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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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靖是一年前经别人介绍认识的,俩人很投缘,一去二来便像掉进了蜜缸,甜美得难分难离。只是突然遭遇了下岗,方胜男不想做一个靠男人养活的人,同时高靖在事业上也立足未稳,所以俩人一直处在恋爱阶段,尚未走进婚姻的殿堂。高靖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不是做民事纠纷的代理律师,就是为刑事案件嫌疑人出庭辩护,有时做辩前准备一忙就是好几个通宵,而且还经常东西南北地飞来飞去,每一次短暂的分别都使两人日思夜念,团聚之时又将这种恋情推向一个更加火热的程度。这次出差之前,高靖说他再也等不住了,不管方胜男找没找到工作都得结婚,而且一回来就去选家具。
“我刚从广州回来,飞机晚点……”高靖解释着这个时候打电话的原因。
方胜男等不及他说完,赶紧安顿:“你赶快过来,我这儿出事了……”话没说完,便像孩子般地哭出了声。
“啥事?要不要报警?”
“不用!我只要你赶快过来!”
虽然处于热恋之中,但方胜男同他呆在一起从未超过晚上十点,他对方胜男所固守的这一传统色彩由衷地赞赏,因为心里觉得踏实、可靠。干律师的常常身不由己地满世界乱跑,娶这样一位谨慎、自重的女性为妻最为合适,也是难得的好福气。现在一听这么晚了要他过去一趟,高靖顿时觉得事态严重,未婚妻此时不是一般地需要他。
他顾不上旅程的劳顿,对着电话安慰了几句,随后冲出住宅楼,叫辆出租车,直奔而来。给他开门时,方胜男的脸上依旧挂着两串泪滴。
他问过刚才发生的事情,大松一口气。心想,不过是屋里被人翻过一通而已,只要人没出什么事,怎么着都好说。当然,他也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想了想,对方胜男说:“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要不费劲钻进来的人啥也没拿,只是看了看你的交割单,没道理!”
方胜男本来不想把账本的事说出来,但经他这么一问,也就和盘托出,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详细地说给他听,正好借助律师的脑子分析分析。
听完之后,高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究竟是谁会对你突然冒出的炒股资金感兴趣?”
方胜男不敢作答,只是愣愣地看着高靖。
高靖接着便说出了下一句:“海顺公司!”
刚才因为想到了海顺公司才毛骨悚然,惊恐不已的,本以为高靖来了之后会做出另一种判断。方胜男顿时有些撑不住了。
高靖看出她有些发软,连忙扶她上床,让她平稳地躺下之后,又给她盖上了毛巾被,看她呼吸均匀了一些才接着说下去:
“如果今天这事的确是他们干的,那毫无疑问,他们不为别的,就是来找那些账本的。找到了,自然就拿回去点把火,一毁了之;找不到,就尽量搞到一些线索,以便做进一步推断。”
高靖的脑子一贯很快,对这事的分析绝对有道理。方胜男一边听,一边感到了一种阴冷:海顺公司的秘密搜查达到了一个多么老练、多么一丝不苟的程度,非一般人可为。郝董还有那个孟经理今天对她那么热情,让她应酬了一天的客户,并且一直持续到了午夜,原来是制造着派人悄悄潜入她的住所,行非法翻查之事的一个充足的机会。想不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们,竟然能干出如此下作的事来。方胜男感到了一种阴森森的狡诈,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时,好像高靖在问她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忙问:“你说啥?”
高靖说:“我在问你,那些账本是不是让你给藏起来了,没让他们找到?”
方胜男答:“是,他们啥也没有得到。”
高靖说:“我想也是,要不他们干吗要琢磨你那几张交割单呢?”高靖这时的表情,既兴奋又严肃,“幸亏没有得到,要不现在你究竟怎样了,是不是还能这样好好地躺在自家的床上,都很难说。”
“你是说……”方胜男不明白高靖后一句话的意思,忙问。
“我是说,如果东西从你这儿落到了他们手里,那他们说不定就会……”
“就会咋样?”方胜男屏着呼吸,急声追问。
“杀人灭口!”
“啊?”方胜男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听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惊得像受到了电击一般,跳坐了起来。
高靖连忙安慰几句,让她重新躺好,接着说:“你想,哪一个走私集团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的秘密?从根本上讲,如果你没有打开那个包,还好一些,就是今天被他们搜去,对你也不会存在什么危险。因为他们一看,不但账本在,而且里面还有一些钱,就自然会认为仅仅是田芬把那些东西寄存在了你这里而已,你不过是代人保管,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因此也就不可能生出那种恶念。可实际上,你不但打开了那只包,而且也拆开了那些账本。你想,要是今天他们拿到了已经被你翻过的账本,能放过你吗?”
方胜男听得魂飞魄散。昨天晚上,自她看懂了那个秘密的那一刻起,心里便不由得七上八下,难以入眠。她了解田芬,那是一位善良、正直而且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有一次宿舍的水桶丢了,田芬一步跨到空着双手返回宿舍的方胜男面前,拉起她的胳膊,一边嚷着“咱去找回来”,一边拽着她就奔了出去,直冲男生宿舍楼。结果,不出半小时,便在一间盥洗室里从一位正在得意洋洋地擦着澡的蛮壮实的男生面前夺回了那只桶。直到她俩走过长长的楼道转身下了楼梯,那位失败的盗桶者也没能吭出一声气来,惊愕得只剩下了呆楞。不但如此,田芬天性活泼,性格开朗,是非分明,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自做主张,妥善处理。田芬的直率、田芬的仗义执言在全年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些调皮捣蛋或品行不端的男生从来不敢当着她的面随心所欲。然而,社会不是学校,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大世界不知要比学校复杂多少倍,而且各种因素以及由这些因素所产生的各种利害关系,盘根错节,极尽诡秘,仅凭并不丰富的社会经验一时很难将各类人物分出个生旦净末丑。田芬把复制的账本暂时藏起来而没有交到执法机关,也在情理之中。
昨晚她抚摩着厚厚的账本,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自己好为难。如果将田芬未竟的事情接着干下去,刚刚得到的一份工作就会不翼而飞。不但如此,或许还会招致很大的麻烦。如果让这件事就此终止又于心不忍,既违背了自己一贯的做人准则又对不住朋友。就田芬的本意,是不愿让她的好朋友沾染这件事的,无论自己多么无奈多么孤立无援,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把那包东西存放在她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不得已的做法,如果没出意外,田芬肯定会很快取走。但是那场意外,的确来得过于突然。
方胜男觉得田芬是那么的可亲可爱可敬可佩,同时也觉得这件事是那么的遗愿难违。她进退两难,莫衷一是。最终,一贯胆小谨慎的方胜男还是选择了自保,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先把这件事搁置起来。
她深知自己惹不起他们,但无论如何将田芬苦心获取的东西好好保存下来是不能不做的。

主意拿定之后,她着实地从心底里对田芬告了三声“对不起”,乞求田芬的在天之灵能够理解,念她智勇双无的实际能力,原谅她、宽恕她。她一定将账本藏在一个更隐秘而且绝对安全的地方。
可是哪个地方更隐秘,又绝对安全呢?她一时又犯了愁。
先想到了阳台,觉得不妥,太容易被人发现;又想到床底,觉得还是不妥,思维过于大众化,无论谁都会想到那个地方。她移动双脚,在几间屋子里仔细搜寻,希望能发现一个绝好的藏匿点,但转了好几圈,感到藏在哪里都不牢靠。
门的夹层倒是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将一本本的账册填了进去肯定安全,可自己不懂木匠活,揭不开包在门板上的五合板,即使揭得开,又怎么恢复原状,让人看不出任何痕迹呢?最后,她想到了卫生间,确切地说,是想起了卫生间里的浴盆。
浴盆是椭圆型的,其前后两端与侧面墙壁的拐角形成着两个空闲之地,黑洞洞的,而且位置很低,极不显眼,也很干燥,洗坐便器的刷子和洁厕灵还有其他的几样有碍观瞻的东西,平时就分别塞在那两个地方。
走进卫生间拉开电灯,蹲下去看看,觉得还行,只是空间小了点,得把账本一分为二,分别塞进那两个黑洞。她立即找来一个塑料袋,从原来的袋子里掏出一半,装了进去,然后摞在一起,抱到了卫生间。她从另一间屋子的抽屉拿出手电筒,将那两个地方照得亮一点,腾出所有的东西,又用笤帚扫了扫,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塑料袋藏了进去,而且尽量地往里推了推,一直顶到了墙根。接着,将刚才腾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一件地堵在了外层。
一切做完之后,她站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拿不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效果,于是离开卫生间,关上门,两分钟过后重新走进,将自己假设成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看看那两个已经藏进了账本的地方,会不会引起注意。
推开门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墙上的一面镜子,其次是挂在另一面墙上放置着五颜六色化妆品的一个的白色小柜,然后是锃亮的不锈钢毛巾架还有浴盆上方的扶手。如此地来回反复了好几次,每一次的感觉都十分良好,才安了心,上床睡觉。可是躺下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又觉得那种藏法以及刚才的试验方法过于幼稚,因为只要打定主意来找账本的人,根本不会对墙上的东西多加注意,即便是一个智力发育不全的小孩来找东西,也知道专门往下看,对墙角旮旯多盯上几眼,而且还会用棍子之类的玩意儿捅一捅、搅一搅。
她立即翻身下床,按照这个思路,把目光投向了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镜子。安镜子的地方原本是一个深进墙里的小壁柜,装修房子时觉得位置不合适,便将壁柜门钉死,然后在柜门的外边镶了这面镜子。既然来人不会对上方尤其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感兴趣,那么,账本藏在此处就必定最隐秘、最安全。
她从阳台找出一个匣子,搬进屋里,翻出大小两把螺丝刀和一个尖嘴铁钳,试着摘取那面镜子。但沿着镜子的边框看了半天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左边没有衔接点,右边也没有衔接点,下边更是紧贴墙壁,严丝合缝。搬来凳子站上去,再仔细地在上边寻找,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这镜子到底是怎么安上去的?记得当初装修房间的时候,两个工人没费多少时间便弄得妥妥当当。好像先钻了眼,然后再怎么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无奈地从凳子上下来,把抓在手里的工具放到一边,愣了好半天。她觉得自己很无能,连一个想藏的东西都藏不好,同时心里叹道,这天生就是男人干的事,一个女性怎么能懂得这类事?自己根本就不适合腾挪躲闪地与人周旋,这需要集胆量和机巧于一身,这需要过人的智慧,这更需要让自己的智慧变为现实的手段。
无奈之中退出卫生间,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在这个时候,她特别想看看田芬的照片,还有她俩以前的合影。
翻开影集,一个闪亮的东西跳入了眼帘。她顿时眼前一亮,愁云立即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此刻,躺在床上,听着高靖的分析,回想着昨晚的情景,心里觉得自己真是躲过了一劫。她不禁把目光投向原来藏匿账本的地方,看着被人翻动过的恰好已经提前从中移去了账本的书堆,一股有惊无险的庆幸感在她心头轻轻抚慰。
然而庆幸过后,心慌意乱又占据了她的心头。她连忙坐了起来,问:“他们今天在我这儿没找到那些账本,你说他们还会猜疑我吗?会不会死缠着我不放?”
高靖想了想,说:“好像不会。因为海顺公司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就一定藏在你这儿,今天的做法不过是一种摸探,由于没有发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才翻得很细很彻底,不管是啥东西,都想看一看,希望从中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结果,乱翻了一气一无所获,很可能会放弃了原有的猜测,不过,这还要看他们是咋推断的了。不管咋样,只要你拿稳一点儿,就像啥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让他们看不出你有任何异常,估计就能过得去。”
方胜男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捂到了胸口上:“老天保佑!”
这时,高靖轻轻地坐到床沿,伸出手臂拢住她的肩膀,一股暖人心脾的热量顿时渗透了她的全身,惊恐不安还有心慌意乱随即淡去了许多,她安逸地靠在高靖的怀里,默默地享受着自己的恋人所给予的这种感觉。
高靖轻声地责备道:“不过你也真是,朋友的包放在你这儿,你咋就动起了歪脑筋?居然擅自动用了人家的钱,简直有点儿不像你。你平时不是这样儿的。”
方胜男低声埋怨道:“就知道训人,为这事我已经无地自容,臊得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了。”
高靖的嘴唇贴到她的耳边,说:“是不是在股市上赔得太惨,失去了理智?”
方胜男转过脸来,将一侧的面庞轻轻地挨到高靖的脸上,说:“也许是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失信于友,也一定是最后一次!”
突然,她又想起了那个黑影,身体向高靖的怀里缩了缩,将昨天晚间的事情详细地叙述一遍。高靖紧紧地抱着她,等她说完只是微微一笑,爱怜地抚摩着她的脸庞说:“要发生的现在都已经发生了,该分析的咱们也都已经分析过了,接下来是你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成,用不着再琢磨黑影不黑影的。兴许是你翻看账本的时候,因为感到神秘而且心里觉得紧张,听觉和视觉一时出现了偏差。即便不是幻觉,那今天也一定来过了。你说是不是?”
方胜男一向佩服高靖的智慧,此时微微抬起脸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高靖的双眼,然后软软地重又缩进那宽大、结实而又可以依赖的怀里,撒娇地说:“人家害怕嘛……”话未说完,高靖的嘴唇便冲了过来,方胜男迎合着将下半句话变成了如饥似渴的吮吸和安心而又娇柔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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