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似曾相识的琴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东方的天空方露曙光,钱塘的青水渡口便开始忙碌起来。
钱塘福顺船行的所有船工都聚集在了码头上的一艘红木楼船前,楼船船体庞大,桅杆上,一面绣着睚眦纹饰的红色锦旗随风飘动,格外显眼,船工们排成一长列,分工将一箱箱物资运上红木楼船。
“赶紧了!动作麻利点!今儿个可是柳公子亲自出航,眼下谁要是敢给老子出乱子,砸了我福顺船行的招牌,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船老大段望立在一旁,板着张脸,全身上下的肥肉紧张地收缩在了一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工们,生怕出了丝毫的差错。
船工们对于船老大的苛责纵然有千般不满,此时也只能唯唯诺诺地低声应了,加快了动作,唯恐被船老大抓到把柄。
“段老大,一切可准备好了?”身着紫云长袍的少年从旁走来,举手投足间尽显富贵之气。
段望回头一看,大吃一惊,连忙恭恭敬敬地向少年鞠了一躬,赘肉横生的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哎呀呀,柳公子大驾光临怎么不事先通知鄙人一声?您放心,再过片刻,一切便就绪。您瞧,连‘天刃锦旗’都已经挂上了。”说着,便往桅杆的方向一指。
柳郁笑道:“辛苦啦,段老大,让这么多船行的弟兄前来帮忙。”
“哎呦哟!柳公子盛赞可折煞小人了,我福顺船行能有今天,还不是靠柳公子当年一手扶持?”段望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柳郁抱拳道:“哪里哪里。既然段老大还在忙,那柳郁就不打扰了,准备万全后,来那边的凉亭里通知我一声便成。”
段望应了,恭恭敬敬地目送柳郁离开后,又转身指挥起船工来。
柳郁走回码头一旁的凉亭中,琴心与星沉二人正等在那里。
“好了么?你们多久能出发?”琴心问道。
“就快了,锦旗都挂上去了。”柳郁一脸的轻松。
“怎么将‘天刃锦旗’也挂了出来……而且用这么大的船……太过于显眼了吧?”星沉皱眉道。
“呵呵,星沉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柳郁是用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法子。”琴心狡黠地一笑。
“嗯?这可怎么说?”星沉问道。
“让慕容携带假的梦境晶石为‘虚’,自己携带真的梦境晶石为‘实’,故意让慕容云栖独自一人行动为‘实’,自己却大张旗鼓地出航为‘虚’,恐怕到时候头疼的只会是魔劫教那些人吧?”琴心笑道。
星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的啊,呵呵,就他鬼点子多!”
柳郁笑了笑,问道:“琴心姐,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星沉淘气地一笑,道:“琴心姊,要陪人家龙大哥呢,哪有心情理我们?”
琴心嫣然巧笑,道:“没错啊,打搅你二人的好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忍心?”
星沉苦笑道:“琴心姊嘴巴真厉害,下次可不敢说你了……”
琴心扑哧一笑,道:“妄你自称‘扫眉才女’,这就认输啦?”
星沉眉眼一转,不服气道:“我什么时候自称‘扫眉才女’啦?”
琴心神秘道:“这个嘛……你面前不是有个‘才子’吗……这‘才子’当然要配‘才女’哦……”
柳郁笑道:“琴心姐嘴巴真不饶人……”
星沉点头道:“就是啦,真该打一下。”说罢作势欲打。
琴心委屈道:“不过是说一两句,你们俩用得着联合起来欺负我么?真是夫妻同心……”
三人不禁笑作一团。
“柳公子,出航的准备已经做好了,请上船吧。”段望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声喊道。脸上依然带着谄媚的笑容。
“要走了么……哎……此次路途吉凶未卜……你们自己千万要小心……到了苏州别忘了找人给姐姐传个话。”分别时刻,琴心不免有些难舍。
柳郁笑道:“琴心姐不用担心。其实这次是劳烦琴心姐了,让你留在钱塘,坐镇苍天利刃楼。那盈坠发现晶石丢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自己也要多加留心。”
琴心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份内之事,不用提起……我这边大可不必操心,况且还有项天在,我只是担心星沉……”
星沉心中思绪万千,她勉强一笑,拉着琴心的手道:“如今的我,可不是以前总爱哭着鼻子黏着姊姊的那个小姑娘啦。”
琴心伸手轻拂星沉秀发,青丝在指间流走。“在外漂泊了这么久……你果真还是长大了……姐姐或许有些担心过头了……”珍重再三后,琴心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码头。
辞别了琴心,柳郁与星沉登上了楼船,丫鬟风铃早已候在船内,见二人上船,忙解开了绳索,招呼船娘红叶开了船。
红木楼船自是比寻常的船只大许多,还设有专门的书房、琴室,文房四宝、古琴琵琶,竟是样样俱全。星沉同风铃、红叶一道,住在东侧厢房。而柳郁则独自在西侧卧房。行船间,红叶负责掌船,风铃照顾起居,兼任厨娘。闲来无事,星沉便在琴室,吹笛弄弦,七律跳动,百转千回,时常引得风铃、红叶前来驻足凝听。

而柳郁常常呆在书房,船行平稳时便取来笔纸,挥毫泼墨。船行颠簸时便翻看书房里的经文书册。吃饭时,四人才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风铃见柳郁总喜欢呆在书房,便缠着要柳郁讲书上的故事,柳郁也不拒绝,秀口一吐,便是一段奇闻怪谈、传奇故事。惹得小姑娘欢喜异常,红叶、星沉也听的入了迷。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风铃微觉困倦,先行就寝。红叶也觉困意袭来,便停止了行船,把船靠在了江边。柳郁又回到书房秉烛夜读。
月夜未央,星沉闲步甲板,远远望去,江上渔火摇曳,浩淼的江水一直延伸到远方,在水天相接处混为一片幽暗。江边,古树苍柏。枝上的寒鸦“扑凌凌”飞起,飞向林间晦暗处。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星沉不由得想起了张懿孙的夜泊枫桥吟出的绝唱。星沉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回到琴房,将那名为“霜冷”的七弦古琴拿了出来,指尖微动,琴韵已成,却是一曲《醉梦冬》,七律间透着莫名的忧愁。
“微雨飘散水垂香愁依稀梦,青灯古佛雨打青蓬一场空。满城飞絮岁月匆匆逝如风,翠烟玲珑残灯憧憧染成红。谁点亮万花灯,让繁花黯然放纵?谁举起千樽酒,让深夜醉意朦胧?剑过留香划破苍穹红颜去无踪,踏雪寻芳料峭未央寒冬又重游。墨色点苍枫叶飘香月华照玉楼,玉佩红樱琴音似水天河万年流。谁燃起桂枝香,让浓香千秋如梦?谁唱起洞仙歌,让垂柳枝残绿折?”星沉一唱三叠,琴曲在江上久久地回荡。
曲罢,星沉也生倦意,正准备回房就寝,这时,江上又一阵琴声传来,星沉侧耳凝听,正是一曲《星月梦》:“紫玉拨寒灰,心字全非,疏帘犹自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词曲恰与《醉梦冬》形成对答。
那琴声琤崆,曲声空灵,俨然出自绝代琴师之手。
星沉好奇,走出了琴室,向外张望。却见江上一叶扁舟缓缓驶来,停在红木楼船旁。柳郁听得动静,也走出了书房,来到甲板之上。
小舟内,一位男子拨开帘幕,走了出来,笑道:“姑娘琴艺无双,在下方才献丑了,冒昧打扰,不过是想亲睹才女芳颜,以琴会友罢了。”星沉仔细一看,那男子气宇轩昂、眉清目秀,看容貌应该不过而立之年,可是鬓间已有些许白发,眉宇间也暗露沧桑。忽而,星沉注意到,男子的左袖空洞,在江风的吹拂下缓缓摆动,才知其失了左臂。星沉只觉惋惜,勉强一笑,道:“公子过谦了,小女子修艺尚浅,琴技粗陋,公子听得入耳,小女子已然有得知音之感。”
男子笑道:“路途偶遇也是一种缘分,二位,在下这里备有美酒,不妨进来一叙。”星沉有些迟疑,侧眼望了望柳郁,柳郁向她点了点头。
柳郁见那男子并无恶意,警惕的心放松下来,他笑道:“这位大哥盛情相邀,岂有不受之理?”
星沉也笑道:“没错,只是小女子不胜酒力,饮酒之事自是有心无力,还望这位大哥莫要责怪。”
男子笑道:“无妨,在下怎会在意?”
男子单手握桨,将小舟靠了过来,星沉、柳郁先后上了男子的船。
分开帘幕,星沉、柳郁步入小舟的船篷内,只见里面虽显寒酸,但物件摆放的整整齐齐,收拾的格外整洁。角落里还放着一架五弦琴,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九德齐聚。正中的桌上,酒杯、酒壶已然摆好。
男子安排二人就坐,并为酒杯中斟上酒。
柳郁抱拳谢道:“多谢款待,不知高姓大名?”
男子笑道:“在下姓杜,名却,字庭轩。只不过是一个江湖郎中,想来公子也不曾认识。”
柳郁笑道:“杜大哥过谦了。在下姓柳,名郁,字子隐,商贾之人,哪能同杜大哥相比。”
星沉也道:“小女子姓纪,名星沉,闺字青旋。”
杜却笑道:“能认识二位真是三生有幸。”
一番寒暄后,杜却与柳郁对饮了一杯。
杜却突然问道:“纪姑娘,在下想请教个问题,方才那曲子是何人所作?”
星沉眉眼中掠过一丝感伤,她叹道:“可惜那人已不在人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