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省公安厅有一站,下了车走不了几步便见到了宽展的大门。江凯国已经好久没有走进这里了,自那年师傅由局长升为副厅长的时候给师傅送行来过一次,之后来厅里开过两次会,便再也没有与师傅碰过面。
厅办公楼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不但是一栋高高的新建筑而且从里到外都显露着现代化的风貌。
按照一楼大厅的指示牌,乘电梯来到边副厅长所在的楼层,然后盯着悬挂在门框上的标示牌,江凯国很快找到了边副厅长的办公室。他先悄没声地弄一个门缝,见边副厅长一人正抽着烟在琢磨着什么,便索性将门推开,洪亮地来了声:“报告!”
这声“报告”将边副厅长从沉思中惊醒。一看是他,边副厅长高兴地离开办公桌,张开双臂向他拥来。
双臂张得很开,仿佛江凯国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一项任务刚刚凯旋,高兴得要将江凯国抱起来。但从略显僵硬的步态中,江凯国看到了苍老,看到了岁月的无情,也忽然发觉,自己也早已不是刚从警校毕业,初次站在师傅面前的那个江凯国了。
“小江!”边副厅长叫着,想将两只手伸到他的后背,与他紧紧地拥在一起,但抡圆了架势也只抱住了他的两个肩膀。江凯国一阵激动,迅速伸出手臂托住了边副厅长的的后腰,亲热地回应道:“师傅!”
边副厅长看出了他的用意,不以为然地将他的手从后腰掰开,笑道:“老是老了点儿,但还不至于让人扶腰搀背。梁子给我来过电话,说你要过来,我就哪儿也没去,上午有个会都没去参加,估摸着你随时都会出现。”
边副厅长高兴地将他按到沙发上坐好,然后快步返回办公桌,弓下腰伸手拉开一侧的柜门,取出两瓶饮料。
“小江,大热天的,茶就不沏了,喝这个。”边副厅长说着,将两瓶饮料一起塞给江凯国,“这还是年初开总结大会的时候,悄悄往大衣口袋塞了几瓶弄来的。我的牙已经外强中干不顶事了,你来。”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江凯国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嘴咬住了瓶盖。只听嘎嘎两下,两只瓶盖随即掉在了米黄色地瓷砖上。
“行!不错!还跟当年一样!”边副厅长兴奋地说,“喝,还愣着干啥。”
喝过两口,边副厅长关切地问:“近来不顺?”江凯国点点头,边副厅长笑笑接着说,“我都听说了,可我要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急,我正在想办法。欲速则不达嘛,是不是?现在方方面面都很复杂,远不像早先那么单纯了,你得学会绕弯子才行。”
江凯国委屈地说:“我就是不明白,那么明显的走私嫌疑,硬给撤了案。那海顺公司到底抱住了什么人的大腿,这么逍遥?”
边副厅长说:“你们那儿的事情给人的感觉的确不太正常,但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恐怕谁也一时说不清。凯国,以后不管做啥事,得多留个心眼。”
江凯国掏出笔记本,准备将侦破过程和侦破线索详细地说给边副厅长听,边副厅长却摆了摆手,说:“不用了。你所掌握的材料我这儿都有记录。”江凯国愣了,边副厅长笑着解释,“自打案子被撤之后,梁子已经来过好几趟了,凡是跟案子有关的事情我这里都清清楚楚,而且向厅长做了汇报,所有的记录也都存了档。”
“怪不得最近梁子来不来就不见他人了,原来是往你这儿勤跑了几趟。这么说厅里也知道了这个案子啦?”江凯国兴奋地问。
“没错。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
“准备咋办?有计划吗?”
“看你急的!在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啥问题?您说。”
“你愿不愿意放弃这个案子?”
原以为边副厅长会问他对海顺公司的了解程度,或者是对侦破此案有多大的把握,没想到道竟问起了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江凯国顿时觉得有些发懵,愣在了那里。
边副厅长看着他一根筋的样子,也不做解释,笑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边副厅长的笑容很诡秘,江凯国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脱口而出:“愿意!只要能继续查下去,不管谁负责这个案子我都愿意,并且保证全力配合!”
“转过弯来啦?好,愿意放弃就好。你可能忘记了,不光是刑警队有查案办案的权力,省厅也有啊。厅里决不会让一个走私集团在地方势力的保护下永远逍遥下去。通过你们的侦察,知道了那是一条大鱼,既然是一条大鱼哪有不吃的道理!你有办案的瘾头,我的瘾头更大。”边副厅长大笑起来,“对不起,我这儿有点儿趁火打劫了。”
江凯国说:“真没想到省厅已经有了想法。行,谁挑头干都行!那您看我该咋配合,就下命令吧。”
边副厅长又笑了,说:“别急,我得先跟你这个在第一线搜索到各种线索的人好好聊聊。”
师徒俩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讨论了一番,边副厅长的笔记本上记了密密麻麻的好几页,然后合上笔记本,说:“你看看,咱一见面就是案子案子的,好像都成警察机器人了。说点儿别的,换换脑筋。小江啊,你知道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啥来了吗?”
江凯国摇摇头,嬉笑道:“您想起来啥,我咋能知道呀?脑子在您的脑袋里长着呢,想起来啥就是啥呗。”说到这,江凯国突然收住笑容,绷住了脸,“您是不是想起我有一次拿着一个假证据,蒙诈嫌疑人的事?可您也别说,那次还真蒙出了东西,没冤枉那小子。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还提那干啥?我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向您保证,自从那次您给了我一个处分,我就再也没那么干过。”

边副厅长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想起那个干啥?看你做贼心虚的。告诉你吧,刚才你一开门进来,我就想起了你那次身上让人绑了炸药包的样子。实际上,我每次一想起你,脑袋里就会出现那个情景。”
边副厅长说的是十几年前的一件事:一个人要债,几次未果,于是带着炸药和*逼着一家公司还钱,结果把那家的财会科长当了人质。他们赶到之后,那人的情绪已经极度膨胀,失去了控制,劝说根本无效,炸药随时都有可能引爆。为了给狙击手争取时间,当时还是刑警队长的边副厅长让江凯国进去佯装谈判,但那人什么也听不进去。就在“谈判”无法进行,那人即将拉响炸药之际,江凯国只好以换人质的方式争取时间。于是,那位财会科长跌跌爬爬地走了出去,炸药就绑到了江凯国身上,并且被安上了定时器。最后,歹徒被击毙了,但炸药还在江凯国的身上。江凯国遵照队长的命令走到一个空场地,等待解爆专家的到来,然而不巧的是,专家的汽车偏偏在半路上抛了锚。看着不断转动的计时表,听着滴滴答答的响声,梁子憋不住了,拽也拽不住地冲了上去,理由是他在警校学过也见过如何解炸药。当时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儿。
边副厅长回忆着:“那个情景印在我的脑子里实在是太深刻了,你居然吹着口哨,而且还是一种节奏舒缓、悠扬的小调。从那以后,你临危不惧的样子,就扎扎实实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江凯国嘿嘿一笑,说:“原来是这个呀,小菜一碟。怎么,这么长时间了,您还记着?当时吹的是啥,我早就记不清了,好像是我小的时候我奶奶拍我睡觉时唱的催眠曲。其实我当时就像坐到了火山口,也怕得要命,想着老婆还没追到手,咋这么快就要告别人世呢?主要是见梁子一开始还可以,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有点儿撑不住了,头上开始出汗,大冷的天,居然从头发根冒出了热气,直扑我的鼻子。我不装成那个样子咋办?反正那些炸药随时都会因为操作不当瞬间爆炸,还不如扛着沙包舞水袖,故作轻松,让梁子镇静下来,看能不能把命拣回来。”
边副厅长说:“说实话,我当时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梁子一贯做事周到,有章有法,谁知道当时竟那么冒失。出了事,撤掉我那个刑警队长理所应当,可我说啥也不能失去两个好徒弟呀,你说是不是!”
江凯国说:“命大。可能阎王爷那阵正忙着睡午觉呢,顾不上收咱俩。”
边副厅长感叹道:“真是情急智生,他竟然款款地解下了炸药!事后,我让他当着专家的面模拟一遍,结果反复弄了三次,咋也不会了。”
俩人哈哈大笑。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下班的时间,楼道里响起了嘭嘭的关门声和踢踢踏踏匆忙的脚步声。
边副厅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去医院,我要请你们小两口吃饭。好多年没见小梅子了,还是那么爱跟你撒娇吗?”
江凯国说:“不了,都是半大老婆子了,已经没娇可撒了。她常念叨您,还让我给您带个好呢。不过,让您破费就没有必要了,要请也得我请……”
边副厅长笑道:“你啥时候在我跟前变得客气起来啦?当初,你和梁子还是单身汉的时候,可没少蹭我家的饭。我知道你这会儿惦记的是啥。这就给你吃个定心丸:我已经把大夫给你联系好了。一流的风湿病专家。”
江凯国高兴地说:“真的?”
边副厅长说:“这事还能开玩笑?前天放下梁子的电话,我就抓紧联系了。人家不但在本省,而且在全国都有名儿。我跟人家约好了要吃顿饭,就今天晚上吧。你看行吗?”
江凯国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说呢,中午刚住进去的时候,一个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的老大夫到病床前问了问,我们觉得挺奇怪,还傻不愣噔得不知道咋回事呢。”
说着话刚要出门,这时进来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从肩章和脸面上看,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手里拿着一盒影碟。
“边厅长,您还没走,明天上午有个刑侦研讨会,我们想请您做个报告,您看有时间吗?”
边副厅长推辞道:“算了吧,我那一套恐怕早过时了。”
“边副厅长,您别客气。无论刑侦手段进化到何种程度,基本的职业操守和刑侦思维方式都不会变。这也是我们请您的理由。”
边副厅长笑了,说:“既然如此,我一定到会。”
江凯国插言:“《无间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伙子反应很快,礼貌地笑笑,说:“我就喜欢看这类文艺作品,不管影视剧还是小说,挺好玩的。您一定也是干刑侦的吧?”
边副厅长冲小伙子说:“眼力不错吧!老刑侦了。你的碟捏在手里,让手指遮住了一大半,他就看了这么清楚。是吧?”小伙子点点头,边副厅长又转过头对江凯国说,“我正准备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公安大学的高材生呢,正巧在这儿碰上了。你恐怕还不知道,这小家伙手脚特别快,拳击、摔跤还有擒拿都挺利索。哪天找个机会试巴试巴?。”
江凯国眼前一亮,应道:“行啊!我一听说有高手就爱比试比试。”
小伙子也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刚要开口作自我介绍,边副厅长立刻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笑道:“别忙,到时先认识认识对方的拳脚,再互报姓名。”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