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公主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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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那天他迟到了,她已经进了考场。他便在考场门口等着她,抽了五支烟,打了17分钟的电话,到学校里的便利商店买了两只甜甜圈和一罐啤酒。他喝着啤酒的时候看着她走出来。她在人群中寻找到他,慢慢走过来,环住他的脖子把身体贴紧了他。他捏着啤酒罐子拎着要给她的甜甜圈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不多久她便放开他,他把甜甜圈递过去,她却拿过他手里的啤酒全部喝光。她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背,冰冷的,他感觉凛冽。
左南把啤酒罐子扔进垃圾桶以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苏俊城不说话地跟在後面。她随意挑了一辆公交车上去。坐到城郊,下车以後往田野里走。刚下过大雪,旷野里一片空茫。
她走了很久。四周格外寂静,连公路上汽车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她走累了,便在田埂上坐下来。苏俊城站在距她十米远的地方。左南前所未有的沈默,苏俊城感觉她身体里的气场阻挡着他*近她。直到看见左南哭,苏俊城才敢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左南不说话只是哭,不出声地哭,肩膀微微耸动,脸埋在衣领里。苏俊城也不说话只是坐着。她的哭让他感觉失重。苏俊城从来没有见过左南哭,因此觉得局促。幸而她很快便平静下来。
苏俊城问她,怎麽哭呢?考得不好?
左南摇摇头,老师说我表现很好。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苏俊城说,我能知道原因吗?
左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进考场之前,我爸打电话给我,说他跟我妈离了。我以为我听错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的。考即兴表演的时候我在考场上出现了幻觉,看见自己在丛林里旷野里奔跑,我可以飞,觉得自己很自由,短剧演得很好。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考场上,对着一排教授,听他们的评价,手机一直在衣服口袋里贴着腰震动。莫名其妙地就感觉绝望。
苏俊城沈默着,不知道该说什麽。左南说,他们怎麽可以分开。
苏俊城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是一个平时并不怎麽来往的同学,对他说,俊城吗?宋明雅托我告诉你,她有些话想跟你说,看看你什麽时候有时间。
左南擡头看着他。她听到了他电话里的声音。他有些窘迫,便说,我最近都挺忙的……左南打断他说,你应该去的。他看看她,又说,好吧,明天下午两点,流星街。
第二天苏俊城把左南叫到家里,给她看他画了两个半月才画好的画。
是两个半月以前他们郊游的时候,她在山谷里发现一片怒放的雏菊。呆立在原地看了三分钟,尖叫一声扑下去。他莫名地记住了她的这一个形象,然後竭尽全力地去描绘。
左南站在苏俊城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占据了半面墙壁的大幅油画,看见画里的自己华丽唯美像个骄傲的公主。油画旁边全是她的照片,大的小的,彩色黑白,装在各式各样的木质像框里,被他精心布置在墙上。他的房间一面窗三面墙,有一面墙是属於左南的。苏俊城在墙上写,这是我的左南墙。
两点钟苏俊城去流星街酒吧见宋明雅。
宋明雅说,俊城,我喜欢你很久了。
苏俊城听到宋明雅这样叫他,手臂上细小的汗毛不由得立起来。他直勾勾瞪着窗外,看见被他硬拉来的左南在落地窗外漫步,从左边走到右边,又走回来。她身上的粉色碎花小棉袄像团花簇,绕得他眼花缭乱。苏俊城想起左南总是直接喊他的名字,从来不带亲昵的意味。然後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把宋明雅和左南作比较。
苏俊城说,我知道了。
宋明雅有些尴尬,仿佛没有料到他这个回答,便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便面对面坐着沈默,各自心怀鬼胎。
苏俊城觉得自己该打破僵局了,就随便说,我有女朋友了。
宋明雅的脸色并不意外,她问,是外面那个女孩子吗?
苏俊城楞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她叫做左南。
宋明雅说,我懂了。然後站起来走出去。在门口看到左南,瞪了她一眼。左南有些疑惑,盯着宋明雅离开,耸了耸肩膀。
苏俊城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他对左南说,宋明雅误会你是我女朋友,我没有解释。
左南点点头,是就是吧。
苏俊城小心翼翼地看看她,你没有生气吧?你知道,你本来就不是……
左南背对着他往前走,提高了一点音量说,苏俊城,我们同居吧。
苏俊城楞在原地。左南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你怎麽不走了?我说我们同居吧。怎麽了?不愿意啊,那算了。
左南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苏俊城回过神来忙上前拉住她说,不是不愿意。如果你想的话,好吧。
左南干净利落地搬进他的屋子。背了一只书包,装着她学校里要用的书。登山包里只有她常穿的那几条牛仔裤。抱了一只绒毛玩具熊。
她给他做饭。百变的菜色,川菜粤菜鲁菜黔菜都会做。每隔两三天利用下午的时间跪在地上用抹布仔细擦地板。她听宁静的丛林音乐,偶尔也会买她喜欢的几个流行歌手最新的专辑。阳光明媚的下午会坐在阳台的大藤椅上看小说。如果是阴天或下小雨就会拉严了窗帘躲在房里看电影。天刚破晓就起床,面对左南墙出神地看到天色大亮。然後到楼下晨跑。
她喜欢跑步。长跑的时候会有一个身体极限,突破以後就像要飞起来。左南沈迷於这种幻觉。她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在漆黑得像要滴出墨汁的夜色中飞翔。头顶上就是华丽的星空。耳边宁静的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吹掉了一切。

她自由自在地生活,不会心情不好。没有电话,没有社交。她不跟他过分亲昵,也不让他接触她的身体。只在他的大床上占很小的位子。给他带来无尽的快乐。
苏俊城的作品在这个不算太大的城市里已经小有名气。他不假装清高,有人出高价买他的画和摄影,只要不是关於左南的,他都卖。他挣的钱已经足够让他和左南生活得很宽裕。
春天左南接到专业考试通过的通知,但她不去上学了。回了一次家,搬来她的笔记本电脑,继续假期的规律生活,深夜的时间用来写作。
苏俊城和左南起了一次争执。苏俊城觉得左南应该去上学,左南说不。苏俊城愠怒着对她有些大声地说,你要是不读书以後也只能像现在这样让别人养着,像个寄生虫。
左南擡起头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倔强而隐忍。她不说话,只是激烈地看着他。苏俊城感觉脊背烧了起来,便转身关了门出去。
料峭春寒侵蚀身体。苏俊城在路灯的阴影里抽了两根烟,後悔自己刚才对左南的措辞。他有些担心她,便迅速返回去。他见到左南已经睡了,放下心来走进浴室。洗完澡回到房间,看见她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发呆。他刚表现出想要跟她说话的意图,她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第二天苏俊城起床时左南已经不见了。早餐放在桌上,仍有余热。他只当她出去逛逛,便坐下来吃早餐看电影。到了中午左南依旧没有回来,苏俊城心里隐约不安,他意识到一些什麽东西。打开柜子,左南的绒毛熊和书包安安好好地躺着,登山包和她的牛仔裤全部失踪。苏俊城惊慌起来,他打她的手机,她不接。再打,她把手机关掉了。
他开始四处找她。他们常去的超市,偶尔会去的酒吧,她每天去跑步的运动场,附近的公园和一切曾经有过所谓约会的地方。左南像蒸发了一样干净彻底地从苏俊城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离开他,并且在她离开之前,他对她说的最後一句话是“你像个寄生虫”。
持续了一个月寻找,苏俊城试过了所有的方法,终於败下阵来。左南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给他。他明白他给她的伤害有多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在她心上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他让她连哭都不会了,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舔拭自己的伤口,手足无措仿佛一只天真的小兽。
快要一年过去,苏俊城几乎感觉绝望了。他从初春等到秋末,没有左南的任何消息。尽管她在他心里刻得那麽深,他也觉得这个女孩要模糊掉了。因为他已经心力交瘁,他不敢再想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左南墙。
苏俊城开始和宋明雅交往,尝试着对她好,企图掩盖他心里左南的痕迹。宋明雅对於突如其来的一切竟有些受宠若惊。苏俊城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欣喜表情,心里愧疚。宋明雅毫不迟疑接受了苏俊城的一切历史以及现在。
苏俊城明显地感觉到,宋明雅带给他的安定感觉,是他与左南在一起从未有过的。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温柔的举止温顺的个性产生感觉。有时他们在一起,一个下午也不说一句话。这个时候左南一定会说个不停,苏俊城总是这样想。他不能克制自己,对宋明雅的一举一动总是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左南。
就这样平静但漫长地过了几个月。苏俊城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忘掉左南。
除夕前一个星期的星期四,苏俊城接到一个陌生的长途电话。他疑惑地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时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左南的声音顷刻间便将他有意封锁的记忆完全摧毁。苏俊城听到自己大脑里的断裂声,像这个北方城市春天湖面冰盖融化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骨骼都已经僵硬。仿佛四周万籁俱寂,血液奔流的声音清晰透彻。一个女孩子竟能带给他这样的震撼,苏俊城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救药。
左南说,苏俊城,我在海南,你来看我吧。
苏俊城买了当晚的飞机票,关掉手机拒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他心里紧迫,只想立即看到左南。
海南依然是炎热的。即便是夜晚,暴戾的阳光留下的余热丝毫未减。
再见到左南,苏俊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左南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她不再保留她一贯清新可爱的风格。头发留长了,精致地做了发卷。瘦了很多,一件红色的皮质吊带紧紧包裹住她越发美好的身段。黑色皮裤子,长筒靴子的鞋跟很高,手里拎着昂贵的名牌皮包。精致的妆容。黑色的眼线使她的眼睛看起来越发深邃,刷黄色的眼影,却又使眼睛显得闪亮。睫毛扑动,眼角的金粉飞舞光线。仍旧是淡橙的唇色,映衬左眼下面天蓝的刺青。九个耳洞统统塞满价值不菲的饰物。她不再戴着那对缀有小铃铛的银镯子。苏俊城隐约明白,她已经不是他的左南。
左南开着跑车。一个人住一栋大别墅。她让苏俊城留在她的房子里。苏俊城拒绝。他站在左南的客厅里,这屋子让他感觉无端的毛骨悚然。左南的房间和身上再也没有他熟悉的混合着护发素和牛奶的气味,而是充满造作的香气,他觉得自己似乎会过敏。
苏俊城坚持在酒店开了房间,离左南的别墅不远。左南带着他在海南绕了一圈。兴隆热带植物园,三亚,五指山,棋子湾,森林公园,民族风情园。凡是她觉得好玩的地方都去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从车轮下慌忙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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