮长裤,脚上套着一双美式战地靴,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游手好闲的流氓恶棍。刚才因为心头慌乱,只顾着怎样脱离圆脸保镖的控制,根本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此时一见竟是这等模样,方胜男的心不由得再一次紧缩起来,呆愣着停下了脚步。
方胜男想,这种人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无论与海顺公司有关还是无关都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她,让她就这样白白地走掉。可是如何才能摆脱此人的纠缠?跑肯定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可以说毫无成功的可能。人的两条腿怎么也不会跑不过那两个被大功率汽缸驱动着的车轮。方胜男心慌腿颤,手足无措。
那人摘下头盔,捋着头发,也许因为头盔憋闷,想透一透清爽的空气。见方胜男看着他,竟然只是淡淡地一笑,抬起手潦草地挥了挥,然后从兜里掏出香烟,叼到嘴上,背过身悠然自得地吸了起来,似乎只是碰见了一个熟人随便打个招呼,又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或者说几分钟前奋力解救这位可怜姑娘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
这又是一个意外,一个令人欣喜但又一时难以置信的意外。呆楞地站了好一会,方胜男才意识到,今天碰见了一个好人,一个外表粗下但内心善良的好人。她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返回来,站到了那人的对面。那人见她走了回来,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说:“怎么,让我这么个人给救了,心里不踏实?快走,我可不管饭。”
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方胜男顿感劫后余生,万分激动。她赶紧跑进一家烟店买了条高档香烟,放进了挂在车把上的那个大大的头盔。那人推让一番,见她心意诚恳也就不再拒绝,然后帮她叫来一辆出租车,目送着她渐渐远去。
所有的观念、所有的察人观貌的经验似乎在这个时候都翻了车,需重新辨认,重新整理,重新归类,重新装载,方胜男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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