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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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了。
晚饭后方胜男依然呆在里间,她半躺在床上若无其事地看着电视。两位保镖也依然坐在外间闲聊,他们一边剔牙一边吹嘘着各自江湖上的故事,一切与前几日别无二致。
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方胜男要了一包香烟,侍应生殷勤地送上了打火机。她点上一根“摩尔”,顺手将打火机放进了坤包。幸好今天菜上得很快,她装作老练的样子轻嘬了两口,便将那呛人的玩意儿丢进了烟灰缸。返回房间,她顺手将放在外间茶几上的晚报拿过来,塞进了卫生间。
渐渐地,外间的谈话声细弱了下去,代之而起的是粗鲁的鼾声,此起彼伏,跟他们兴致勃勃的闲聊一样起劲。
此刻,万事俱备。方胜男看看表,已是午夜十二点十五分。她拿出打火机,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将门关紧,然后卷起几张报纸,用打火机点着。待火燃旺之后,向上适当地淋了一些水,这几张报纸立即半燃半灭,冒起了黑烟。接着,她踩着坐便器爬上洗漱台,点燃了另外几张,并且举过头顶,燎烤那个小小的感应器。
真得感谢这家星级宾馆,消防设备时刻处于常备不懈之中。头几张报纸尚未燃尽,报警器便发出了急迫的尖叫。接着,水雾像泉涌一般喷洒而出,一道道水帘刹时将卫生间变成了水的世界。
墙壁湿了,地板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脸庞也湿了,她的浑身上下全湿了,一切尽在预想之中。她兴奋地弯下腰,手扶着洗漱台往下跳。不料,上来容易下去难,加之此时到处都湿湿滑滑,很难撑住劲,结果“窟嗵”一声,她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坚硬的地板上。右腿膝盖立刻鼓一个大包,脚腕也崴了一下,同时下巴磕到了洗漱台的边沿。因为微张着嘴,舌尖被上下牙齿咬了一口。
刹时,几股疼痛直钻心窝。但是此时,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根本来不及看看自己受伤的部位,更没有时间抚慰伤痛,她硬忍着,跳着脚,还不停地吐噜着舌头,一瘸一拐地赶紧拉开门,跳出了卫生间。
卧室和客厅同样遭了水灾,电路因水而断,借着窗外远处射进来的微弱亮光,她看见电视机正冒着淡淡的黑烟。烦人的鼾声已不复存在,两位彪汉也不知去向。房门极力地敞开着,这是他们争先恐后往外窜的痕迹。走廊里,在尖利的火灾警报的催促下,房客门惊慌的叫喊和潮水般杂乱的脚步混在一起,不顾一切地向楼梯涌动。
一切尽在预想之中,但一切又都超出了原有的希望,没有想到今天的举动竟会引起如此剧烈的反应,不啻于一场灾难。眼前的一切惊得她目瞪口呆!
本来仅仅是为了调开那两个碍事的家伙,哪承想却使这么多的人惊慌失措,说不定就因为这一时的混乱,会让无辜的房客在拥挤中受伤或者发生其他的不测。她想对这些逃命的人群喊一声:这里并没有发生火灾,过一会你们就会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虚惊。但是,她终于没有喊出一个字。她强忍着深深的歉意还有不安,背好自己的小坤包,掺进逃命的人流之中。
快到楼梯口了,方胜男扭头看看四周,没有发现那两位彪汉的身影,她禁不住一阵欣喜若狂:果然他们自顾逃命了,那一定比兔子跑得还快。像猛然间被松了绑,方胜男感到身轻如燕,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楼梯转弯处一盏应急灯给大家指明着方向,男女老少衣冠不整你拥我挤,明亮的灯光下满眼是散乱的头发和忙乱的四肢。一位先生的花裤衩被挤到了**,他毫无察觉或者根本就顾不上腾出手提一下。一位女士后背的挂钩不知何时脱了节,脖子上像吊着一片遮布,在胸前拼命地煽上煽下。人顶着人,肉贴着肉,还有惊恐的叫喊,一起沿着楼梯向下攒动。
也许是受到了这种气氛的感染,她的心里突然七上八下:是不是真的发生了火灾?于是她不顾一切地随着仓皇的人群更加奋力地向前挤进。只要转过这个淤塞的拐角便可到达宽敞的大堂,然后直奔宾馆大门,趁乱逃向茫茫的夜色之中了。
突然,她的肩膀受到重重一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她一侧的肩头,没容她叫出声,更不容她掉头看上一看,另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几乎遮住了她整整一张脸,忽悠一下将她拽离了人群,随即便是“啪”的一下迅雷般的关门声。
她知道,自己被人拖进了一间屋子。
来自门外的叫喊和嗵嗵沓沓的脚步声不绝于耳,门缝可以让她感受到外面的光亮,但屋里的一切让她什么也看不清。
“别出声!”那人命令她。声音很熟!
接着,“哒”的一声,出现了一束火苗,微光中显出的脸庞让她瞠目结舌!
果然是他,那个可恶的长脸保镖!
长脸保镖胸前握着打火机,五官组合出一副得意的微笑,显示着一切尽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之中。方胜男的心境顿时跌入了谷底:完了,从起点出发又回到了起点。
“没想到吧!”长脸问。
方胜男无心答复,只有仇恨的目光盯着他那副长长的此时正自鸣得意的嘴脸。
“别害怕。”长脸收住了得意的神色,“坐。”
方胜男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把椅子冷冷里立在一个墙角,旁边有一个旧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些食品和几瓶纯净水。方胜男猜度不出长脸保镖的用意,胆怵地站在原地不敢挪动。
“坐吧!”长脸重新做出一个让坐的手势,而且看上去很有教养,活像一位绅士。
方胜男一阵恶心,趁他不备转身便跑。此刻的她,早已忘记了刚刚负伤的疼痛。
但是给她让座的那只手似乎早有准备,呼啦一下划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后背,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回到屋子中央。
“小方,我是来救你的!”长脸突然低声叫道。
“什么?你说什么?”方胜男的脸上充满了讥讽和极度的厌恶,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问句,但听起来却像在说:瞧你这副德行,人模狗样装善充好,敢有他图我就立马拼死在此。
坚实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封堵着通向门外的出路,长脸笑笑,小声说:“这是杂物间,没有自动灭火器,不会朝下喷水,你可以暂时安心地呆在这儿。当然,你很清楚,这里并没有发生火灾。”
方胜男无言以对,只是惊讶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疑问。
“我叫戴辉,三级警司,正在执行特殊任务。”长脸说着扬一下头,让垂在前额的黑发飞向了脑后,然后诙谐地又补充一句,“相信我,没错的。”
方胜男依然怒目而视:“你算什么东西,我干吗要相信你?你是公安,我还是法官呢。”
长脸并不在意,低声说:“田芬你认识,我说她的死跟海顺公司有关,你不会反对吧?”一边说一边将她往椅子跟前轻轻地推了推。
方胜男硬是不坐,依旧直挺挺地站立着,目光一刻也不敢从这个人的脸上离开。
“再说你。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你,并且查清了你的股票账目,认定你后来的那八万块钱是田芬给的,由此推断,是你保存着田芬留下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对他们极为不利,所以说……”
“你这是威胁、恐吓。”方胜男厌恶地打断他的话,“告诉你,死也不会给你们交出账本!交出账本你们就杀人灭口,跟死有啥两样?”
“不,别这么冲我说,只要账本还在你的手里,我的努力就不算白费。你现在很危险,我现在的时间也非常有限,马上就得离开。这么你看好不好,如果我不是来帮你的,那你今天的行动就已经算是失败了,对不对?相信我一次,给自己留点希望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并没有跟公安联系过,你的行为是不是……”
“事出无因或难以理解,是不是?”戴辉截断她的话,解释道,“这得从田芬的死说起。坦率地讲,那件事很复杂,也有一个意外,一些情节实在不便现在跟你细说。这次我混进海顺公司当保镖,正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为的是田芬的悲剧不在你的身上重演。我是凭着我的武功,豁着命跟几十个壮汉猛打硬拼才被招进来的。顺便跟你说一句,经过我的调查,你被人骗走三十六万块钱的事,完全是海顺公司下的圈套。”
方胜男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轻轻地说:“姑且信你一次。”语气中不知不觉去掉了些怒气,“其实,要不是你,我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现在不听你的又有啥办法?”
戴辉笑了,笑得很顽皮:“只能说你不算太笨。”
“不算太笨?”方胜男像是受到了藐视和压制,生气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卧底警察。
“我只向报警器看了两次,你就受到了启发,也应该算是聪明的吧。晚饭的时候,你买了烟,又把火机装进了小坤包,我真是很高兴,知道你已经改变了原来的主意,琢磨出了一个正确的出逃方法。”
方胜男眨巴眨巴眼睛,想反驳几句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她的出逃之策的确是受到了戴辉的启发。这个人今天两次在她面前把目光投向火灾报警器,难道真的是有意而为?
戴辉接着说:“你在这儿多呆上一会儿,等宾馆弄明白了并没有发生什么火灾,大家都抱头大睡的时候,才好离开,到时我会通知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硬干是最笨的办法,永远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你可能不知道,孟经理和那个保镖,这会儿就在宾馆门外,正找你呢。”
不知不觉,方胜男对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产生了信任。想想自己,也确实琢磨得简单了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你安排得这么周到!”
戴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刚从警官大学毕业不到半年,还是个新手,这是头一次单独执行任务,特别需要你的配合,让我干得漂亮些。这间房子是我早就准备好,以备不时之用的。”
这时,外面的音箱发出了声响,噪杂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整个走廊还有楼梯顿时安静得出奇。
“各位旅客朋友请注意,各位旅客朋友请注意,本宾馆没有发生火灾,本宾馆根本没有发生火灾,是报警系统发生了错误……”
戴辉说:“不能跟你多说了,我得马上离开,出去之后尽快把资料送到市局刑警队,一定要亲手交给一个姓江的队长,江姐的江。”然后又告诉她电话号码,让她记牢。
方胜男默颂两遍,说:“记住了。”
戴辉接着安顿:“这是专线电话,保密性很强。用心记,千万不能写在纸上!这两天我不便跟江队长联系,全靠你自己送过去了。呆会儿,一定在得到了我的信号之后才能行动,谁敲门都不要理!”接着,他给方胜男简短地交代了行动信号,还有出走路线,然后通过猫眼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随即拉开门,闪进了走廊。
戴辉的确是公安的卧底。那天江凯国在边副厅长的办公室第一眼看见他时便喜欢上了这个精干的小伙子。他的举止言谈、他的一对机灵的眼神一直在江凯国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好在医院离公安厅不算太远,妻子的病也由最好的专家接了手,第二天中午看着妻子吃了午饭又安顿着妻子躺下好好睡个午觉,江凯国便趁着这个闲空跑了过去,让边副厅长引领着,一头扎进了练功房。
这么急着去公安厅的练功房,江凯国并非只想跟戴辉过过拳脚,而是有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意图。那天看见《无间道》光碟的一顺间,他陡然萌生了一个派人深入海顺公司秘密卧底的念头,一听拿着光碟的戴辉对那类影视剧特别感兴趣,又听边副厅长介绍说小伙子的拳脚不错,他立刻对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他的生活阅历和观察力,只需一两眼便可对一个人的品质、胆识做出一个大致的判断。从戴辉的举止言谈,他读到了刚毅、认真、好强还有灵敏这八个最为关键的大字。
换上练功服,拳击、摔跤、擒拿、格斗逐项展开,没用几个回合他便从心里彻底认定,戴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满身大汗地从练功房出来,戴辉回了刑侦处,江凯国则兴奋地走进了边副厅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正有几个人跟边副厅长谈工作,江凯国刚要退身准备到门外等一会,边副厅长却摆摆手说,没关系,并让他坐到沙发上稍事休息。那几个人很快结束了话题,走了出去,江凯国顺手关上门,“嘎噔”一声将门锁死,然后几步跨到边副厅长的办公桌前,庄严地挺直了胸脯,将自己的想法请战般地说了出来,请领导指示。
没想到,边副厅长“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略带调侃地说出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英雄所见略同。”
江凯国惊讶了,直愣愣地盯着边副厅长。深深浅浅的皱纹显示着生活的阅历和成熟的智慧,在边副厅长那张笑脸上正四处迅速蔓延。
江凯国好半天才愣过神来,忙问:“师傅,原来您早有打算?”
“没错。不过,现在我倒想听听你的理由。”边副厅长收回笑容,沉稳地说。
江凯国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的所有想法一口气倾诉而出:“念头是昨天下午突然蹦出来的,说实话,来省城之前还一点儿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我昨天晚上我琢磨了一夜。一,海顺公司确实存在走私嫌疑,这是大前提,梁子已经给您做了详细汇报,我昨天也跟您好好地交流了一下。但是他们在市府有人,利用某些**而且喜欢浮夸的官员,硬把案子给捂了下去,弄得我们只能不了了之。如果现在坚持再次立案,显然不合适,顶牛费力不说,结果也不会太好。即便用您专管刑侦的权力,直接下达继续侦查的指令,恐怕也不太好办,因为行政上的还有公安与地方之间的关系很难应付,毕竟司法还没有独立。二,他们不是有背景吗?不是有人保护吗?暗查则是最好的办法。一来可规避正面冲突,绕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二来也正好避免了有些人给海顺公司通风报信这种对侦破极为不利的因素。等我们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达到了可以动手抓捕的程度再公开立案,则会给那些人蒙头一棒,让他们措手不及。到时候,想制止或者想玩花样隐瞒犯罪事实,也根本来不及了。”
边副厅长点点头,说:“这是卧底侦察的理由,再说说为何看中了戴辉。”
江凯国接着阐述用人的理由:“一,他是一个新人,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家又在外地,认识他的人绝对有限,到了我们那儿,除我之外估计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是谁了。二,小伙子有朝气,头脑灵活,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刚毅,语言表达也很流畅,适合卧底。三,武功好,手脚快,关键时刻估计不会吃啥亏。四,刚参加工作,热情饱满,一旦让他亲身走进《无间道》或当一回杨子荣将会深受鼓舞,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简单地说,就这些。”
边副厅长听他讲完,问道:“你考虑过没有,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完成这样的任务,存有几分把握?我是指圆满地完成。换句话说,你对他的信心有多少?”
江凯国答:“考虑过了。你提醒的正是让人有点儿担心的那部分。他刚从学校出来,带着一定的学生味,似乎不适合卧底,因为还远远不够老练。但要换个角度看,倒觉得这恰恰是能够让他顺利进入海顺公司,并且有可能进一步靠近管理层的最佳条件,因为谁也不会把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猜测成卧底警察,那过于突发奇想了。何况海顺公司的郝董,自我们撤离到现在,估计得意得恐怕连自己姓啥叫啥都要快要忘记了呢。就在撤案通知下达的当天,他的走私贩运就立马恢复了,猖狂得厉害!所以咱就瞅准这个空,让戴辉像楔子一样地打进去,正合适。”
边副厅长笑了,风趣地说:“基本正确,但只能给你六十分,因为吃我们这碗饭的,理论性的论证永远是纸上谈兵。我得提醒你一句,一旦行动开始,别忘了随机应变,及时调整思路。你是老刑侦了,我想不必多说。”说到这,边副厅长从抽屉取出三部手机,一字摆到办公桌上,“来,拿一个,另外两个是我和戴辉的。上午刚买的三个新号,专机专用,跟卧底无关的事情绝对不能沾边儿。”

江凯国又一次惊讶了,说:“师傅,您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原来从昨天到现在,您一直在考我呀!”
“不但考你,我还观察了戴辉好长时间呢。”边副厅长弯下身,又从侧面的柜子里拿出两瓶饮料,沿着桌面往江凯国跟前一推,然后接着说,“一个多月前,知道了海顺那个案子之后,我就开始琢磨这件事,同时也帮你物色人选了。”
江凯国一边咬瓶盖一边问:“是梁子特意让我带老婆来省城看病的,他还说让我正好跟你谈谈,是不是您跟梁子商量过这事?”
边副厅长接过江凯国咬掉了瓶盖的饮料,先喝一口,然后诡秘地看江凯国一眼,得意地否定道:“自作聪明。我让他给你安排时间来给小梅看病不假,当然他肯定能意识到我会跟你谈起海顺的案子,但至于我有啥想法,或者说厅里有啥计划,他就一点儿都不知道了。实话告诉你,截至此时此刻,知道这次行动的,只有仨人:你、我,还有厅长,戴辉还啥也不清楚呢。前段时间,我跟厅长谈过这事,相关的材料也给厅长看过,并且我们还一起研究过多次。实话告诉你,一星期之前这个计划还有具体人选就已经秘密敲定了。现在只要一瞅准了机会,就立马给戴辉下任务。记住,手机要在全天二十四小时始终处于待机状态,随时准备配合。他跟你单线联系,有事才叫响你的专用手机,没事你不要轻易给他去电话,以免出岔子。我这部备用,在特殊情况下负责你俩的协调。另外,你必须在队里留两个精干的警员,不要外出,作应急之用,一有不测就立即行动。当然,只有你一人明白就成。”
江凯国“啪”的一声做出一个标准的立正,行庄严的举手礼,铿锵有力地答道:“明白!”
边副厅长笑着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我知道你的点子多,肯定想说点儿啥。”
江凯国说:“能不能尽快让戴辉接近目标?可以装作刚毕业去找工作的大学生,先到海顺公司溜上一圈,预先熟悉熟悉环境。”
边副厅长点点头,说:“可以考虑。”
说来也巧,短短几天之后,在全省大小报纸的显要位置上,登出了海顺公司招聘保安的大幅彩色广告。边副厅长立即将江凯国和戴辉叫到一起,让江凯国详细地介绍了案情和一些背景材料以及郝董的经历,戴辉一一默记在心。一切安排妥当,戴辉声称家里有事需回去照料,随即登上列车,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正式向目标进发。刚过了一个星期,江凯国便收到了戴辉的第一个消息,当然也是一则喜讯:“叔,工作找到了,当保安,一切都好,您放心。”
因为戴辉的拳脚出色,又因为会开车,有驾驶执照,更因为最后一轮测试时,戴辉恰当的言谈在郝董面前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编班时被指定为一班班长。海顺公司将招来的保安编为三个班,一班属于机动班,执行特殊任务,二班和三班负责燃油区和电子区的日常巡视,看家护院。
本来这次到电子城并未安排戴辉,而是另外两个人,但本着尽可能多摸探一些内部情况的宗旨,他觉得不能眼睁睁地丢掉这次机会。因为侦查海顺公司的日常活动机会很多,只要谨慎从事不被他们辞退掉,尽可施展自己的侦查本领,但像这样能够将触角伸向与海顺公司有关联的外延部位,却机会难得。于是,在得到了江队长的许可之后,他趁着那俩保安在职工餐厅吃晚饭的当口,悄悄摸回宿舍,给俩人的饮料瓶里下了巴豆。第二天就是启程的日子,那俩保安轮番着跑了一夜厕所,四肢乏力又昏头胀脑,眼看到了出发的时间才硬鼓着劲,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见着孟经理刚问了早安,便又急不可待争先恐后地窜进了厕所。
孟经理一看这种情形,安顿他俩去卫生室,带上止泻药马上出发。作为一班之长,戴辉则尽职尽责地建议换人,理由是虽然腹泻为夏季常见病,但即使服药,最快也得一天的时间才能见好,今天去执行任务,肯定会因为不停地解手而耽误工作。
孟经理冲他一笑,点点头,表示采纳。让戴辉感到特别顺利的是,他正想以主动接受外出锻炼为由毛遂自荐,却见孟经理挥一下手,说:“你带一个人跟我走。坐后面那辆车,你开。最近一班也没啥要紧的事儿。”
戴辉忍住兴奋,答道:“是!我去班里安顿一下,马上就来。”
跟着孟经理的汽车来到电子城之后,孟经理才明确了任务,说是查找一个骗子。戴辉一听便觉得其中有戏。
查找一个涉案三十六万元的诈骗嫌疑人,应该是公安的事,即便当地公安一时未破此案,受害人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提供线索,辅助公安,凭借执法部门的权力和便利,继续侦破才对。一个有头有脑的人怎么可能会如此幼稚,想起自己来干呢?况且,近四十万元的人民币不是一个小数目,骗子一旦得手,肯定会尽快逃逸,而且会马不停蹄走得越远越利索,这是一般性常识。难道一个大公司的堂堂二老板连这点智商都没有!戴辉不由得对当事人方胜男多了些留意,以尽快弄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方胜男的神情一直处于紧张和忧郁之中,情绪低落。另外,酒店里的侍应生几乎都认识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一些异样、微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每当她从大堂经过或者到餐厅用餐,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并悄声议论,如果迎面走来,那些人的双眼多有回避之意,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明显地隐含着一段故事。
于是,戴辉利用各种机会凑上去与他们“闲聊”,但无论在大堂还是在餐厅或是在楼层服务台,只要话题一引向方胜男,他们个个就变得吞吞吐吐,半露半藏。不过,戴辉从东一鳞西一爪的只言片语中,也逐渐弄清了事情的全貌:诈骗案纯属子虚乌有,方胜男不过是中了孟经理的圈套。出事那天,几个楼层的服务员都看到了孟经理鬼鬼祟祟地给一个年轻人指派着什么,接着在傍晚时分,宾馆的大堂便出现了方胜男因公款被骗而晕倒在猩红色地毯上的一幕。
刑侦学老师在课堂上曾经讲过,侦破案件的过程有时如同做游戏,侦查者挖空心思找线索,嫌疑人想方设法躲侦查,与捉迷藏毫无二致,但无论嫌疑人做得如何周密、巧妙,也总会露出痕迹,而首先看见这些痕迹的,往往不是侦查者而是周围的人群。
理清了那三十六万“诈骗”事件的大致轮廓,戴辉既感到惊讶又感到幸运。惊讶的是,海顺公司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位弱女子设圈套,施控制?幸运的是,才卧底没几天便发现了一个重要人物,而这个人物或许就是攻破海顺公司走私案的重要门径。他瞅准孟经理和另一位保镖不在身边的空隙,给江凯国做了汇报。江凯国同意他的分析,表扬了他的成绩和职业嗅觉,并告诉他,方胜男一定是海顺公司的新员工,因为在海顺财会部查账时并未听说过这个人。然后约定,两日之内务必通话一次,可能会有相关的背景材料向他提供。
江凯国收起专用手机,立即找到一个僻静处,用另一部手机与梁子联系,让梁子争取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将方胜男的基本情况做一了解,至于缘由,暂时保密。梁子与江凯国存在着绝对的相互信任,而且有求必应,第二天晚间,便回了音信。
第三天下午,约定的时间一到,戴辉急不可耐地悄悄摁下了一串号码,高兴地听到了江凯国稳重老练的声音。江凯国将方胜男的基本情况做了简要介绍,并认定,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田芬所留之物的保存者。最后,江凯国指示他“磨随驴转”,继续根据对手的所作所为捕获线索,同时力保方胜男的安全,若有合适的时机,必须设法营救,并且只许成功不可失败。如有困难或需要配合,可随时请求增援。另外,完成营救之后万一造成身份暴露,可不必请示,自主择机撤离,此次卧底行动即告结束。得到了方胜男,就等于得到了主动,得到了九成的胜券。
戴辉信心百倍,心里狠狠地叮咛自己,必须做到既营救了方胜男又不暴露身份,继续留在这个走私集团获得更多的线索和有力的证据。从那天起,他有意跟孟经理套得火热,从中又摸到了与方胜男有关的其他信息,并且趁楼层侍应生不备,配了一把杂物间的钥匙。
今天的晚饭桌上,戴辉看见方胜男买了一包香烟并且将侍应生递上去的打火机塞进了包里,就知道她是为了得到一个打火机才买的香烟,因为专门买火机的话,很容易暴露意图。心里高兴地想,看来方胜男得到了他两次故意抬头观看火灾报警器的启示。连日来,尽管方胜男气色不佳,一副被困羔羊的模样,但戴辉的双眼却觉察到了她准备出逃的心思。
返回房间的时候,戴辉借故离开了一会,给江凯国预报了当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还有他准备做出的行动。得到了江凯国的认可,他便买了一些吃食,将面包和矿泉水悄悄放进了那个杂物间。于此同时,江凯国也赶紧请边副厅长临时指派了一名女同事帮他照看妻子,然后坐着边副厅长的小车赶回刑警队。
戴辉一走进方胜男的房间,便掏出两包花生米,同那个保镖边吃边侃起来。腕上的手表指明十点半钟的时候,他又拿出一瓶“二锅头”。那个保镖一见白酒便吹嘘起自己的酒量,并且贪婪地大口大口显示着自己的能耐。待大半瓶酒进了那个保镖的肚子之后,戴辉佯装不胜酒力斜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响亮的呼噜。没过几分钟,那个保镖也身子一歪,倒在了沙发上,真正地睡了过去。
戴辉的耳朵一刻也没有从里间离开过,十二点之后他听到了方胜男走向卫生间的脚步声和随后异常小心的关门声。他等了一会,脚步轻轻地移进里间,想给方胜男通个气,但并未见方胜男从卫生间走出来,却听到了卫生间里捏动报纸的“哗、哗”声和用打火机打火的声音。知道方胜男已经开始了行动,于是他赶紧回到外间,一把拉起那个保镖,叫道:“着火啦!那个小妞跑啦!快去追!我去保护孟经理!”
那个保镖被猛然弄醒,迷迷糊糊脑袋不清,一听说失了火,又听说让他去追,没等戴辉的话音落定便“嗖”的一下窜了出去,三步两步冲过长长的走廊,奔到了楼梯口,“刺溜”一下顺着光滑的扶手溜到了一楼大堂。
此刻的戴辉比他还快,已经跑进了孟经理的房间,进门前顺手砸破了走廊里的消防柜,迅速将里面的红色按钮捅了一下。这时火灾报警器的叫声骤然大作,同时水雾喷淋而下,戴辉背起半睡半醒的孟经理,以最快的速度下到一楼,又冲出了大堂。
孟经理的脑袋还算清醒,双脚刚一沾地便急嚷着不能让方胜男跑掉。
戴辉说:“是不是已经跑远啦?得赶快追!”
孟经理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多少也被弄得有点儿懵头懵脑,连忙点着头命令:“追!”
此时,楼里楼外早已没有了灯光,漆黑一片,戴辉没跑出几步便快速绕到了那个杂物间的窗下,沿着雨漏,手足并用,“噌、噌”几下攀了上去,然后从窗户一越而入。
戴辉琢磨着,这时的方胜男应该在走廊里,因为从火灾报警器发出响声到戴辉背着孟经理冲到楼外,再到戴辉从二楼的窗户返回,总共不过五分钟,而这个时候正是各房间的房客跑到门外,将不宽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方胜男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出多远。
穿戴整齐的方胜男在狼狈不堪的人堆里特别显眼,戴辉刚拉开杂物间的房门便看见了她。
戴辉将方胜男安顿好之后,跑到了对面的一个房间。一片混乱之中各个房间的门都大敞着,想进哪个门都非常方便。他翻过窗户,溜到楼外,一路小跑从后门绕到了前门。
孟经理和另一个保镖,根本没有发现戴辉的行迹,甚至连一点觉察都没有,只是死死地把着宾馆的大门,一见气喘吁吁的戴辉,忙问追上了没有。戴辉拿出一副刚刚结束万米长跑的样子,一边弯下身吐着口水,一边摆着手说,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倒是见着有几辆汽车跑远了。
此时,方胜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毫无睡意,一直焦急地等待着那个信号。
正是农历月初,窗外没有月亮,看不见楼外的一人一物,更听不到丝毫的动静,也没有任何人来敲过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发觉天色稍稍变浅,她忍不住站起身靠近房门,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看看自己的手表,才知道已经是凌晨四点十分。她想出去但又怕自己太冒失,只好摸黑坐回到椅子上。
终于,门外响起了清脆的电子打火机的声音:连续三声,间隔三秒,又是三声。这正是她所盼望的可以离开的信号。接着听得门外有人说话,一个问:“干吗哪?”好像是另一个保镖的声音。戴辉答:“火机怎么这么快就瞎了,才几天呀?”“现在的东西嘛,有几个耐用的?”“可不是嘛。”
随着简短的对话,脚步声渐渐远去,好像走进了孟经理的房间。
打火机的节奏和这消失了的脚步声在告诉着她,此时正是出逃的最佳时段。方胜男拿好坤包,拉开房门,抓紧时机,轻手轻脚地向楼梯急步行走。
这时的宾馆像死去了一般,没有一丝动静。下了楼梯,她按照戴辉的叮嘱没有直奔大堂,而是转到了楼梯的后面。那里有一扇小门,通向宾馆的后院,每天黎明都有送菜送肉的车辆停在那里,货一卸完便会返回火车站附近的批发市场。她几步跨到小门,伸手便拉。她真想如一支离弦的飞箭,瞬间穿过这个剥夺着她自由空间的最后一个关口。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那扇铝合金小门纹丝不动,怎么也拉不开,她一连试了几次,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但几次都毫无结果。
戴辉不是说一切都暗地安排好了吗?难道姓孟的有所察觉,让人卡死了这道门?或者戴辉有问题,根本就不是警察而是一个骗子,识破了她的动向之后并不急于下手,而是在玩着一个猫逮老鼠欲擒故纵的游戏?
绝望迅速占据了方胜男的全身,她再一次发现自己非常弱小,弱小得任人**于掌骨之中。焦急、无奈的汗水遍布额头,顺着两鬓流进了眼眶,蛰得她两眼又酸又疼。
绝望的终极或许就是无畏,她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无论最终的结果有多残酷,也决不能窝在这里,被人像可怜的小鼠一样轻蔑地捏拿,让他们看到预期的笑话!
方胜男狠狠地抹掉混合着汗水的眼泪,挺直腰杆,抬脚向那扇门猛然就是一踹。
来吧,一切都尽管来吧!
意外,又一个意外出现了:那门经她一踹,竟然张开了一道缝,足可以让她挤身而过。
原来门是向外开的,门与门框之间,在外侧套着一把链锁,并且套得很松。方胜男破涕为笑,可笑自己紧张得失去了智慧。记得田芬在一次灯谜晚会上曾出过一个脑筋急转弯,当时难倒了不少同学。大意就是一个人急着上厕所,可厕所门怎么也拉不开,但是这人最终还是打开了门,进去解了手。问:这人到底施展了何种高招。答案自然是一个字:“推”。真没想到,一个把人肚子都能笑疼的问题,今天却在自己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制造了这么一场虚惊,差点还冤枉了冒险相救的卧底警察。
方胜男连忙弓下身钻出去,然后把门轻轻关严,不露痕迹。接下来十分顺利,司机看她是个女孩子家,爽快地让她上了车。
坐在汽车里,看着一点一点被甩在身后的电子城宾馆,她轻松自由得就像树梢间飞来飞去的小鸟,但也忐忑地盼望着,千万不要出现任何意外,老天保佑她顺顺利利地见到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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