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 074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高顺……怎么会那么强?”
在确定了元直的安全之后,项逸才勒下马来,将元直放回地上,自己也跳下乌骓,满脸严肃:“不是说他的陷阵营,而是这一次接应西路溃兵,同时狙杀你的计划。据我所知,他应该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将而已吧?纵使在治军方面才干突出,但也没听说连智计也如此了得。为什么这一次……”
“很简单啊。”元直在地上站定之后,还心有余悸地望了望正在被雷骑追赶猎杀的吕布军骑兵,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根本不是高顺的主意嘛……城内,一定还有别人在,而且,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非常厉害?难道……刘篌那家伙竟然在这里?”
项逸的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如果是他的话,只怕陈仓……不会那么轻易打下来了。”
“好啦!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元直呸了一声,翻着眼睛道:“因为对手是刘篌那个家伙,所以你那么长时间没打下陈仓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是不是?这样,等到孔明他们过来的时候,你也有点话做借口嘛。嘿嘿,你的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我?”
“少扯淡!”项逸冷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会像某人那么龌龊。不过,说正经的,你觉得真的会是他么?吕布还在长安,而他的目的,就是完全将吕布控制在手中,完全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吧?”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元直摊了摊手道:“反正,这样的计谋不会是我所知道的高顺能够想得出的,这点我倒是可以肯定。”
“不过……总不会到此为止吧?”项逸皱着眉头道:“现在陈仓的守备力量已经远远比之前更为薄弱,而高顺又被孤立在了城外。他纵使接应下了那五千溃兵,也不可能如方才那样以小股精锐部队在我们猝不及防之下重新杀回城中了。若是丢了陈仓,他依旧是败,不是么?除非……高顺,或是城内那个家伙,还有什么招数没有用出来。”
“无论如何,陈仓现下的情形应该都已经是丢定了的……”元直凝神想了想,肯定道:“我们的人已经开始了攻城,而以城内残存的不到一万兵力而论,失去了守将高顺,不可能再守得住。而高顺仅仅凭借着那五千新败之军与区区七百陷阵营……”
“四百。”
项逸伸出手,打断了元直的话:“陷阵营,现下只剩下了四百人不到。”
“是么?那么说起来,这样的战果倒是不错呢。”元直讶然道:“是马超和雷骑干的么?看起来,陷阵营也不是那么强嘛。”
“雷骑只干掉了两百多人,其中一百是在突围时断后损失的。而雷骑的伤亡,是他们的两倍。”
项逸叹了口气,狠狠地忘了前方正率领雷骑追击着吕布军骑兵的马超道:“马超这个混蛋小子……除了逞威风就不知道别的了。总共就只有两千雷骑,竟然拿他们那么用!”
“算了,别怪他。”元直看见项逸一脸愤愤的表情,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比我们要小着两岁,年轻气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再说,能与名满天下的陷阵营交手而不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战绩了。”
“我只是心疼而已……”项逸晃了晃脑袋,无奈地道:“再说,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没那么糟蹋东西。”
“他可是只管了训练而已。雷骑身上的装备有多贵,他可不知道。”元直安慰性地劝道:“说这些没有用,还是想想高顺下一步会做什么吧!”
“突围进城,或者是不管城内的残余部队,率领那五千多人撤回长安,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了吧?”项逸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不过,突围进城,他不会有出城时那样的好运了。纵使真的能让他进城,恐怕这五千多人也死得不剩多少了。待到孔明他们到了,一样是城破的结局。我想……他多半还是会选择退走吧。毕竟最重要的陷阵营,已经被带出来了。”
“真是这样么?我看未必。”元直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次的计策,不是高顺能想出来的,那么城中多半还有一个人在为他出谋划策。如果真是这样,高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丢下这样一个重要人物自己逃回长安的。且不说吕布会不会放过他,就是高顺自己也不是这样的人。况且,若是他只为了保存陷阵营的话,直接领军向东突围便是,又何须反向去接应那五千人的溃兵呢?不仅减低了成功脱离追击的可能性,还让陷阵营损失了近一半的实力。”
“或许他本来没有料想到,马超会带着雷骑与他正面冲突吧……算了,那么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项逸摇了摇头,同样苦笑道。
“我只知道,这两个可能应该都不是,但是最后究竟他会做什么……我现在也推算不出。”元直无奈地摇头道:“若是孔明在这里,他一定可以知道的。毕竟,我还是比不上他啊……”
“算了……等马超这里完事,我带着雷骑去盯着高顺那面吧。”项逸想了想道:“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不过你……要么,还是让南城方向的攻城部队回来吧。”
“安啦,城内不会再有别的骑兵了。”元直摆了摆手道:“大不了,让周仓一直跟着我就好了嘛。我没那么点背,不会那么容易挂的。”
“嗯,那就好。——周仓!”
项逸转过头,向着一旁正因无聊而发呆的周仓大声喝道。
“啊?哎!干啥!“
周仓被项逸吓了一跳,抓了抓脑袋,站起身来,一脸呆滞地望着项逸连声应道。
“看好元直。若是他再有危险,马上抱上他跑。听见了没有?绝对不能像刚才那样,到了最后才反应过来。”
项逸一脸严肃地望着周仓,沉声交待道。方才的情形,实在是险得令他后怕。幸好此前冲向高顺的陷阵营时嫌他跟不上乌骓的脚步,交付他回了本阵,否则,元直此刻只怕已经成了地上的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知道了!哎……其实呀,刚才我只是没想到那帮家伙的目标是徐小子。”周仓嘿嘿傻笑着道:“居然什么别人都不管,直直盯着他冲过来。本来我还想,身边那么多人,未必就挑中谁了,所以才反应得慢了一点……”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项逸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追杀的过程已经结束,马超正收拢着四散的雷骑,向着自己这里驰来,挥手打断了周仓的话:“不管怎样,看好他就行了。记得,往人多的地方跑。”
“哦!晓得了!”看着周仓点了点头,项逸才翻身上马,迎向马超。
“走,去找高顺去。”
“怎么?要找回场子来么!”听见项逸开口,马超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好啊好啊!刚才我们可是吃了不小的亏,不过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高顺那家伙……居然让我的雷骑折损了那么多……”
“闭嘴!”
项逸一声断喝,吓得马超浑身一个激灵:“谁说要重新跟他们打了!用雷骑去跟那样严阵以待的重步兵正面冲锋,你的脑子里面进水了么!”
“那……那我们去干嘛?”马超还未从猎杀吕布军骑兵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却又被项逸泼上了一头冷水,重新低下了头来。
“跟着他们,骚扰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重返城内,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动作,确保我们的步兵拿下陈仓,再说别的。”项逸没好气地瞪了马超一眼道:“雷骑的投枪是用来干嘛的?我们只要远远地骚扰牵制就可以了,根本没必要用精锐的雷骑去耗!普通步兵能做的事情,就让普通步兵去做!明白了么!”
“是……知道了!”马超忙不迭地点头道:“以后……以后我绝不会再让雷骑去肉搏了!”
“不是不让,而是不要在非关键的时候这样。”项逸无奈地望着走向另一个极端的马超:“若是有绝好的机会,可以一举打开战局,那也可以。再说,正面撞击陷阵营这样的精锐重步兵,除了曹操那个家伙的变态虎骑以外,就连吕布的铁骑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除此之外,雷骑倒不是不可以近身肉搏,明白了么?”
“知道了。”马超重重点了点脑袋道。
“好了,走吧……“项逸冲马超摆了摆手,刚要再度向着西面前进之时,耳边却传来一阵充满喜悦的高呼声。抬眼望去时,却发现了令他也完全无法置信的情景。
南城的城墙之上,已经被己方的步兵所占领。此前十余天中一直在拼死抵抗的吕布军,此刻竟然像是已经完全消失了一般。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兵器碰撞声,云梯顺利地撞上了城头,而步兵也顺利地沿着云梯登上了陈仓的城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顺利,顺利得令项逸都忍不住产生了幻觉,陈仓是不是一直都只是一座没有人驻守的空城。
然而,那又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城内原本的兵力便超过了一万人,而在项逸连日的猛攻之下,此刻纵使有所损伤,也应该还有着七八千的数量。除去高顺带出的七百陷阵营,与方才狙杀元直的千余骑兵,剩下的几千人都到了哪里去了?
总不会是……看见守将高顺不在,都放下武器躲起来了吧?项逸脑中几乎浮现了这样的荒谬念头。
就在此时,远远地,一阵比方才城头之上西凉军欢呼声更为高亢,但也更为遥远的声音在项逸的耳边响起。
尽管遥远,但项逸依旧清楚的分辨出了声音的内容。
——战吼。
“怎……怎么会!”马超急急忙忙地勒转了马头,转向陈仓的方向,竭力远望着,但声音传来的方向,依稀竟是陈仓的北面之处,有着高大城墙的阻隔,无论如何也看不见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顺!难道高顺自那里想要突围入城?”
项逸低低吼道:“不过,以他现在手中的实力,有什么资格那么做?”
“不,不是突围入城。”
身后的元直缓缓走来,将手按在了项逸的大腿上,仰起头望着马上的项逸,神色似笑非笑:“我们……竟然都没有料到,他们的打算竟然是这样的!”
“这样?哪样?不是逃窜,也不是突围入城,那究竟是什么?”项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元直。
“是突围出城啊……该死,这原本应该是最容易想到的结果,为什么我们竟然……”元直苦笑着摇了摇头:“困守孤城之中,绝不可能久守下去。纵然是接应回来那五千残兵,也不过是多撑上几天的关系,对最终的结果完全没有影响,所以,对于陈仓城中的吕布军来说,这应该是唯一的选择了。”
“但是……”项逸急匆匆地开口待要问,却被元直打断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一直没想到这一点,对么?”元直叹了口气,缓缓道:“此前我们在城外将城围得水泄不通,而纵使是攻城,也从未出尽全力,就是担心会让城中的敌人突围。即便他们有心如此,也无力实施。但今天,天水南安的溃兵抵达了陈仓城外。为了歼灭那五千人,原本的包围网已经变得厚薄不均。随后,城内的陷阵营出城接应两城的溃兵,打乱了你我的部署,突破包围网,再与雷骑硬撼之后,各自都有了不可忽视的损伤。其后以一支骑兵突击向南方的我军本阵,想要取我的首级。无论是否成功,都已经大大打乱了我们的集中力。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放弃防守的陈仓,将兵力集中在北门突破出城,再折向西向着长安退回。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天才的举动啊!”
“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项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一直是在被城内那个不知身份的家伙耍得团团转,最终一步步走向了他所布下的圈套之中。激愤之下,马上便要拍马绕去北门之处,带着雷骑拦下退走的高顺。
“别去了!”
元直看见项逸已经按捺不住性子,再度苦笑了一声,高声喝止了他的冲动:“没用的。”
“没用?为什么没用?!”项逸剑眉倒竖,愤然道:“他们那么多人撤向长安,不可能及得上骑兵的速度吧?我跟马超带着雷骑衔尾追击,纵使不能将他们全歼,至少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完整地回到吕布身边去!”
“他们或许现下已经没有骑兵了,但至少还有陷阵营。”
元直无奈地解释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方才陷阵营所展示出的机动力,已经与普通的骑兵相当。若是仅以之掩护大队人马的撤退,那也是够了。我们现下手头除了雷骑,并没有其余的骑兵部队,那么……虽然人数少于雷骑,但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威慑。投枪对他们失效的情况下,难道你还打算向你方才禁止马超做的那样,用雷骑与他们硬拼么?”
“这……”项逸顿时哑然无语。自己的确是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连那么浅显的道理都已经忘却,但心中的怒火却依旧熊熊燃烧着,不停地提醒着自己,你被摆了多么大的一道。
元直继续道:“有陷阵营的存在,仅仅依靠雷骑的追击便不现实了。而我们的步兵要赶上他们撤退的步伐并不容易,何况连日围困,士卒也已经疲惫不堪了。与其那么做,倒是不如让士兵们进城休整两天,等孔明他们到来,再继续东进。方才西路的部队,在陷阵营的突破之中只怕死伤不少吧……”
“好吧……不过,我绝不会那么轻易就算了的……”项逸咯吱咯吱地咬着后槽牙,恨恨地隔着陈仓的城墙,望向北面那根本无法看见的吕布军,与其中那令得元直也落于下风的出谋划策者,重重地将手中的霸王掷在地上,枪锋深深插入泥土之中,随着项逸一掷之力,摇晃个不休。
十余日的围困之后,陈仓终于落入了西凉军的手里,但这一次的胜利果实,却是与往常不同的苦涩。
南下进汉中时,项逸自西凉带出了两万人马,在攻取汉中城时虽然没有任何损失,但城内的暴动却令得这两万人减员了近两千人。而在北上攻击陈仓之时,项逸带出了一万五千的西凉旧兵,并且混编进了张鲁原有的五千士卒,依旧保持了两万的数量。而至于余下的西凉军,则与张鲁旧卒一起驻守在了汉中城内。
在陈仓之外十余日的攻城战中,尽管项逸始终没有为了夺下城池,而下令士卒不惜一切代价地用人命铺满城墙,但依旧付出了三千多名士兵的生命。而在最后一日的高顺突围战中,项逸损失的兵力竟然与此前十余日中的伤亡几乎相等!
最为惨重的,便是高顺带领着七百陷阵营的突围之战。如暴风般击破包围网的陷阵营士卒,带走了两倍于己数量的西凉军,却仅仅只在身后丢下了一百具殿后士兵的尸体。而若不是为了阻挡项逸,这个数字很可能变成——零!
无论如何,这都是项逸自西京城中以来所遭受过最惨痛的打击。带领三万近卫军逃离西京,是虽败犹胜,但今次的陈仓一战,却是随胜犹败的结局。
陷阵营,高顺。这两个名字,已经在项逸的心头重重地刻下了一道磨灭不去的痕迹。
“进城吧。”元直看着身旁满面黯然的项逸,轻声道。
乌骓上的项逸,正抬起头望着头顶城门之上,巨大的陈仓二字,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已然洞开的城门,缓缓驱马步入了其中。
“将军!城内中心广场上的旗杆之下,发现一封……书信,应该是留给你的!”
一名西凉军士卒匆匆跑到项逸的面前,双手奉上了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封,其上落着三个瘦峻的大字:“伯凌启”。
“给我的?”项逸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封信,却没有马上拆开,而是将它塞入了怀中,继续向着城中前行,留下一脸急切的元直不解地望着项逸的背影,弄不明白他为何能忍住好奇的冲动。
………………………………
陈仓城内的太守府,项逸的房间。
这里,原本是高顺的住所。若不是亲眼见到,很难令人相信这会是吕布麾下被视为左膀右臂的高顺居住的房间。不过丈余方圆的大小,仅仅只能容得下一张床,一张书案而已。房内的墙壁只是简单的白灰粉刷了一遍,甚至有些不均匀的地方,还能看见其后的青砖隐隐透出。而床,也只是一块最普通的木板,铺上了一层褥子而已。没有床栏,没有帐帘,连其上的被褥,都只是最普通也最耐脏的青灰色。
然而,项逸却一见之下,便将自己在陈仓的房间选在了这里。虽然这一次高顺令得他跌了一个大大的跟头,然而项逸的心中对他却只有怒意,而没有恨意。甚至,还有着一丝隐隐的敬意。
高顺高子安,天下的传闻中,他本就是如此一个人。沉默寡言,滴酒不沾,生活简朴如苦行比丘一般,然而麾下的七百陷阵营,以步兵之编制却有着堪与铁骑相媲美的战力。而以项逸亲身交手的感受来看,即便抛去高顺的异能所带来的加成,仅仅比较士卒因训练而来的配合度与坚韧度,甚至可以远远凌驾于铁骑之上。
至少,铁骑也做不到在明知被当做了弃子,再被丢入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人群中,依旧能坦然从容地奋战到最后一人倒下的程度。
“喂,好了吧?可以看了吧?”
马超与元直,此刻都在屋内一左一右地围着项逸,勾头探脑地等着项逸自怀中掏出那封书信来。
项逸扫了两人一眼,自怀中缓缓掏出了那封在信封之上未曾数名的信来,轻轻撕开信封,自其中抽出了两张信纸来。
第一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而字体与信封之上一般无二,瘦峻清癯,苍劲有力。
“伯凌小友亲启:
西凉军围城,已旬日矣。天水,南安,皆已不敌城破,而陈仓独存,亦必不能久。闻潼关已失,而曹孟德挥兵西向,不日当抵长安之下,在此在彼,陈仓均已不足守。贵军虽兵马精良,声势逼人,然我方之生路亦未尽数断绝。明日曹宋二将兵抵城下之时,当亦为我陈仓守兵突围之时。
子安,骁勇有智,衷心仁义,此乃我军大将之才也。陷阵营,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也。明日曹宋二将至时,贵军必当以重兵屯于西路以阻截。彼时,子安可麾陷阵营自西路出城接应,以破贵军之围。马孟起年少而浮,勇武有余而沉稳不足,必当引所部弃曹宋来攻子安是也。然则,陷阵营长短皆精,远近皆能,刚烈勇健,故以骑凌之弱侧或可,以骑缨其锋则不可。
闻西凉项伯凌,尝与二子相交,情若兄弟,曰徐元直,曰诸葛孔明。伯凌今度征伐,二者必有其一于身侧也。若获此一人之首,胜斩伯凌一臂。高子安,陷阵营,其名天下皆闻,伯凌见之定然见猎心喜,欲一试高低也。守将出,晓锐离,此诚城内空虚之时也,以二子之能,必当窥见胜机,引兵攻城。伯凌兵虽众于我军,然尚未远胜。引兵攻城,所靡甚众,则本阵必当空虚。若集城内千骑,卸重装,出南门,毕其功于一役,当可手到擒来矣。
伯凌重义,必当反身引骑来援。于此良机,子安当可合流曹宋二将,引兵北往。然则伯凌彼时,必当已孤悬本阵之外,远水不及近火。及伯凌返抵之时,大事当已定矣。于伯凌沉痛嗟叹,无暇他顾之时,陈仓城内余部,可自北门突围而出,与城外子安部合流,安然东返温侯座下矣。
此乃老夫夜定之计,然则成事在人,某是在天,明日最终之情形,老夫尚不确知其然。然无论成败,陈仓彼时皆当纳入伯凌掌中矣,故老夫置此信于城中,留待伯凌一观。不知伯凌现下,其情喜耶?悲耶?其景欢耶?凄耶?伯凌一睹之后,一哂耶,一泣耶?虽不得亲见,亦无上心向。
温侯帐下从事 贾诩文和 敬上。”
“混蛋!”
项逸三两下扫完全信,一股邪火自腹中腾一下蹿上了头顶,几乎忍不住要将这信纸扯得粉碎。这封信虽然措辞客气无比,处处做足了礼数,但通篇的字里行间,都写满了对项逸的揶揄与嘲讽。
贾诩那个老狐狸,还在信的最后假惺惺地说什么,自己虽然定下了计谋,但最后的结果如何,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究竟元直会不会死在自己手中,项逸看见这封信时,是凄然哀悼元直,还是欢喜地庆幸元直未曾有事,他实在是很想亲眼看见。
但事实上,若是一切都按着贾诩的计划发展下去,元直唯有死路一条。若不是项逸此前收了周仓,若不是项逸一时不耐,令周仓回了本阵,元直此刻早已如贾诩所谋划的那般葬身于马蹄之下了。
但项逸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元直是死是活,自己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都只可能有一种情绪。
——愤怒!无尽的愤怒!
贾诩,无疑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那样的口吻,分明便是为了激怒项逸而作。
“贾……诩?”
元直神色凝重,口中轻轻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一直都只被刘篌那个家伙所吸引了注意力,却忘了吕布帐下还有这样的谋士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前项逸你告诉我的,吕布斩杀天子,就是他所出的主意吧?”
“是的……”项逸合上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睛,重重呼吸了几口,这才将起伏不定的胸膛平息了下来,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复了清明,沉声道:“先生所定,以李傕郭汜二人为引,在当时的董卓旧部中掀起叛乱的计策,也是被他所识破。”
“原来……竟然是他在陈仓城中。”元直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若是如此,那么我们今天吃上那么大一个亏,也情有可原了。这封信,是他昨天写成,却几乎算准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除了……我的性命以外。的确很厉害,很厉害啊……以刘篌为对手,或许我还没有那个资格。就交给孔明吧。不过……我可不相信我连贾诩这个老狐狸都比不上呢!呵呵,这一次,我可是拜领他的厚礼了。那么下一次……”
“下一次的智战,你会胜。”
项逸伸手用力拍了拍元直的肩膀,笑了起来:“他留这封信,不过是想激怒我而已。不过,既然你安然无恙,那么我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丧失理智了。”
“还有第二张纸,看看吧。”元直淡淡一笑,指了指项逸手中的信纸。
“呃?”项逸这才想起,方才那封信,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连忙展开手中的第二张信纸。
这一张上,却与之前不同,整张雪白的信纸上,不过只有一句话。
“我在长安等你!”
这一次的笔迹,与此前贾诩不同,仅仅只是端正而已,但却完全谈不上什么字体可言,字迹厚实质朴,平凡无奇,但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力量感。
“高顺啊……”
傻子也知道,这一张信纸上,是谁所留下的话。
“你在……长安等我么?”
仅仅只是一句话,然而项逸凝视着的时间,却要长过了方才贾诩那封信的数倍。良久,他才缓缓放下了那封信纸,仰面向天长叹了一声:“高子安,真乃世之人杰,我平生仅见。为何如此人物,竟然不能投奔于我帐下?”
“是么?”元直扬眉望了望项逸,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马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及得上他?”
“没有。”
项逸回答得快速而肯定:“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高顺。甚至……包括他的主人吕布,也是一样。”
“开什么玩笑?”元直哈哈笑了起来:“吕布的强,世所公认,原本便是天下第一武将。而以你所说,那一夜在官渡附近的林中,他更是已经达到了完全不同的级数。我知道高顺今天的确打得很漂亮,但是要跟吕布相比,只怕还差得多了吧?”
“那是不一样的。”项逸摇头望着元直:“吕布超凡的强,只是单纯由于他个人的武力而已。统兵方面,不过只是一流而已。我,孟起,庞德,想来都不会输给他。但是战场之上,永远不可能仅仅凭借着个人武力取得胜利。吕布作为‘斗将’,确实天下无双,但是高顺,则是‘御将’中之翘楚。”
“有那么强么?”马超有些不服气地叫了起来:“喂,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高顺那家伙是厉害不假,但是今天我的雷骑,可也没有完败给他的陷阵营吧?”
“那不一样。”项逸摇头道:“我与陷阵营交手在你之前,所以我看得更清楚些。高顺那七百人,已经在他的训练下成为了一个整体,几乎就像是高顺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而且……我很怀疑他们究竟效忠的对象,是吕布,还是高顺个人了。至少我相信,若是你将一百雷骑丢到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丛中,让他们在明知必死的情形下殿后的话,他们绝不会像陷阵营那样战至最后一人吧。”
“但他也不过只有七百人啊!”马超不服气地嘟囔着。
“你没有发现,高顺的这七百人强得有些不同寻常么”
项逸笑了笑道:“当你带着雷骑向陷阵营冲锋,在接触的一刹那,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吧?再说……他们奔跑的速度,几乎已经赶上了普通骑兵了。若是一个人如此,倒也并非不能解释,比如周仓,他就是天生怪力,足履如飞。但七百人尽皆如此,你觉得,这可能么?”
“呃……对呀!我竟然差点忘了!”马超一拍脑袋,瞪大了双眼:“当时的确是,接近了陷阵营的士兵之后,便感觉全身都重上了许多,举手投足都要比往常多费上好多力气。对了,还有我们投出的第一波投枪,竟然几乎全部落空了!难道……难道高顺他……”

“又是一个隐曜吧。”项逸点点头沉声道:“原本还以为,只有张辽一个人,没想到,竟然连高顺也是。不过相较于张辽的落雷而言,似乎高顺的能力更适合作为一个将领而存在呢。”
“那……那究竟是什么?”马超摇晃着脑袋想了半天,问道:“他的异能,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力吧。”
一旁的元直插口道。
“重……力?”
“嗯,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对我们的吸引。”元直解释道:“看起来,高顺的能力应该是在身体周围的一定范围内,营造出一片领域,而在其中,他可以任意地操控物体所受到的重力大小——当然,不可能是无限的。但若只是对敌人的限制,和对己方士兵的辅助,这已经很强大了。在他的身周,他的士兵可以跑得比对手快,跳得比对手高,甚至手中的武器挥动,也可以更为灵活。”
“那……那陷阵营的强,还不只是靠他的异能?”马超顿时叫起了屈来:“让我跟他比,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好啦,别不服气了。”项逸大笑着拍了拍马超不爽的脑袋:“知道你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但你可要知道,陷阵营成名之时,高顺可没有如现在这般拥有隐曜的星命啊。他的名声,毕竟也是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不过……你现在确实不及他,但日后如何,却难说得很了,没必要为了一时的长短想不开。”
“没错,嘿嘿……”马超听见项逸的话,马上又情绪高涨了起来:“以后……以后我的雷骑,一定会比他的陷阵营更强!”
“那么,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让他们无意义地去死了。”项逸笑了笑,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了解!”马超昂着脑袋,比了个信心满满的手势。
……
两日之后,自天水方向而来的孔明等人也抵达了陈仓,与项逸等人会合。虽然这一次在陈仓一战之中,项逸吃了个不小的亏,但孔明却并不以为意,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让项逸不要太过气馁。而令项逸与元直都没有想到的,是马云鹭竟然也跟着来到了陈仓。
“咦?云鹭你也来了?”当看见马云鹭的第一眼时,元直马上便喜笑颜开地凑了上去,一脸谄媚的笑容:“本来还以为,你会留在西平呢。没想到啊……在陈仓居然也能看见你的脸,真是太好了,哇哈哈哈……不过……你又怎么会跑来这里呢?我们可是要去打仗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太危险了吧?呃……难道是多日不见,身边少了我还有些不习惯么?”
“去死吧你!”马云鹭气鼓鼓地一脚踹在了元直的小腿上,俏脸满是不屑:“谁想看你那张没正型的脸啊?我是来找哥哥的!再说,不要小看我,我可是也能上战场的呢!别忘了,当年还是我把哥哥从姑臧救出来的!”
“是是是,马家的大小姐,西凉的女英雄,到了长安城下,一定单枪匹马杀得吕布屁滚尿流~”马云鹭那一脚看上去挺狠,力道却轻得很,但元直却马上装出了一脸痛苦的表情,皱着鼻子挤着眼睛,抱着小腿哭丧着脸道。
“哼,这还差不多!”马云鹭偷偷笑了一笑,可又马上板起了脸来,对着元直训斥道:“对了,听说你们在陈仓城狠狠地吃了个亏,连你都差点送了小命?哼,真是没用的家伙,那么简单的伎俩都看不透。要是本小姐在……哼哼!”
“是是是,要是云鹭你在,一定能一眼看破贾诩那个老狐狸的伎俩,再一枪挑翻高顺,让陈仓城内的吕布军一个都跑不掉!”元直连忙涎着脸,拍起马屁来:“不过……听起来云鹭妹妹还挺关心我的生死呢?”
“谁是你的妹妹!”马云璐狠狠剜了元直一眼:“警告你别乱叫啊,要不然当心我揍你满头包包哦!哼,人家才没关心你的死活呢,像你这种满口花花的人,死掉了才好,本小姐只怕每天晚上都睡觉笑醒过来呢!懒得理你,我去找哥哥说话了!”
说完,马云鹭又是大眼睛一瞪做出凶狠状,示威式地在元直面前晃动了两下小拳头,蹬蹬地跑开去找马超去了。
“恭喜你了。”
一直双手抱胸,斜斜靠在一旁墙壁上冷眼旁观的项逸弹起身来,走向元直身边,带着微微笑意道:“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成了。”
“嘿嘿……那是当然,本少爷这样英俊潇洒温文尔雅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博学多识人见人……哎哟!”
元直刚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着,突然惨叫了一声,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项逸:“干嘛又打我!”
“没什么,手突然痒起来了,借你脑袋解解痒而已。”项逸若无其事地收回拳头,凑到嘴前轻轻吹了吹:“嗯,手感的确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大白痴……暴力男……”元直一脸不爽地偷偷小声嘀咕着,但却又不敢再将音量放大到足以让项逸听见的程度。
“别抱怨了。”项逸望着元直半晌,突然带着三分揶揄的笑了起来:“你的云鹭妹妹嘴上不说,心里应该的确已经喜欢上你了。若是日后真的嫁给了你,我想她手痒的次数应该要比我多得多了吧?”
“呃!”元直骤然被吓了一跳,僵着脖子望向马云鹭尚未完全远去的背影,缩了缩脖子,但又马上嘴硬了起来:“那……那又如何?就算被她揍,也总好过被你揍!哼,软软的小手打在身上,也是种享受,享受你知道不?”
“是啊是啊!不过这种享受我是无福消受咯~”项逸双手自肩后抱着后脑,懒洋洋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只有元直大少爷,才能享受这样的温柔嘛……”
“你……项逸你这个混蛋!”元直恨恨地咬着下唇,望着项逸那可恶的背影骂了起来。
…………………………
在城内休整了数日之后,西南两个方向的西凉军再度开始了向长安前进的步伐。四天之后,西京那高大的城墙再度出现在了项逸的眼帘之中。
“西京,我回来了……”
长安,西汉旧都,自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建立至今,已经历经四百年的风雨,依然屹立不倒。在洛阳被董卓焚毁之后,已经成为了当今天下的第一大城。四边的城墙,每一边都长达十二里之多,斑驳剥落的青砖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城头之上,此刻已经满是严阵以待的士兵,而城下,则是连绵的曹操军营寨。两面的旌旗都在寒风中猎猎拂动,冲天的杀气弥漫着整个战地。
“曹操军到得倒是挺快呢……”
项逸端坐在马上,望着前方已经在城东南两方扎营完毕的曹操军营寨道。
“那是自然。击破了潼关之后,通往长安的门户就已经完全洞开,到得比我们早也是正常。”元直笑了笑道:“不过……他们倒还真是规矩,在我们来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发动任何攻击。”
“那是自然,难道你以为以曹操那家伙的脑子,会在我们到来之前只让自己一个人遭受损失么?”项逸冷笑了一声道:“不过,刘篌居然也没有主动出城攻击曹操,趁我们还未曾会合之际,先将曹操这一路军队击溃。看来,他的目的果然跟我们之前所推断的一样呢。”
“不把吕布的实力削减掉,又怎么能让他的那些部下成为刘备的附庸呢?刘篌想来应该已经计算好了,待到我们抵达之后,双方的实力对比便正好可以达到平衡的状态。在干掉我们的同时,也将吕布的实力削减到刘备以下吧?”元直嘿嘿笑着:“不过……他的计算真的那么准确么?有时候,算得太过详细,可是会弄巧成拙呢。”
在城外安营扎寨之后,项逸军与曹操军占据了东西两个方向的阵地,形成了对长安的合围之势。与在陈仓和汉中之时不同的是,即使集合了两家的兵力,也无法对长安这样的大城做到密不透风的完全包围,那便不若干脆不要包围罢了。在城池的两侧形成掎角之势,在兵力并没有明显优势时无疑是个更为妥当的选择。
安整完部队以后,项逸带着元直与孔明来到了曹操的主营之中。
官渡一战之后,至此不过过了半年的时间,然而曹操的面容,看上去却明显要比之前苍老憔悴了许多。虽然他看见项逸时,面上的笑容依旧和煦而热烈,但却掩盖不住其下的疲惫。
这也难怪。项逸在心中暗暗想道。在官渡击溃了袁绍之后,曹操本以为河北之地便可以尽归其所有,正摩拳擦掌,准备一展宏图,但却被吕布自身后牢牢牵制住了后腿。潼关,是曹操赖以阻挡吕布的唯一砝码。一旦失守,吕布的铁骑便将会再没有任何阻拦地撕裂曹操所占有的全部地盘。故而吕布对于潼关的不停猛攻,使得曹操再也无暇将视线投向广阔的河北三州,而只能打起全副精神应付吕布的威压。
一块本该到口的肉,却被别人拖住了后腿而吃不到嘴,而且,是一拖便长达半年之久,以曹操的抱负,又该如何不心力憔悴?
“伯凌,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曹操大笑着张开双臂,走向着走进大帐的项逸:“伯凌果然守信,一路自西雍州攻取城池,抵达长安城下,竟然还比我军仅仅晚了三天的时间,实在是令人敬佩。”
“哦?孟德公刚到三天?”项逸挑了挑眉毛,讶然道:“我还以为,孟德公早就该到了呢。自潼关至长安,一路已无险可守,玄德公为何仅比我军早到三天……?”
“铁骑……”曹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自我军击溃潼关前的吕布军之后,张辽便率领着一部铁骑自长安出发,日夜袭扰不休。伯凌你与铁骑交过手,自然也应该清楚他们的实力。我麾下的部队中,虎骑速度不及,而让豹骑与这样的重装骑兵交手,又有些得不偿失,普通编制的骑兵,又根本不是铁骑的对手。幸而张辽率领的铁骑不过三千人众,却也不敢当真与我军正面冲突,而只是牵制我军速度而已。故此,才拖延了好些时日。”
“嗯。”项逸点了点头道:“那么,曹公现下手中的兵力有多少呢?”
“这……”曹操似乎有些惭愧:“官渡一战后,收编的袁绍残兵并不多,而在潼关与吕布的消耗,也相当可观。这次攻打长安,也不能不在后方留下些驻守兵力。所以……只有区区三万余人而已。
“想来应该是够了。”项逸略略一算,微笑道:“西凉军的数量也大致如此,加起来,应该有近七万兵力了。潼关累日的攻击,吕布作为攻势的一方,损失要比孟德公大得多,而西雍州数城逃回长安的兵力,不过区区一万余人而已。长安城中此刻的兵力,当在五万人上下,我方还是占了兵力的优势。”
“话虽如此……但毕竟我方乃攻城,而吕布是守城,这样的优势,似乎不足以抵消攻守双方的差距啊……”曹操叹了口气道:“况且纵使能胜,只怕你我双方也要元气大伤了。”
“那也无妨。”项逸笑着摇了摇头道:“袁绍三子,在其父死后便内都不休,河北现下的实力,当还不及孟德公。何况曹公可以分而击之,此间事毕,要取得河北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怎么?难道伯凌还不知道么?”
曹操闻言顿时一脸的诧异,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项逸:“也难怪,我也是前日刚刚得到的消息,伯凌身处西陲,想来消息还有些闭塞。”
“呃?发生了什么?”听曹操的口气,似乎河北已经有了变化,不再是此前那番混乱的局面了。项逸连忙追问道:“难道……袁谭袁尚袁熙三兄弟,竟然放下争端了?
“伯凌还记得刘备此人么?”
曹操没有回答项逸的问题,而是深深叹了口气,开口反问道。
“刘备?”
项逸的心中突然一紧,瞳孔猛地收缩,但却还是尽量掩盖着面上将要露出的诧异,做出一副镇静的样子来:“自然记得。虎牢关下三英战吕布,的确是精彩酣畅。后来在官渡那一战,刘备不是还作为曹公的盟友,也出现在战场之上么?只不过……没有机会加入战斗而已。”
“没错,就是他。”曹操满脸黯然,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河北……已经被他拿下了。”
“什么?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两声惊叫,发自项逸与元直的口中,唯有孔明依旧正襟端坐,面上微笑的表情丝毫未变。
曹操深深地望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孔明,才缓缓开口继续道:“的确,我第一眼听见这个消息时,也是这样的反应。刘备原本蜗居在平原小县之内,麾下不过数千老弱残卒,七八万的人口,尚要仰仗我的羽翼庇护。彼时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今日竟然会将偌大一个河北三州尽数夺下……”
“那……他是怎么做的?”项逸拧着眉头,质问道。
“青州黄巾余孽作乱,将北海团团围住。孔融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使人往平原求援。令人没想到的……是刘备竟然真的救下了平原城。”
曹操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了一下:“但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刘备抵达之前,孔融竟然巧得不能再巧地意外坠城身亡。而刘备,也在孔融旧部的一再恳求下,接管了北海。而那群三万余人的黄巾,与十余万家从,也被刘备接纳入了北海之中。骤然间,刘备便拥有了青州数十万的人口,与近五万兵力。”
“但……那也不足以令他一举攻破河北三州吧?”项逸迟疑着问道:“黄巾不过是乌合贼众,要形成战斗力,改编精简训练之后,三万人不过能剩下一万罢了。连同刘备原本的兵力,与北海城内孔融的兵力,最多不过与袁家三子其中之一相当吧?”
“这……便只能怪那三个废物引狼入室了……”
曹操一脸鄙夷地冷笑着:“据我在河北的手下回报,那三人不知为何,竟然同时都轻信了刘备的花言巧语,将他视为了自己的强援,信心十足地对另外两个兄弟发起了攻击。而在他们三人战到了筋疲力尽之时,才发现那条原本信誓旦旦要为自己出力的狗,赫然已经化为了露出獠牙的狼……”
“竟然是……如此?”
项逸缓缓摇着脑袋,一时还难以接受的样子。万万没有想到,刘备竟然那么快便已拥有了如此庞大的基业。虽然河北新入手,又经过了袁绍三子相互攻战,现下应该已是满目疮痍,但只要给刘备一点时间发展,那么很快他就将成为一个极为恐怖的对手。
尤其是,在他的身后,还有那个名为刘篌的人的支持。
“可笑么?原本是我盟友,要依赖于我的庇护才能在袁绍的压力下苟延残喘的刘备,现在竟然取得了袁绍所有的地盘,甚至拥有了超过我的实力……”曹操长叹一声,幽然道:“世事,果然是难于预料啊……”
项逸却好似没有听见曹操的嗟叹,而只是自己陷入了沉思。不过,曹操当然不会知道,项逸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继续叹道:“现下,各地的诸侯都已经积蓄起了足够的力量,开始了势力的扩充。柴桑的孙坚,已经开始吞并整个江东。秣陵的刘繇已经败亡,吴地的严白虎现下正在苦苦支撑,不过也没几天好过了。下一步,只怕就是会稽的王朗了吧。”
“哦?”项逸略略有些动容,没有想到,孙坚也开始动了。江东之地虽然人口不多,但势力分散弱小,以孙策与周瑜之能,加上被称为江东之虎的孙坚,要一统江东应该不难。
而且……孙策与周瑜,是曾与自己一同面对过吕布与刘篌的同伴。日后……或许可以成为与刘篌对决时的强援吧。
“还有别人呢?”
项逸继续问向曹操道:“除此之外,袁术,刘表,陶谦,这些人又如何?”
“淮南袁术对徐州陶谦开始了攻击,原本节节胜利,但在这时背后却又遭到了刘表的突袭。不过刘表虽然水军强横,自保有余,但在陆上的实力却不值一哂,反倒被袁术反攻了回去。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两家合力在对抗袁术一方,但也不过是个僵持的局面而已。”
项逸点了点头,看起来,其余地方势力倒是并没有太大的变动。益州的刘焉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应该不会再有侵攻的举动,而以蜀中的地形,似乎也不会轻易被敌人攻破。
依照自己与曹操的协议,一旦吕布被击破之后,关中之地便尽归自己所有。那之后,便可南下巴蜀,取得天府之国。而对于曹操而言,整个关外,都将成为他的攻取范围。
只不过,曹操不知道的,却是那个刘备,将会成为他面前最沉重的巨山啊……
“明日,便开始攻城吧。”曹操带着征询的眼光望着项逸:“夜长梦多,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生出什么变数来,不知伯凌意下如何?”
项逸心中暗暗笑了笑,自然明白曹操心中的想法。对于他来说,自然希望尽早解决吕布,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攻取河北。原本与刘备存在的盟约,此刻当然可以无视了。早得一刻抽身,自然也就多得一分机会将刘备在完全消化河北之前,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于项逸来说,这自然同样也是个好的选择。毕竟,有着刘篌的支持,还不知道刘备将来能够成长到何等的地步。
“如此,便就是明日了。不过……”
项逸顿了一顿,脸上泛起了笑意来:“或许,我们根本并不需要攻城呢!”
…………………………
翌日清晨,西凉军与曹操军已经在长安城前整齐地列阵候命。虽然曹操始终难以理解项逸的要求,但望着项逸坚定的眼神,最后还是答应了项逸的要求,并没有即时开始攻城,而是命令前列部队做好了野战的准备。
“相信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吕布不会在城内干等着我们攻城的。他一定会出城与我们野战。”
项逸的话斩钉截铁,令得曹操不得不暂且相信。毕竟昔日在虎牢关下,吕布也曾亲自率领着铁骑出关,在城下几乎将项逸所率领的五千河内兵尽数全歼。不过,他也与项逸商定,只等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对长安城的进攻。
“终于……回来了,西京……”
西门外,西凉军本阵中,项逸正抬头静静地望着前方高大巍峨的长安城,在口中喃喃自语着。
“一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我说过,我一定会重新站在这块土地上。一年前,我在这里战败,一年后,我将在同样的土地上重新掌握胜利!”
“出来吧,吕布……”
“让我看看,现在被刘篌控制着的你,究竟是何等模样吧。”
“一年前,我败了。但是你没有杀我,你说过,要等着看,我能否成长到超越你的地步。但现在,你却已经看不见了……”
项逸双目微微一动,心中回想起那一夜,自己的奋力一击却被吕布所化解反击,陷入必死境地时的情景。
“但现在……你却已经成了那个名为刘篌的男人的傀儡,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沦为他操控于掌中的玩物,这样的你,纵使要比以前更强,也不会是你所希望看见的吧?”
“虽然我知道,你很强,已经是远远超越了我之上的强。但……纵使是借助着他人的力量,纵使是我此前一直视作卑鄙的围攻,我也一定要将你杀掉!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名为刘篌的男人!”
“因为……你已经不是以前与我许下约定的那个吕布了。也因为……乱世,一定要在我的手中被彻底终结!”
寂静。
城头之上的吕布军士兵如雕像般侍立,木然地望着城下敌人的阵地。而城下的项逸曹操联合军,也同样没有半点声息传出来。
良久,长安西侧的城门突然动了,伴随着刺耳的铜轴转动声,原本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是我们这里么?”
元直有些紧张地望着刚打开了一道缝隙的城门,却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吕布……不,应该说是刘篌,果然决定要与己方的联合军在城下野战了么?是单单只在西门的西凉军本阵方向突击,还是在东西两侧同时发起进攻?城内马上将要冲出的,是铁骑,还是陷阵营?统兵的将领,会是高顺,还是张辽?又或者是……吕布本人?
不光是元直,几乎西凉军阵营内的每个人,都在脑中泛起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结果却是每个人都没有想到的。
城门打开,却没有一兵一卒自其中涌出。高大宽阔的城门中,自阴影里只缓缓步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刘篌,元英。
刘篌依旧是原本的一袭素衣,纤尘不染。长发不束,而自肩后飞瀑般披下。单薄的身躯在这十二月的寒风中显得尤为不堪承受。但他的脸却只是平和而带着淡雅笑意,纤长的睫毛颤动不休,莹白如玉的肌肤即便在这样的寒风下,也没有丝毫改变。
元英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刘篌身后,缓缓穿过两军之间的空地,一步步向着西凉军的本阵走来。
“项逸,又见面了。”
这样一个毫无威胁性的,甚至令人怀疑是女扮男装的美男子,与一个身高不过四尺的笑僮,实在是很难让人心中升起什么警惕之心。虽然已经步入了西凉军的阵地,甚至走到了项逸的身前,竟然也没有一个士兵上前拦阻,或是出声喝止。
望着走到自己身前,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正在向自己打招呼的刘篌,项逸几乎看不出这就是此前曾两次要取自己性命的男人。
“是啊,又见面了,刘篌。”项逸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直到自己与刘篌的距离不过数尺而已,丝毫不理会刘篌身后元英那充满怨毒与畏惧的眼神,冲着刘篌应道。同时,还在刘篌两个字上重重地加了重音。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主动前来。难道,你觉得自己已经足以击败吕布了么?否则,这样的举动只是送死而已吧?”
刘篌继续轻笑,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对着面前的项逸道。
“我想,现在的我应该还是不及他吧。”项逸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是……我必须如此。如果不干掉你,不干掉里面那头曾经被称为吕布的……东西的话,这个天下,只怕就很危险了吧?”
项逸扬了扬眉梢,以充满戏谑的口吻道:“刘备现在,已经一飞冲天了。只不过……看起来,飞得还不是很稳当。不过若是让他再继续飞下去,再加上有你的存在,只怕就再也难以让他落下来了吧……你说是不是啊,大汉的刘·篌·大·人?”
项逸再一次加重了音调,还在后面加上了大人儿子。加上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刘篌马上便已经明白,项逸已经确知了自己的身份。
“那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刘篌顿时扬起了眉毛,清笑了起来:“嗯,没错,我的确就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呵,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可以小看你和你的同伴们呢。”
“承认得很干脆,我喜欢干脆的家伙。”项逸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刘篌不再遮掩的行为:“那么,告诉我,你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不,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来当说客的。”
刘篌微微一错愕,随后马上摆手大笑了起来:“我还没有那么傻,傻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来劝说你或是曹操退兵。事实上,你们的到来,对我并没有什么坏处。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毕竟,咱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不是么?”
“我们似乎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吧?”
项逸转过身,在原本的座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看我?究竟有什么目的,就老实地说出来吧。”
“嗯?呵呵,真是不好意思啊,似乎我的话,让你误解了呢。”刘篌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说的看,可不是看望的意思呢……嗯,应该说,就像是碰见了街头的耍猴艺人,凑上去看一看的那种看哦……这下明白了么,西凉的,麒麟儿?”
“原来是这样啊……”项逸不怒反笑,双目炯炯地瞪视着刘篌:“那么,好看么?”
“不好看。”
刘篌叹了口气,摇着头一脸可惜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远没有我自己养的那只来得厉害呢。原本还以为,你既然来到了长安城下,能给我带来些什么惊喜的东西。”
说着,刘篌竟然便已转过身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就好像跟项逸继续交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一般。元英连忙紧紧跨上两步,跟在身后,还时不时地狠狠瞪视着项逸。
“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战的结局已经确定了啊……”
“混蛋!”
“这家伙太嚣张了!”
马超与庞德纷纷抢到了项逸身边,被方才刘篌的几句话撩拨得火冒三丈,怒吼着便要出手拦下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站住!”
项逸低喝一声,喝止了马超主仆二人的行动。
“别犯傻了。那个小鬼头只怕就已经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强了。至于他的主人,我直到现在也无法看透。”
项逸望着刘篌挺拔而纤细的背影缓缓远去,在口中轻声对着马超与庞德道。
“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那就是……这一战,败的绝不会是我们!”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