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君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路上,李致轩都想着马去然的话,和陆青霜的神情。直到了瘦西湖畔,已是斜阳西下,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斜阳下东张西望,却是聂绸。这时聂绸也看见了他,叫了一声“致轩哥哥”,便满脸笑容地向他跑过来。看见了心爱的人儿,李致轩也将所有烦恼拋到了九宵云外。
聂绸奔近李致轩身前,细声道:“我那天在雅酌居等你,忽然有个小孩来跟我说,有个姐姐托他传话给我,说你这几天有要事在身,不能到雅酌居去,待得今天晚上才能来聂家。致轩哥哥,我……我很想你!”
李致轩笑道:“我现在不是到了吗?”
聂绸眉头一皱,问道:“你这几天去了那里啊?”似乎对那个托小孩来送信的“姐姐”颇为在意。
李致轩轻抚聂绸秀发,柔声道:“我这几天在修练剑术,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聂绸抬头望着李致轩,关怀地问道:“练成了吗?”
李致轩微笑答道:“要练成谈何容易,只不过教我剑法的前辈高人要我心无旁骛地勤加练习而已。我今天见了聂大侠后,便须再次闭关练功,否则报仇的事就没希望了。”
聂绸很是舍不得,又问:“那你还要练多久才能练成?”
李致轩缓缓摇头,深情地望住聂绸,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比你还急。”忽然想起了马去然的吩咐,不再多说他们的事,虽然他早已认为不必向聂绸隐瞒什么。
看着斜阳渐渐西下,直至四周漆黑一片。李致轩拉住聂绸的手,慢慢走到霍家庄大门前,柔声说道:“好了,我们该进去拜见聂大侠了,只是大哥来得急,没带什么贺寿的礼物。”
大门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一个相貌清濯的老者从院里快步走出,朗声笑道:“公子能拨冗光临,已是送给老夫最好的礼物了。”
聂绸低头叫了声:“爹!”
李致轩已认出那老者正是那天在雅酌居和聂绸聊天的老人,即是聂绸的父亲,江湖人称“赛信陵”的聂仲首聂大侠。便上前向他跪了下去,叩头道:“晚辈李致轩拜见聂前辈。”
聂仲首笑道:“公子不必客气,请起来吧!”
聂绸在旁笑容满脸,说道:“爹,客人都到了吗?”
聂仲首抚须说道:“只有史风史统领以及丐帮淮南分舵的陈九药陈舵主还没有来。司马大人说史统领到湖州公干去了,看来是赶不及回来了。”
李致轩听说陈九药本也要来,心里不禁一震,再听聂仲首说史风到了湖州,心里暗笑,却不敢说什么。
聂仲首道:“公子请先进去大厅喝杯茶,我们再等一会儿,如果他们再不来的话,我们便先开席吧。”
李致轩躬身答应,跟随聂仲首父女正准备入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见一个身材健硕、身穿公服的大汉急步赶来,却是史风。李致轩吃了一惊,马去然说辛玄洛等一行人要明天午后才能赶回扬州,扮成史风的顾仲高理应不在此处才是,而真的史风已经被马去然软禁,那么眼前这人又是谁?
只见那“史风”奔到聂仲首跟前,与聂仲首执手问好,并哑着声音慢慢说话,显得甚至说一句话喉咙都感觉很是疼痛。只听他道:“聂爷,抱歉得很,史某来迟了。”
聂仲首奇道:“史统领,你……”
那“史风”仍哑声音道:“湖州那伙强盗厉害得紧,史某不小心,咽喉中了一拳。”
聂仲首忙道:“既是如此,史统领便不要再多说话了,免得咽喉伤势有变。来吧,请先进去喝杯茶,休息一会儿。”那“史风”说声谢,便与聂仲首携手入内。
李致轩看见那“史风”自始至终都没跟他打过招呼,只在进门时瞧了他一眼,却没表示什么。他正懊恼着,但想对方并未因看见自己在此而惊诧,多半不会是敌人。
他挽了聂绸的手也跟着进去。聂绸“哼”了一声,似乎是为了她父亲因为史风的到来而忽略了李致轩而生气。李致轩向她笑了一笑,要她别生气,便拖了她跟了进去。
两人走进了庄里的大厅,见大厅里早已坐了十来个官商模样的人。听聂绸说,他们都是扬州城的达官和富商,也有几个是武林中有名有号的人物。聂绸见父亲仍不理爱郎,心里面不禁有气,也不去理会其它的宾客,只带着李致轩去拜见了她的母亲,随后,便到大厅里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也不再理会别人,只与李致轩诉说这几天的相思之情。
可是李致轩自进入大厅后,便感觉有一道不怀好意、充满仇恨的目光老是盯着他。那是一个二十五岁左近的年青人,斜竖的浓眉及高勾的鼻子,双眼如苍鹰一般狠隼凌厉,独个儿坐于大厅的另一角。
李致轩并不认识那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想不出那人瞪视他的目光为何充满了怒火,便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两眼。聂绸见李致轩心不在焉的看着那人,低头低声在李致轩耳边说道:“这人便是淮南帮的少帮主程季宝,爹很多生意上关于漕运的事都是他们代办的,这人无聊得很,去年他竟然向爹提亲。哼,我才不会理他呢!真不明白爹这次为何要请他来?”
李致轩没想到不久前刚和陆青霜谈到淮南帮,现在便遇见了淮南帮帮主。他更没想到这绿林五大帮之一,淮南帮的帮主程季宝竟是如此的年轻。那程季宝见二人亲密,目光中恨意更盛了。李致轩从他恶毒的目光想起,淮南帮和丐帮淮南分舵同流合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提高了警惕。
二人谈了一会,聂仲首便开席宴客了。聂仲首安排李致轩与他同席的,聂绸见父亲重视爱郎,心里又高兴起来。只是李致轩不愿与官府同席,便婉拒说不懂官场规矩,不好得罪了聂前辈的贵客。聂仲首也不勉强,只好安排他到另一席去,聂绸却要与父母同席。
聂仲首这次的寿宴所邀请的宾客不多,只开出了三席,与李致轩同席的都是些扬州城的富商。那程季宝虽然坐在另一席,目光仍是不停地狠狠地盯视着李致轩。
李致轩微笑就坐,不理会其他正在谈论生意和风月的富商,更不理会那双凶狠的目光,只自顾自的喝酒吃菜,偶尔与聂绸的目光相视一笑,或偷看那个“史风”一眼,然后就继续埋头苦干,对象便是那席桌上的酒菜。
李致轩见那“史风”虽坐于扬州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身旁,却很少言语,已知是神亭教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人,不由得对神亭教诸位前辈很是感激。

酒席间,一个身穿灰衣、管家模样的汉子,突然快步从内堂里走到聂仲首身旁,在他的耳边说了一阵子的话。聂仲首脸色忽变,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却很快又回复平静,点点头,那管家便返回内堂去了。聂仲首如常地招呼一众达官富商,神色间看来却甚是不自在,目光之中也仍饱含怒色。
李致轩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变了神色,心想即使他真遇上什么麻烦,凭他“赛信陵”的人面也可以自行解决,自己实在不必多事。当然,若聂仲首有所要求,他是很乐意去帮忙的。
很不容易才完了酒席,聂仲首起身走到李致轩跟前,道:“李少侠请留步,老夫有事和你商量。”说完,也不等李致轩答应,便自送客去了。
大厅上很快便只剩下李致轩、程季宝和聂家在收拾酒席的人。那“姚傲云”临走前看了李致轩一眼,却仍然没说什么。李致轩也不理会那个充满敌意的程季宝,只是与聂绸走到了厅旁的小茶几上,边喝茶边说笑。
待得聂仲首送完宾客后回到大厅上,已是二更初起时分。他对聂绸道:“绸儿,你先陪娘亲回房安寝,爹跟李公子有要紧事商量,你也不要来打扰了。李少侠,这边请。”
聂绸听父亲如此说,心中大乐,喜上眉梢,只道父亲要与李致轩商议她的婚事,红着脸看着父亲领着李致轩走到后院的偏厅议事,依依不舍地望着李致轩离开。
李致轩也舍不得就这样走开,但是聂仲首如此吩咐,只好向聂绸微笑点头,看着她陪伴聂夫人走进内堂去,便也跟着聂仲首走进了聂家庄的后院,一个颇为僻静的偏厅。
程季宝看到他们眉目之间情深款款,眼里怒火更帜,差点没有要动手去打李致轩一顿,只气鼓鼓地看他和聂仲首走进了后院。
聂仲首待李致轩走进厅里,将大门关上,径自走到居中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微笑着问道:“听绸儿说,李少侠也是扬州人士,对吗?”
李致轩躬身答道:“是的。”
聂仲首目光如炬,继续问道:“扬州城里姓李的江湖中人,就只有城南威南镖局一家,不知公子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呢?”
李致轩暗吃一惊,小心回答道:“晚辈原籍本在山东,只因父母不幸早故,才南来投靠扬州的世叔,晚辈的武功也不是家传的。”
聂仲首脸现失望之色,说道:“啊,原来如此!少侠可曾听过十年前扬州威南镖局举家被歹人歼灭,没留下一个活口的事?”
李致轩点点头,道:“晚辈当时仍在山东学艺,不过晚辈回扬州后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的一个大概,详情却不甚清楚。”
聂仲首抚须轻叹,说道:“老夫初时还道少侠是李家的后人!想当年老夫与李乾坤兄弟有八拜之交,只因当年因事离开了扬州,回来时惨事已然发生,但是老夫听说当时李老弟的两位公子,正好不在扬州,悲伤中又带着庆幸。老夫多年来一直派人打探他们的下落,可惜一点消息都没有,早前听绸儿说李少侠救了她一命,如此侠义之士竟与故友之后同名,所以老夫着绫儿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带来,好让老夫看看公子是否故人之后。”
李致轩心下大恸,但回想起当年并没有听父亲提到过李聂两家相交的事,所以他也很是小心地回答:“晚辈明白聂大侠思忆故友之情,只是人海茫茫,同名同姓之人也多得很。”
聂仲首亦叹道:“少侠所言甚是,可是少侠眉目间确然与故友有几分相似,否则老夫又岂会如此冒昧地询问?唉,故友已去多年,现在想起来却仍然感到痛心疾首,可惜故友留在老夫家的剑谱,老夫再也无法交还给李家了。”
李致轩听到“剑谱”两字,心中一动,寻思着怎么从没听父亲说过,他们李家除了风云剑法外,另有家传剑谱,不禁问道:“剑谱?”
聂仲首凝视着李致轩微变的脸,慢慢说道:“李家家传的剑法一向并不凌厉,但李兄弟曾对老夫说过李家的祖上,曾以同一套剑法横扫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李兄弟却想不明白,曾携剑谱到此地与老夫埋首钻研多日,仍是不得要领,而李兄弟因要赶着保一趟重镖,便匆匆留下剑谱给我。岂料一别竟成永诀,如今睹物思友,唉……”
李致轩听得瞠目结舌,聂仲首所说的李家的祖上,莫非就是辛玄洛所说的那神人“天剑修罗”。
聂仲首见他听得入神,双目突然隐隐透出杀气,但是随即又收敛不见,道:“老夫还道故友之子已然成长,剑谱即可交还,而且我们两家世交多年,老夫也好将绸儿相配,如今……”
李致轩听到“将绫儿相配”,心中一热,便想马上相认,随即心意一转,心想此时相认,岂不令人误会我是个贪色之徒吗?
聂仲首见李致轩目中微闪泪光,欲言又止,已然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件以绢包裹的物事,像是一本书册,颠声说道:“老夫常怀此剑谱,苦思故友之情,有时甚至夜不能眠。故友身故至今已达十年之久,看来故友之后已多半不在这个世上了,这剑谱也只好永远藏在老夫家里,以慰老夫思友之情。”说着,湛然下泪。
李致轩大是感动,再也不敢隐瞒,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聂老伯,小侄正是威南镖局的二少镖头,李家的后人!”
聂仲首喜容满面,带着一脸的欢欣追问道:“少侠果然是李家留下的血脉,这……这本剑谱……”
李致轩泪流满脸,说道:“小侄却从没听先父说过剑谱的事……”
忽听一声冷笑,程季宝“砰”的一声踢开了门,闯了进来,冷道:“那当然了,李乾坤本人也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告诉你。”
李致轩矍然一惊,却见程季宝已然关上了大门。再抬头看聂仲首的脸,但见他脸色阴沉,冷笑连连,一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这才明白已中了聂仲首的苦肉计。想起辛玄洛前辈等人当初听似莫名其妙的言语,以及陆青霜脸上常现的悲戚之色,原来神亭教要对付的伪君子,竟然就是他心爱之人的父亲,所谓的“赛信陵”。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