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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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东京汴水河畔的烈阳庄。
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距离八月十八日,天下镖盟盟主,大宋十杰之一,中州大侠白景泰的大婚之日还有三天。
一个月前,白景泰率领中原群侠,在辽境的紫荆关下,仅以牺牲数人的代价,除灭中原正道的心腹大患,天下间第一大魔头,灵域师君聂师道。此一役震惊江湖,轰传武林,成为百年来中原武道的第一件大事,天下英雄无不景仰,白景泰的威望隐然已经凌驾江南大侠金台之上,成为中原武道的第一人。
天下英雄豪杰在前来烈阳庄拜访的路上,又闻喜事——大侠白景泰将与西平镖局主之女、蜀山仙姑张珍奴的亲传弟子武媚儿成婚。
据说是在除灭聂师道的一役中,战死的武权临终托孤,将唯一的爱女武媚儿嫁于盟主,白景泰刚开始时坚持不允,但经不起同样受托的石独山百般相劝:一说武权临终相托,不允不义;二说武媚儿为其父当着群侠之面指婚,她现在只剩孤身一人,不纳于礼不合;三说在与聂师道决战中,武媚儿先指挥天罡阵变化,后击响战鼓,于两次危局中挽救白景泰及群侠,有勇有谋,正是他的良配。总之经过石独山一番苦劝,白景泰只好同意在八月十八日这一天迎娶武媚儿,然后再以半子之礼共同为武权守孝三年,以报他为己捐躯之恩。
这样一来,原本准备拜访白景泰的,全都变成了前来参加他的成婚大典,一时间天下英豪无不闻风而动,齐聚东京烈阳庄,烈阳庄遂成中原武林最热闹的地方。
就在这最热闹的烈阳庄最僻静的后花园一角,无邪,这个本应在烈阳庄最热闹的前厅迎接来往宾朋的少庄主,却远远逃离了喧嚣,躲在这个人迹罕至之处,静静的望着天上的明月。
一个月前,在这同一轮明月的照耀下,在距此千里之处的太行山紫荆关,发生了中原群侠会战聂师道的一役。已经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当时的情形无邪还是历历在目。聂师道临终时所说的“你们这些中原正道为了置我这个邪门外道于死地,不惜人鬼联手,以身事魔,何者为正,何者为邪,谁又能说得清楚”,时常在他的耳边响起。
那一夜的天明时分,白景泰派往悬崖下找寻聂师道尸体的众侠陆续回来,都说是深渊四周都是壁立千仞的山峰,找不到可以通往谷底的道路,而危崖险峻,也完全没有办法攀附而下,料想聂师道坠崖后纵然命大不死,也难以重见天日了。转 载 自 我看 書齋
于是群侠抬着受伤的、战死的同侠艰难下山,西平镖局局主武权的尸体由其女武媚儿亲自处理后,由白景泰扶灵南下,计划不再葬于西安,而是葬于东京,以便祭祀。
无邪想要找到贝先生而不可得,这个已经化为厉鬼狼妖,聂师道将他与武权冰封在一起,冰晶融化后,贝先生踪影皆无,或许他已经趁乱遁走,或说他已经魂飞魄散,总之是再也难觅其踪。
没有了贝先生引路,无邪也无法找到灵域丢失的灵经下落,只好有负当日答允聂师道之言了。事后无邪跟随父亲白景泰回转了东京烈阳庄,打算在父亲大婚之后再回返华山圣地,向掌教真人报告近日之事。
这一个月来,无邪深居简出,每日都在冥想:“何者为正?何者为邪?道是什么?魔又是什么?”这些原本再也清楚不过的事情,现在竟然成了困扰他的心结。
此刻无邪眼望天上明月,心中仍是在想:“聂师道是邪派妖人,那是无疑的了,可是再与他交往的日子,他一身光明磊落,从不行鬼域伎俩;我爹爹他们这些中原武道自然是为正,可是除灭聂师道的手段却谈不上正大光明,这正邪之间又如何界定的呢?”
他想不清楚,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而他这一声长叹发出后,身后竟然又有人轻声叹息。
无邪一怔,转身回望,而那个人也正抬起头望向他,两个人对望一眼,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都是轻“咦”一声。
是武媚儿。这个曾与无邪间关千里,同生共死几次的女孩子,这个就要与父亲白景泰成婚,成为他继母的女人,不知道为何也在这个万家团圆的中秋夜,躲到僻静的这里,发出长叹。
无邪迎上去,开口想要说话,可是要称呼她“武姑娘”,觉得不妥,要称呼她“阿姨”又有些叫不出口,一时呐呐无言,不禁红了脸,低下头去。
武媚儿看着他的神情,也是红晕挂脸,咬着嘴唇垂下头去,过了好一阵儿,才轻声道:“无邪,你恨我么?”

无邪一怔,不明她此言何竟,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她。武媚儿似乎已经徘徊了良久,终于见到了无邪,忍不住要吐露衷肠。
她轻声道:“当初你在清涧鬼市冒死救我性命时,我就已经很感谢了。后来你又帮助我追击杀我兄长的赤魑,与你结伴而行,对你的功法人品都是十分的敬佩,所以在五龙山与你走散后,约上我的父亲找寻于你,目的就是让他也看看你。等到在太原城重逢之时,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开心,以至于在此后我们两个被聂师道所掳,一路北上,虽是路途艰险,生死未卜,能够与你朝夕相处,我也是甘之如怡。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爹爹他临终前精神恍惚,竟将我指婚给令尊,我虽心有不甘,却是父命难违……”,说着,禁不住叹息一声,泪盈于眶。
无邪闻言大为愕然,武媚儿品貌出众,性格爽朗,无邪与她数次出生入死,若说没有情谊,那是假的,却也没有到了依恋爱慕的程度。这个昔时的同伴突然之间就成了他的继母,无邪也觉得古怪,但他生性洒脱,所修道法又讲究个“万事不萦于怀”,所以也没有多介意。哪想到武媚儿少女情怀,爱恋的不是将要成她丈夫的白景泰,而是将成为继子的无邪。
花前月下,听到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继母的少女吐露情怀,无邪又是惊愕又是尴尬,他想说“我当初在清涧城救你,是受了沈玄子的所托”,又想说“那个与你结伴同游的不是我,而是杀千刀的白魍假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不关我的事”,他还想说“我的父亲武功、品行、地位样样远胜于我,你放心的嫁给他吧,不要以我为念。”可是这些话又怎好说出口。
武媚儿鼓起勇气说了那些话,却见无邪呐呐无言,满盈眼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武媚儿一向喜穿红色衣裳,此刻为了父丧,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脸上略施淡粉,泪水划落,当真如梨花带雨,海棠沾霖一般的动人。
无邪见一向爽朗如男子的武媚儿,此刻为了自己而垂泪,心头也是一震,他想不出劝慰之辞,就抬起手来,想要为她擦去腮边的泪水。
而就在这里,忽听柳荫深处传出一声轻咳,无邪和武媚儿都是一震,齐声喝问:“是谁?”
柳树的垂绦一分,一个高挑的汉子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面容古怪,尴尬的说道:“在下江腾蛟,偶然经过这里,未想到遇到了少庄主和夫……那个武姑娘。”
——他在与紫荆关一役中受了重伤,亏得了石独山的覆地席,才得以不死,在烈阳庄将养了一月,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了。他身上带伤,不能与众豪杰欢呼畅饮,随意闲逛到此处,未想到撞上了这等糗事。
武媚儿说了声“噢!”,原来是江三哥,飞红了脸,转身逃也似的离去。江三也是干笑了几声,然后慌慌张张的离开了,虽然是重伤未愈,看他拄棍飞奔的样子,矫健竟不逊于身手全盛之时。
倾刻间,花园中只剩下莫明其妙的无邪。
无邪在花园中与即将成为继母的武媚儿谈心,恰巧被江腾蛟遇上,他问心无愧,也就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日傍晚时分,无邪正在自己的房间中闲坐,房门轻推,父亲白景泰走了进来。
再有一日就日白景泰成婚的正日子,江湖豪杰集聚烈阳庄,白景泰每日里都是与群豪交往,忙得不可开交。无邪万万想不到他会来到这里,慌忙站起来迎上前去。
白景泰将房门反扣,示意无邪坐下来,然后自己也坐在他的对面,无邪叫了声“父亲”,就不知该说什么,静静的等待父亲的指示。
白景泰也没有开口说话,两个人就这般默然对坐。
无邪幼年丧母,从小就是父亲一手拉扯大,懂事之后就随父亲游侠江湖,父子二人朝夕相处,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可是自从十年前清涧城一役后,无邪到华山圣地学习,白景泰主持中天镖局,两个人一个忙于修真,一个忙于事务,十年间只见过一面而已。再见面时一个已经由十岁孩童长成个年将弱冠的成年人,一个已经由慈爱的父亲变成了陌生的大侠士,无形中生于也许多隔阂。
尤其是经过紫荆关一役,无邪对父亲除灭聂师道的正义性有了动摇,白景泰也对儿子与聂师道的关系有了怀疑,父子二人的隔阂更是加深了,此刻相对,竟都有无话可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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