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大，光线充足，乌列图早早起来，用阴湿的布片，小心地将我粘在床单上的身体和脸一点点地剥离下来。
父亲母亲带着旦和嫣来到餐厅的时候，我已经安静地坐在餐桌边用餐了，饱满的草莓在我涨满的嘴里翻滚。
父亲和母亲交汇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嫣瞪着我的烂脸，十分不情愿地坐在我身边，旦一脸严肃。
“我吃饱了。”我跳下高高的椅子，走到母亲的身边：“我想要一件衣服。”母亲手里的餐叉停在半空，她看着我，仿佛在说：你也需要衣服？
我当然需要衣服，在城堡里，我可以赤身**，但是今天是我第一次走出城堡，我不会奢望像嫣那样糖果般美丽的衣服，但至少，总要给我一片像样的布。
“嫣，从你的衣柜里挑一件衣服给灵吧。”父亲皱着眉头，他手里拿着天使早报，是用那种巨大的植物叶子印制而成的新闻晨报，报道一些人间和地狱里的八卦丑闻，以及神仙和妖精通婚等等俗烂事件。
“哦。”嫣不开心地带我来到她的衣橱边，打开，我立刻捂住眼睛，太刺眼了！
她的衣橱里，挂满了各种各样鲜艳考究的衣服。
“很多是吧？”她得意地看着我：“但是这些漂亮的衣服，你都不配穿。”
“随便给我一件就好了。”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那一件件不知道是如何缝制出来的美丽衣服。
“你就穿这件吧。”她从最底层，拿出一件粗布的白色袍子，狡捷地说：“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和你太般配了。”
“谢谢姐姐。”我接过衣服，手指碰到粗糙的布料，有些泛黄的颜色。不说话，拿着衣服转身就回自己的摇篮，准备换上。
“哎！”她不甘心地在后面叫我：“你怎么也不问，我在哪里找到这么难看的衣服的？”
“不想知道。”我的脚步不停，人生中第一件衣服，多难看，也要珍惜。
“这是我从后园里捡来的垃圾。”嫣不甘心地在我后面小声嘀咕，但是她也看出来了，就算是垃圾，我也不介意，她不爽地说：“真是个土掉渣的坯子。”
“灵，我们要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旦严肃地站在我背后。
“好了。”我回过头，身上的衣服有些哆嗦。
“紧张吗？”嫣看着我，坏坏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还不谢谢姐姐？”母亲抚摸着嫣的头说。
“谢谢姐姐。”我看着嫣，心里悱恻，这照顾，定又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还是离她远一点为妙。
旦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子后，一副领袖的架势，好不威风。
嫣跟在其次，一路搔首弄姿，婴儿的身体配合奇怪的动作，但依然可爱甜美。
我走在最后，低着头，衣服的粗糙布料不时摩擦在身体上，听上去哗啦啦响，抬头就可以看见这个天使的国度，洁白的土壤，洁白的城堡，洁白的云朵，巨大的太阳**裸。
“快看，那就是米迦勒家的灵！”有几个小天使已经跟在我后面很久了，他们好奇地看着我的衣服，我的脸，指指点点，分外雀跃。
“快看她的脸，好可怕。嫣说得果然没错！”
“看她的衣服，好脏好破啊，是在哪里捡来的吧？”
“好丑的天使啊。”
嫣的背影得意洋洋，我不明白，我丑，这于她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沙利尔泽！”嫣突然脆生生而矫情地喊出一个名字，我抬头望去，远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胖嘟嘟的天使小男孩儿，巨大的宝蓝色眼睛，睫毛出奇的长，头顶上有金黄的卷发，是纯正血统的天使后裔，好一个漂亮的天使。
“米迦勒嫣。”那个叫做沙利尔泽的天使漫不经心地扫了嫣一眼，继续又看着他刚才一直看的方向，他看的方向，是高耸的天使灌木，灌木顶端挂着一座秋千，秋千上面荡着一个面如桃花般的天使小女孩儿。
“沙利尔泽。”嫣不甘心被冷落，跑了过去，拉着沙利尔泽的胳膊说：“我们一起去玩儿吧？”
“不，我不去。”沙利尔泽的视线没有离开秋千，秋千没有离开桃花般美丽的天使小女孩儿，那是他爱慕的小女天使，他望着她，就觉得心里满足。
“哼！”嫣看着远处的秋千，眼神恶毒。
“灵，没有脸的天使，你在白痴一样的看什么？”走回来，气势汹汹，满肚子的愤怒，有我在，不愁无处发泄了。
“在看笑话。”我面无表情地用脚搓着地面。
“什么笑话？”嫣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嫣美丽的小脸霎时就绿了，嘴唇翕动了半天，最后说：“灵，我们走着瞧，你这个丑陋的脏东西，我会让你好看！”
“不要吵了。”兄长旦说：“你们好烦。”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了昊玛大广场，这是天使国度最大的中央广场，这离集中了日月天地的净化之气，很多成年天使在此修行，很多小天使在这里玩耍。
广场上一片歌舞升平，喧闹嘈杂。
“我要去练功了，你们两个不要吵架，乖乖在这玩儿，我练好了回来找你们。”旦回过头，冷冰冰地说，然后张开翅膀，非常潇洒地向天空中冲出去，很快就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巨响，我和嫣都赶紧捂住了眼睛。
“我一定能学会飞的！”旦的声音随着啪啪的摔击声远去。他们都还不会起飞呢，我已经可以飞得很自在了，但是没有必要炫耀，呵呵。
“嫣……”一群同样漂亮的小天使向我们跑了过来，她们有的眼睛不蓝，有的头发不金黄，有的皮肤不洁白，都不是七个纯正血统的天使家族后裔，但她们也是天使，她们应该是嫣的朋友，或者说是追随者。
“我给你们介绍我的妹妹，米迦勒灵，你们看，她只有半张脸！”嫣狠狠地抓着我的胳膊，对那些小天使介绍。
“GOD，嫣，你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妹妹？”一个小天使惊讶地捂着嘴，夸张地尖叫。
“是啊，嫣，我真为你感到难过。”另一个小天使躲得我远远，巴结地看着嫣。
“而且她还没有衣服穿，她是我们米迦勒家族的耻辱。”嫣继续说。
“哦，真可怜。”她们都有着和嫣一样的搔首弄姿，真是物以类聚，天使以群分。
“我自己去玩儿。”我掐着嫣白嫩的小手，正掐在虎口的敏感处，她吃痛松开了手，一脸愤恨地看着我，我不想和她打架，她打不过我，姑姑已经提前教了我很多自卫的手段，但是姑姑说这些本领是用来对付鬼怪妖魔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你看，我多么懂事。
她们还在窃窃私语，我已经快步跑开了，不会在公众场合展示我高超而稳步的飞翔技术，那样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我学得了，我自知了，我可以有更多发挥的空间，这不需要展示。
广场很大，半空中漂浮着修炼中的成年天使，他们巨大的羽翼在阳光下微微震动，天使的国度一片金光笼罩，其实世界还是美好的，偶尔。
我站在广场的正中央，视线开阔，呼吸顺畅，身体舒展，吸收阳光的温暖，半边脸可怕。
所有经过我身边的天使，都不由得侧目，我的脸很特别，是不是？
有自命清高的女天使，远远地躲着我，眼里是厌恶，我很吓人，是不是？
所以，我可以一路畅通地走到广场中央，我周围的天使把我围成一个圈，他们看着我的脸。脸再丑，我也是七个天使至尊家族的后裔，丢脸吗，扫颜面吗，我不这样觉得。
“喵！”一个微弱的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在周围双双觊觎的眼睛中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喵！”我轻声地回喊，开始有女天使弯腰呕吐。
“喵！”微弱的叫声在广场的角落，我向着声源处跑去，天使包围圈自动让出一个通道。
看着我的背影在广场消失，成年天使们开始交谈。
“这是米迦勒家的次女。”
“听说在分娩的时候，就只有半张脸。”
“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丑陋无比。”
“她还在学猫叫，猫是最邪恶的动物。”
“我吐掉了一整盘的天使芒果，真是无比恶心的脸。”
“这下米迦勒家族真是颜面尽失了，有好戏看了。”
在广场狭窄浊臭的下水道口，我看见了一只肮脏的受伤小猫，它身上的毛已经脱落得斑驳不齐，一只眼睛难看地翻裸着，眼珠被挖去了，它哀怨地望着我：“喵！”它在哭，它很疼，没有人要它。
“喵！”我轻声叫着它，向它伸出手去。
“喵！”它凄惨地哀号着，躲避着我。
“不怕，我是你的朋友。”我耐心地伸着手，它却反爪挠了我一把，粉红涩的天使血液流出来，滴落在臭水沟里，流进下水道，今天人间的雨里有天使的血。
“喵！”它看见我流血了，眼里浮现不安，试探性地用爪子碰了我的伤口一下。
“喵喵，我来保护你。”我把它抱进怀里，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灵，你真丢人，你让我们家都为你蒙羞。”天色渐晚，回家的路上，嫣刻薄地挖苦着我，经过米达伦家族的门口，沙利尔泽还站在那，落日的余辉下，他宝蓝色的眼睛依然望着秋千，秋千上依然坐着桃花。
“摇了一整天的秋千，不怕摇死！”嫣恶狠狠地看着秋千上的桃花，我还不知道那秋千的主人叫什么，暂时叫她桃花，是米达伦王家的小天使，那应该是天使公主吧，多么美丽高贵，这世界是多么亲睐她，摇一整天的秋千，也不会头晕。
回到家，嫣还是天真地汇报了一下我是如此地为家族蒙羞，父亲和母亲面色铁青，乌列图皱着眉头看着嫣滔滔不绝的小嘴儿。
我低头吃饭，晚饭是天使稻米，和新鲜的灌木根，吃饭的时候，说那么多话，是下流天使的作为，这是姑姑说的。可悲。
天色晚了，旦往耳朵里塞了棉花，这样就听不到父亲母亲卧房里的声音，嫣听着撞击声入睡，梦见沙利尔泽，秋千上的桃花是米迦勒嫣，哦GOD，沙利尔泽怎么会那么漂亮，嫣的灵魂已经疯狂。
我悄悄从摇床上爬起来，来到城堡二楼，姑姑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喵喵在她怀里睡得很安稳，白天，我顺着城堡二楼的阳台，把它送到了家里，姑姑已经为它疗了伤，它睡得很沉。
“喵！”它嘴边发出满意的呢喃，天使小苍蝇围着它受伤的眼睛飞舞，新食物让小苍蝇们无比鼓舞。
“它叫喵喵，它是我的朋友。”我亲闻着喵喵的小鼻子，有股腥臭的味道，它在下水道里流浪了好久，它瞎了一只眼，但是它很坚强，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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