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昧之峰，层岩壁立，上百条涓流沿着壁褶直下，聚成激石裂岩的瀑布，势转风雷，倾注翠谷，冲辟成湍急的天昧之水，穿梁潜**，伏脉千里，几经波折最终注于大河。
鼓声、铃声、咒语声声，随着激流在水雾蒙蒙的山林间袅绕。乐声嘎然停下，林子却喧嚣起来，喊声、哭叫声、枝叶哗哗声由远而近，惊起躺在青石上的少年，少年不过十六，面黄肌瘦，褐衣百结，目光像松鼠一样警惕，身捷如猿爬上树往下观望。
一个散着长发的女孩奔来，像头受惊的小鹿哭叫着，忽左忽右躲闪身后一群如狼的壮汉，然而那些汉子最终将她围住。
“大叔、大伯！我不想死！”女孩啼哭着，仰着悲凄的大眼，凄厉地哀求着。
稍微年长的汉子苦着脸道：“丫头，年年如此，还没有哪个女孩像你这样不敬神灵，如果河神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活呀？”
经过一番挣扎那女孩最终被虎狼之躯的汉子夹走了，她那最后一眼无助而又哀怜的眼神，却烙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眉头不觉一蹙，见树下没了动静，咬着嘴唇滑下树来。
祭祀法场弥漫着爬山松的熏香，女孩头发高盘，上面插满了金簪，被四个青衣小巫押到摆有牛头、羊头祭物的神案前。旁边陈跪着数十来人，面对着河水表情肃然。
一个头顶雀尾冠，面戴青面獠牙面具的巫师，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向巨石，念起难懂的咒语，随后双手拿着两支雉尾翎开始颠舞起来。女孩被拽向河边，小巫强摁住她的肩头逼她跪下。女孩的嘴被封住了，他扭动着的身躯，宛若一条被摁在砧板上的小鱼反抗着。
少年冲了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人群一怔，女孩惶恐的大眼里更是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做法的巫师仍是载歌载舞，如幻如痴。
两个汉子箭步上前，一把将少年拎起喝道：“臭小子，找死呀！”
“快放了她！快放了她！”少年激动地喊着。
“臭小子，少管闲事，快滚！”两个汉子一甩手，那少年被扔到不远处的榆钱树下。少年慌忙爬起，愤怒地欲要冲过去。
“小子，你去没有用的。”
少年回头一看，但见草地上盘腿坐着个青衣巫，这巫师两鬓青髯，眼睛被灰黑色的眸子充满，那身灰青色巫袍像水一样柔滑。
少年愤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青衣巫不紧不慢地说：“那女孩天数已定，谁也救不了。你去只会搭上性命。”
少年白了眼青衣巫，不再多言，复又冲向祭祀现场。
做法的巫师终于愤怒了，停止了歌舞，冲着那少年吼道：“难怪今天十分不顺，原来是你在做崇。小子，你犯了天条。来人，快把这个不祥的人扔进折鹰谷。”
少年复被拎起，挥舞乱拳喊道：“不，不，你、你们不能这样！”
两个壮汉步伐矫健，少年的眼底很快出现一个沟壑，阵阵阴冷的腥风从沟底旋转而上来。
“快放开我。”
少年挣扎着，短须汉子不耐烦道：“小子，这是你自找的，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要闯，惹恼了巫师，就是惹恼了神灵，今就是你大限之日。”
“少跟他罗嗦，快把他扔下去。”对面的虬髯汉子狠狠地道。
少年被扔下了万丈深渊，料峭的寒风如破碎的刀片，薄薄地削过他的耳廓。眼下出现了一片葱郁，喀嚓落在树冠上，几经折转掉向谷底，咕咚栽进一个水潭。
谷底阴森，潭水刺骨，少年浮出了水面，拼力往岸边游去。“哎呀！”少年感到钻心地痛，他的右脚丫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接着是他的脚腕，一条硕大的鱼死死咬住他的脚。
鱼身光滑如冰，鱼嘴像是被铆住，根本掰不开，少年忍痛，拼力往岸边游去，河岸越来越近，几乎能触摸到岸边牙状的山石，那大鱼猛一转身，又把他拽回水里。
就这么一来一往，少年体力渐渐不支，岸边的山石越来越远。挣扎中他的身子猛然一沉，沉寂取代了泠泠水声，阴暗替代了纷乱的浪花，死神的黒袍将少年窒息，眼前的世界黑了，少年只能感到无数只蝌蚪般大的小鱼，宛如无数只苍蝇在他的脸上乱叮……
忽然一声长啸，一身红光的大鹰俯冲过来，大鹰的身后传来一声“儿啊！”……
少年猛然清醒，攒力冲出水面，向岸边游去，大鱼竟被他拖了一丈多远。
岸越来越近，少年奋力扑去，紧紧抱住露出锋楞的犬牙石，大鱼再度发力，喀嚓一声，犬牙石竟被拉断，半人高的犬牙石被少年倒转，奋力戳向脚下的大鱼。浓烈的腥臭浓烈的黑，顿时如泉喷涌将少年托出水面，整个潭水充满了血腥。求生的**化成了无穷的力量，少年拼命向岸边游去，游去，爬上了岸瘫倒在地……
**的少年瑟瑟发抖，他感到死神已悄然降临，就在他的身边，化成了巨大的蟾蜍，那阴森刺骨的寒气，就是死神催命的舌头，贪婪舔蚀着少年尚有温存的身体……
啾、啾、啾，嘹唳的鹰哨响彻空谷，红色的神鹰又盘旋在少年的眼前，神鹰的背上隐隐约约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妈妈，妈妈，我在这里！”少年激动地喊道，泪水夺眶而出。
女子近到眼前，少年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待他揉眼细看，女子的面容忽然变成巫师狰狞的面容……
啊！少年怔忡地坐起，眼前空荡灰蒙，方才一切似乎是梦，但又不似，脚下的死鱼令他骇然，这鱼脸青黄大如磨盘，陈在潭边，汩汩黑血不断从天灵盖上的窟窿里流出，再细看周围的景致，更令少年惊骇，四面是阴深深的峭壁，黑洞洞的潭水边竟是皑皑的白骨滩，他就坐在白骨堆上！
脚趾还落在鱼口里，少年掰开鱼嘴，这鱼竟有里外两层牙齿，难怪不易挣脱。少年后怕起来，倒吸口凉气，少年看了看自己的伤势，右脚掉了些皮肉，露出了白骨，万幸的是没有断裂。
“哈，哈，哈，小子，真有你的。”一个身影落在少年眼前，笑眯眯地望着他，来者正是那个青衣巫。
少年没好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青衣巫笑道：“孩子别怕，这儿是折鹰谷。这潭水叫做黑水潭。潭中这条妖鱼兴风作浪了五百年，吞噬不少山民和野兽，就连老鹰飞过潭水上，也会被这妖鱼射出的水柱击落，因而得名折鹰谷，你看这累累白骨，都是这妖鱼所害。多少人没能逃出鱼口，好孩子你真勇敢，为民除了一大害呀，来先把药敷上。”
青衣巫说着取下身上的褡裢，从中抓出一把嫩绿的青草，放在口里咀嚼片刻，吐出来敷在他的伤口处，伤口凉丝丝的不再疼痛。
得到夸耀和关怀，少年非但没有感激，目光还更加警惕。
少年的一丝表情，难逃巫师的眼，青衣巫笑道：“好小子，我知道你对我耿耿于怀。这算我对你的补偿。”
少年冷冷道：“巫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青衣巫僵着笑脸道：“孩子何出此言？巫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巫者何以为巫，通神明而知事；知事者，能化凶为吉，化险为夷，而巫者最高的境界就是能以神奇见鬼神。”
“巫师多半是骗子，我不信。”
青衣巫不恼仍笑，坐在少年身旁道：“哦，孩子怎这么说。”
少年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巫师，都在诅咒我。”
青衣巫眼放光彩道：“哈哈，小子，算你有福气遇到我。如果你拜我为师，从今往后，没有人敢欺负你。”
少年依然冷视，青衣巫凑到近前，诡秘笑道：“孩子，你不相信我，我不责怪你，我说说你的情况，看我说的对不对。打你记事时就飘零在这个世上，对你的父母一无所知。你流浪，到处乞讨，可无论走到哪儿，人们都用鄙视的眼光看待你，有的还操起棍棒撵你，就是做人牲，也没有人要你，他们像避瘟神一样驱赶你……”
少年的神色开始黯然。青衣巫的目光不离少年眉宇，继续说道：“你没有姓氏，人们随口叫你‘噫’，‘噫’的含义是什么，那是驱赶牲畜才这么喊。可怜的孩子，你一直想弄清自己的身世对不对？”
少年颦眉抿嘴，点了点头，忽又摇了摇头。
青衣巫笑道：“你的身世可是天大的秘密，想不想知道？”
少年惊愕道：“秘密？什么秘密？”
青衣巫神色诡异道：“这个秘密，如果你知道了，天也就不存在了。”
少年忽而愤然道：“你在耍我。”
青衣巫灰色的眼里终于泛出丝敬佩的光泽，笑道：“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是有情有义的人，你这样的徒弟我收定了。”
少年冷笑道：“我可不愿意。”
青衣巫一愣，随即拉长了“噢”笑道：“小子，你还为那女孩耿耿于怀呀。小子不作牺牲不见诚心，不见诚心神明何以保平安？那女孩并没有死，她在河神处正享受着荣华富贵……”
少年激愤道：“什么荣华富贵，我见到的是皑皑白骨！我跟她一样差一点葬入鱼腹。”
青衣巫眼眸流转，依然笑道：“孩子，不是我加害你，这是上天在考验你。说起来你也许不信，能成为巫的人，都是经过天来挑选的，或是大病不死，或是天生残疾，或是经过死里逃生的，这些人都是最佳人选。你掉入万丈深渊非但没死，还斩了妖鱼，说明老天爷看中了你。我呢，一直都在寻找有天性的孩子，以继承我的衣钵，可惜的是如今有天性的人太少了，在你之前竟没有一个人能逃出鱼口……”
少年一个激灵，眼里闪出一丝怨恨的寒光。
青衣巫继续说道：“那些人死有余辜，如果他们有天性，完全可以战胜妖鱼。好在我终于发现了你，小子，你的运气来了，我的运气也来了，你若拜我为师，我把我平生所学都教给你，凭你的造化，你会成为天下第一巫师。”青衣巫目光闪烁，又是攥拳，又是拍胸，显得异常兴奋。
少年冷视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流浪一生，也不学通什么神，通什么妖的本领。”
青衣巫嘴角肌肉微微一颤，但又化成了笑，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天的旨意。你不信？我知道你刚才一定梦见了你的母亲，但你并没有看清你母亲的面容对不对？你一直在找你的父母对不对？”
少年的目光骤然一亮。
青衣巫道：“这地方阴气太重，再生堆火吧。”随即指了一块岩石喝道：“着。”那岩石呼地一下，变成了熊熊篝火。青衣巫得意道：“看到了吧，巫师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通神降恶。如果你愿做我的徒弟，我会教你许多本领，而且我的法术非常易学，只要心领神会，一看就会。”
熊熊火光，映红了少年瞠目结舌的脸。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