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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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带着怒意的低吼声中,叶其安手中残剑落地,双臂被牢牢握住。她被动抬头望着对方惊痛的眼——俊逸出尘的面容、熟悉的淡淡清新、手臂上真实的触感……
沾了鲜血手迟疑着抚上近在咫尺的脸庞——
“你……”喉间一哽,叶其安垂下头,“我累啦,累极了。不想再留在这里……可是,偏偏又……”
韦谏没有开口,眉峰紧蹙,握在她手臂上的手加重了力度。片刻,他的视线落在她手心伤口上,神色一滞,随即眼底痛意更沉。
“……封青,封青呢?”叶其安忽地抬头,眼中又落下泪水,“叫他来救人,救次郎……”
“封兄并未与我在一起。”韦谏一边替她手上敷药,侧身在倒卧一边的次郎脉上一搭,塞下一颗药丸,“死不了。”
叶其安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感觉不到疼痛,却怎样也平息不了无休止的颤抖。
“到底要怎样做……怎样做才不会错……”
“这世上,又如何能分得清对与错?”韦谏将她双手握于掌中,“做了便做了。”他闭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冰寒彻骨。
韩迁淮和孔杏在韦谏出现时已停了手,踞守一方。各自的部属也都渐渐止住争斗,往两人身后聚拢。众人目光都汇聚在韦谏身上,神色各异。
“师兄,”韦谏缓缓起身,微微侧头,冷声道,“罢手罢。”
韩迁淮怆然一笑:“事已至此,如何还能罢手?若是此时罢手,那百余条人命,却又如何交待?”
“即知如此,何必当初?”柴秀慢慢走上前来。身后紧随无尘四人,铁弓在手,气势凛然。赤衣部众立刻散开,将来人围在其间。柴秀冷眼环顾,沉声道:“谁敢?”赤衣部众中不少人面上立时露出迟疑之色。
“柴护法,好威风啊。”韩迁淮脸上也露出倨傲神色。
“哼,韩迁淮,你率众犯上作乱,罪无可恕,还不束手伏法。”柴秀冷然回应。
“犯上?哈哈……”韩迁淮仰天大笑,手指了韦谏,嘶声道,“他已将门主之位让与了我,我又何来犯上之说?我这师弟,天纵之才,又岂会将小小门主之位放置于心?”
柴秀一震,语气变得有些僵硬:“门主行事,自有道理。”
“道理?”韩迁淮手中长剑高举,指向韦谏身后叶其安,“这女人便是他的道理!”
叶其安猛然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好似被人卡住了喉咙,眼中隐隐有恐惧神色。
“韩迁淮!”似乎感受到身后叶其安的变化,韦谏声音里添了几分焦虑。
“怎么?你不愿让她知晓你为何回无生门接任门主之位,为何暗中招兵买马,欲与朝廷抗衡,为何又半途停手,将门中众人弃置不顾么?你可是怕她因而内疚、因而背负重压?”韩迁淮哑声一笑,“师弟可真是情深意重,可惜却对门中弟兄无情无心,将无生门这万千忠心**于掌心,你叫我等如何身处!你叫将性命托付与你的众弟兄如何身处!”
叶其安张了张口,想叫他不要再说下去,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
韦谏冷然注视着韩迁淮,身上已起了凛然杀气。韩迁淮却在此时翻转长剑**土中,身体跟着下落,朝着韦谏跪下,道:“门主,师父临终之前嘱咐我,要我尽心辅佐你,光耀我门。这些年来,无论如何,迁淮竭尽所能,自问不曾辜负师父所托。如今无生门声威日起、大业将成,万万不能半途而废!门主心志如铁、精才绝艳,偏偏不得施展,只因太过执著于儿女之情。此次若非以她深陷危机作饵,我又如何能将你诱回冀山,如何能困得住你?门主,这女人已成大祸,若要成大事,是万万留不得。只需杀了他,迁淮立时罢手,自当以死谢罪。如上皆乃迁淮肺腑之言,请门主三思!”
“你说错了一事。”韦谏终于开口,语气漠然,“成就大业也罢,光耀门庭也罢,于我半分意义也无。我身后这人,便是我在这世上所有。你即已知晓我为她,什么都可不要、什么都可做,又何苦作此妄想?”
韩迁淮一震,咬牙看向叶其安:“叶姑娘,你问我为何要杀你,如今你可明白?”

叶其安艰难吞咽一下,耗尽全身力气,喃喃道:“明白了……”
韦谏霍然转身,一双眼似痛似惊,望着叶其安,仿佛她接下来一句话便会定夺他生死。
叶其安回望着他,过往相处短暂而美好的时刻一一在眼前浮现:“我上冀山,本就是来与他告别的……”
狂风暴起,韦谏一头乌丝飞扬,袍角翻腾,恍若站立在那架在悬崖之间的巨木之上,踏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矮身凑近,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可记得……”他语气平直,存了危险意味,冰冷的手抬起放在她喉间,“我曾说过,这条命给了你,若你反悔,我便杀了你……”
叶其安心中绞痛,说不出话来。
“……那时明明已放你离开,你为何又要返转?”他放在她喉间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低沉,“即已返转,为何又说告别?我曾说过我并非君子,亦非良人,你却执意相随,许我一世,这时却又是为何?当真嫌上天戏弄我还不够么?”他放松了手,低垂着头。“……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你,为何还要……为何还要……”
叶其安再忍不住,抬手想要抚上那苍白冰冷的脸庞,一时间只觉得什么都不想理会、什么都不在意,只要眼前的人不再如此绝望、如此痛苦……
“我——”
一声尖锐的号角冲天而起,惊怔了众人。赵哲、孔杏等人随即面露喜色。不过片刻,山下已传来震天呼喊。无生门众人人变色。韩迁淮正欲着人探查,凄厉鸟鸣中,一只传信鸟身体被羽箭穿透,直直从天空落下来。
众人视线还未从掉落在半山腰的大鸟收回,赵哲突然发难,一剑削向韦谏面门。与此同时,一道黑绸卷来,将叶其安抽离韦谏可及范围,孔杏等十人已将叶其安牢牢围在中央。
“好贼子!”韩迁海一声喊,几剑逼退赵哲,将韦谏拉回己方。无生门众即刻布阵朝赵哲等人围去。孔杏等人也不纠缠,只是牢牢护住叶其安慢慢后退。拖延得一时,朝廷大军已近。转眼,形势逆转,大军将赵哲等人与无生门众隔在两边。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大战在即。
“师弟可见到了?”韩迁淮目眦欲裂,“你为那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却背叛如斯!”
韦谏动也不动,像尊石雕,只定定地望着大军中央的叶其安。
叶其安无意识地摇着头,视线一阵模糊一阵清晰。
“姑娘莫怪,若无万全之策,我等岂会将叶姑娘送至冀山?”赵哲温言说话同时,下属已将马儿牵来,却是蛟龙般的墨麒。墨麒一见叶其安,乌溜溜的大眼亲切地望过来,短促地嘶鸣几声。“姑娘上马罢。”赵哲扶着叶其安坐上墨麒背脊。
安坐马背之时,叶其安手中已握着赵哲佩剑。
“姑娘!”赵哲大惊,伸手来夺。叶其安却已反手将长剑横在颈中。数声惊呼同时在两方阵中传出。
手上用力,一滴鲜血顺着剑锋缓缓滑落,叶其安唇边扯出浅笑:“赵哲,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但今日若是无生门众人有个好歹,你们便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即便到了皇太孙面前,我也是这句话。——你也知道我为何答应与你回去,就是想让这场争斗平息。”说着,她抬眼看向韦谏,“……你记不记得,我也曾说过,若是哪天我离开了,只是意味着我在另一个地方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下去吧。”
韦谏定定望着她,突然身体一晃,一口鲜血喷出。无尘等人大惊失色上前扶住他。
叶其安手一抖,几乎就要跳下马冲过去。赵哲却在此时抓住她另一只手。
“求求你……”叶其安再也撑不住,哑声哭求,“求求你……”
“封大夫与白虎已在京城等候。”身旁一位军官这时出声打断。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良久,叶其安闭上眼,惨声吼道:“还不走!”
赵哲不敢迟疑,终于下令回撤。大军依阵井然向山下退去。
虽然心搅如裂,虽然感受到身后那道绝望的视线,叶其安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将长剑丢开,死死抱住了墨麒的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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