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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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雅發來無數條短信，蘇俊城看也不看直接刪掉。看見宋明雅的時候他總是會忍不住聯想左南，而面對左南，若不是那些短信，他連宋明雅這個人都幾乎忘記掉了。
除夕那天，她做飯給他吃。像她離開前一樣。她清楚他愛吃什麽。還是從前清淡的手法，加上幾樣在海南剛學會的菜色。他們都不說話，面對面坐著如同第一次在西街的小餐館吃牛肉面。他吃著她做的魚，回憶層出不窮。她端出自己做的兩只牛肉餛飩並且都讓給他吃，他心情復雜，拼命忍住喉嚨裏的哽咽。
左南身體裏強大的氣場包裹著他。蘇俊城隱約覺得煩躁不安。
除夕夜，左南留在蘇俊城的房間裏沒有回去。
她洗完澡以後穿著睡衣出來。頭發濕漉漉地垂在背上。素面朝天的樣子，只有臉上的刺青仍然在影射她的古怪精靈。蘇俊城看著她，*在窗臺上抽煙。左南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說過，喜歡看他抽煙的樣子。
左南盤腿坐到床上關了燈。霓虹勾勒蘇俊城隱晦的輪廓。香煙燃燒著在夜色裏明滅不定。左南看著距離她僅有三米遠的那個男人，終於止不住哭泣。她聽到自己發出小聲的嗚咽，然後看見他扔了煙頭向她走過來。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抱緊他的身體。恍然間仿佛抱住了全世界。她感覺到他的親吻溫暖且鹹濕。她在一片茫然之中仔細猜測那些液體究竟是他的還是自己的。他與她的身體在充滿陌生氣味的潔白床單上糾纏。她輕輕回憶眼淚這個詞。眼睛已經幹涸了太久，似乎從她逃離他身邊開始，便與眼淚決絕。他的出現喚起她的淚水。澆灌記憶開出有毒的花朵，侵蝕她疲憊的心。
左南起身走到窗戶邊。汗水把濃密的頭發粘在背上。**的身體直面夜風。她也開始抽煙。她放縱地吸，辛辣的氣體進入肺部，引起微微的痙攣。蘇俊城*在床頭看著她。他打開燈，看見她背上深深淺淺的傷痕。他說，左南，過來。她遲疑了一下，走過去趴在床上。他輕輕撫摸那些帶著傷痕的皮膚，說，對我說說你這段時間的生活。
這些天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只是沈默地在一起。左南覺得自己喉嚨幹澀，深吸一口氣，說起了那些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了千萬遍的話。
以前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很幸福。我失去了父母的愛，但我還有你，就像擁有全世界。但是我始終覺得被你控制和約束。我始終不能與你對等。那一天，你終於說了我像寄生蟲，我就決定不再依賴你。我想要獨立，這樣才能支撐起我們之前平等的愛。所以我選擇離開，希望自己能幹出點成績賺到錢以後才回去。以前我總是把這些想得太簡單，自己真正要面對的時候才知道這其中的艱難。我到海南以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謀生的能力。我在餐館洗過碗，在酒店做過服務生，也在大堂彈過鋼琴，但都做不長久。可是我不能讓自己餓死。我慢慢懂得，在一個人將要餓死的時候什麽身份什麽尊嚴都是空話。所以我開始做以前無論如何都不願嘗試的工作。我跳艷舞，在酒吧當坐臺小姐，甚至去醫院做新型藥物的人體試驗。還有富商把我包下來，給我車子和房子作為交換。於是我變得有錢，開始能過自己設想中的生活。四處旅行，捐很多錢給慈善機構，買一切我喜歡的東西，揮金如土。可是我後悔了，我徹底失去了愛你的資格，我再也回不去了。看到我背上的這些傷嗎？都是客人用鞭子和煙頭留下來的。我的皮膚不會保留任何的傷痕。過幾天它們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一樣光潔如初。但是有些傷痕是永遠印在我們兩個之間的。它們無法愈合。
蘇俊城心裏狠狠地疼痛起來，左南，你是可以回來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左南自嘲地笑起來，她仍舊甜美的笑容卻讓他感覺那麽陌生和可怖。她說，不可能的。你還不明白嗎？我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你用三餐和好看的牛仔褲就能養起來的小女孩。我一支唇膏就夠你賣幾十張油畫。而且我開始吸毒，好幾次懷孕又流產，身體裏還有腫瘤。我已經不再是你能夠想象的了。這你要了解。
他在她房間的桌上看到的曲馬多和杜冷丁惡狠狠地浮現眼前。還有她印著血斑的化驗報告單。蘇俊城無法再自欺欺人。
左南說，蘇俊城，你走吧。回去跟宋明雅在一起。等你們畢業了，你可以跟她結婚。她這樣愛你，你們以後會有很好的生活。別再想著我了，這只會害你。
蘇俊城的飛機起飛時，左南終於蹲在機場大廳裏失聲痛哭。所有的人都在看著這個陌生的美麗女孩，但是沒有人知道她正在腐爛的身體裏唯一一個永遠聖潔著的男人此刻正在沖上天空飛離她，越來越遠。他將不再回來。
左南回到房間，把桌上剩余的藥全吞了下去。她頓時興奮起來。她又產生了幻覺，好像她在參加蘇俊城學校裏的專業考試的時候一樣。她有了一雙潔白的翅膀，像長跑時一樣輕盈地飛起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是她生命裏最後的幻覺，也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幅油畫上面她的樣子。像個天使，不食人間煙火，神聖地起飛，向著太陽，向著天堂。向著她與他最後的天堂。
左南把畫布緊緊地攥在手裏，用盡全身的力量。看著油畫左下角的幾個字最後疲憊地閉上雙眼。溫暖眼淚最後一次潤濕疼痛的眼睛，越過眼角下天藍色的心型。漸漸冰冷下去。
蘇俊城在飛機起飛時註目著漸次縮小的機場，心和身體一起超重，沈沈地持續疼痛。飛機穿過雲層，又是陽光普照。但蘇俊城覺得自己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破雲之光在天的左側照耀雨後初晴的蒼穹。
此刻不知左南是否已經徹底離開。蘇俊城轉身面向身形刻板的冰冷的候機樓，輕輕念起油畫上的最後幾個字，那是他用盡生命與靈魂刻進心裏的幾個字。耗盡了他的未來，以及最後的感情。
再見，我的左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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